第30章 掉包
另一边,桃花债的主人正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看上去一派风平浪静。
不过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燕风驰长指拈着茶盏,略一翻腕,便见茶汤映出对过一个举杯的身影。
二皇子李觉谦果然正端起酒卮,眉稍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佯作关切道:“听闻前几日阿擎遇袭负伤,伤可好些了?”
燕风驰微微一笑:“多谢二皇子关心,臣的伤已无大碍。”
似乎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李觉谦眸中闪过一丝狠绝,笑意却扩得更大,抖开折扇掩去半面,追问道:“那这袭击你之人,阿擎可有眉目?”
还未等他回答,李觉阳冷冷插话道:“今日是皇后寿宴,二哥还是少提这些打打杀杀,也不怕招来晦气。”
二皇子连目光也不屑分他半点儿,在扇后冷哼一声。
圣上虽未明说,但宫中人无一不心知肚明,倘若日后易储,四皇子跟二皇子都是最有可能上位之人,因此虽是手足,亦是对方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这二人一旦撞上,自然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是啊是啊,四哥说得对,二哥还是少说两句为妙。”李觉音看出气氛不对,也忙出声劝慰,转移话题道:“对了,阿擎哥哥,我听闻父皇说你特意邀请了一位女娘来参加寿宴,她今日可来了?”
这一言既出,便是一旁从小照料燕风驰的宫女,也不由得心下好奇,悄悄侧目去看。
一提到周飘飘的名字,燕风驰眉眼中的冷厉仿佛骤然被暖阳消融,难得满面惠风和畅,淡淡道:“来了,你那日曾见过的。”
曾见过的?
李觉音冥思苦想半天,豁然开朗道:“啊,是飘飘阿姐!”
“周飘飘?!”李觉阳差点拍案而起,口中的脆枣也险些掉出来,他忙拆开帕子看向燕风驰,有些不敢置信:“那粗妇是你请来的?”
见他们如此,就连一向对八卦不感兴趣的李觉谦也不由竖起耳朵来。
只可惜燕大将军对解释原因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兀自又斟上茶,心情极好地抿了一口,留下心思各异的人独自抓耳挠腮。
李觉音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从来不曾见过提到哪个女娘时燕风驰露出如此表情。柳眉耷下去,像是将一整颗黄连嚼碎入肚,只觉得心中酸涩苦痛,默默低下头,对着面前的茶汤发呆。
这一来二去下,也到了时辰。
宦官一宣布,满朝皇亲国戚、文武群臣皆起身行叩拜大礼,身旁贺声若洪钟,恭祝皇后毋恙,千岁千岁千千岁。
飘飘混在其中,只感觉耳膜受到了重创,一阵阵发痛。
按照惯例,接下来便是送寿礼时间了。
燕风驰备了一串珊瑚十八子手串,特寻珊瑚珠制成,又佐以青金石佛头,命宫中匠人制成,意为为皇后消除烦恼障。
李觉谦和李觉阳分别备的是葡萄花鸟纹香囊和剔红云鹤毛笔,李觉音倒是别出心裁,前几日在舶来品中挑了一只可奏佛经的西洋八音盒,很是能讨皇后的欢心。
皇子们送完,便是世家贵人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了。
往日送礼宛若神仙打架,为了讨皇后欢心个个儿卯足了气力,真有精彩之物,倒比搭戏台子还过瘾,因此众人也存了看热闹的心,乐呵看着他人备了什么礼物。
周飘飘这次准备的,是前几日上街,在极不起眼的巷口处一个黑瘦男人贩卖的佛经。
他是尼婆罗人,又虔诚信仰佛教,曾经一步一叩首去到天竺求来的几卷佛经,无奈母亲病重,只好将心爱的书卷卖出以求取几副药。
飘飘虽不懂行,但她走遍了汾都大大小小的商铺,发现这几本确是绝本,便阔绰将其全部买下,又重新包装好,来当作皇后的寿礼。
身旁的谢真宜将备好的檀香送上去后,便就是尚书令家的千金徐渚了。
只见她捧着一个盒子,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规矩行礼后,款款道:“臣女为皇后准备的,是前几日寻来的绝本佛经,还望皇后笑纳。”
皇后寡淡无波的眼神陡然亮了一瞬。
什么?
她竟然也送的佛经?
只见宫女接过锦盒呈给皇后,后者打开一看,丝毫不掩面上喜色,众人见状,皆谈论道徐大人这番当真是有心。
不知为何,周飘飘心下却有些慌乱。
不会有那么巧吧。
她越想越怕,干脆劈手夺过身旁宫女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顿时眦目欲裂,里面准备好的佛经竟然不知何时被人替换成了干草!
这……飘飘心脏差点骤停,不可置信地在里面翻来翻去,确定而自己备好的礼物不翼而飞之后,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已送到皇后手中的佛经,心里面猛地咯噔一下。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从购买到包装都是她亲自动手,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皇后手中的佛经,正是她原本准备的礼物!
一定是刚刚礼部清点寿礼的时候,被乌孝慈动了手脚。
谢真宜见她这番动作有些奇怪,便探头过来看,在看到她手捧一盒干草后,不由得大吃一惊,忙压低声音道:“你准备的……就是这些干草?”
“不,”周飘飘只觉得喉头发紧,她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狂跳的心脏从喉尖蹦出来,“我准备的佛经,被徐渚给换走了。”
……
送礼的人们潮来潮退,很快便轮到周飘飘上前去,视线聚集下,却见她两手空空,竟然是什么也没拿便上去了,堂下不由得一片哗然。
“这是谁家的女娘?竟就这么两手空空的上去了?”
“好像是宁远将军的千金!”
“以前未曾见过,不过模样倒是生得标致,在汾都也算名列三甲了吧。”
“姚兄若是喜欢,去找周将军求娶不就好了,纳为妾室,岂不美哉!”
“冯兄果真会开玩笑,哈哈哈哈哈。“
……
燕风驰搁下茶盏,面色阴鸷,一个眼刀劈向那些口出秽语之人。
那几位官家虽惹得起周伯乾,却惹不起这尊大佛,忙害怕得噤了声。
他这才舒眉展目,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就连那几位皇子皇女,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崇帝开口道:“周家娘子,你可备了什么礼物?”
“自然,”周飘飘不卑不亢道,“不过在此前,臣女有一事相求。”
皇后缓缓道:“你且说来让本宫听听。”
周飘飘挺直身子,双手相合作揖道:“臣女有一事想问徐娘子,可知方才你送的那些佛经,原主人来自何处?”
此话一出,又听得满堂嘘声一片。
“这女娘疯了吗,连徐大人家的千金也敢惹?”
“是啊,为何专挑徐娘子?”
“难不成这徐娘子的礼物有什么问题?”
……
燕风驰略微皱眉,将那些议论尽收耳底。他虽不明白周飘飘想干什么,但可以看出事态明显不对。
徐渚显然没想到她竟敢在大庭广众下质问自己,慌忙起身,瘦削的肩胛微耸,一副我见犹怜地模样,道:“周娘子,这是何意?”
周飘飘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我平日也对佛经有些研究,见这些孤本实为罕见,有些好奇罢了。”
徐渚弱弱道:“周娘子若想知道,待寿宴结束……”
“既然是孤本,想必皇后对此也感兴趣,徐娘子大可以直接说。”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段冷硬的声音截断,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燕风驰眸色森然,冷冷道:“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
周飘飘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的,”见燕风驰帮腔,徐渚有些乱了方寸,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声线发抖,眼眶红红道:“这几本是天竺舶来的,原主人自然是天竺人。”
“不,”周飘飘目光如炬,像一把迅猛的火直烧到徐渚面前,她扬起下颌,虽语气平缓,却字字珠玑,“这几本佛经的原主人是尼婆罗人,皇后若是不信,在佛经的末页曾用尼婆罗语写过注记。”
一旁的宫女忙翻到末页,果然有几行尼婆罗语写的字!
崇帝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前者咳嗽一声,威严目光便直看向徐渚,挟杂着审判意味,徐渚只觉得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面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头深深的埋下去,几滴清泪自眶中落下,滴在案上,随后再也忍不住似的,拎着裙子匆匆行礼便扭头跑了出去。
乌孝慈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阴毒地剜了好几眼周飘飘,也起身追了出去。
众人见状,即便是周飘飘没有道明事情原委,但也猜得透七八分,台下便一时议论纷纷。
周飘飘这才重新面向崇帝与皇后,淡定躬身行礼,仿佛刚刚做的一切与她无关似的,狡黠一笑,道:“臣女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下面,臣女要为皇后奉上臣女精心准备的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