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七（二）

    “你怎么知道这房子格局有问题？你看得出来？”

    雷连山摇摇头，缓缓道：“老爷子告诉我的。”

    自小以来，头一次，茅易仔细审视着这间老旧的屋子。按照房屋风水格局，他越看就越是触目惊心。

    按传统说法，依据大门八方朝向，房间分八位，四吉位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四凶位绝命、五鬼、六煞、祸害。

    按理来说，经常活动的区域，比如床榻、客厅必须占在吉位上，厕所、灶房则用来镇住凶位。茅易里里外外打量着屋子，越看越觉得纳闷，头上不禁出了层冷汗。

    因为，这座房子的格局，是完全反着来布置的。而他睡的那张床，却正好是端端正正的摆在了五鬼位上。睡在这样的位置，长此以往，不出点状况，是绝对不可能的。

    “老爷子知道，却还要这样做？”茅易有些摸不着头脑。

    雷连山也是不禁皱眉，片刻后，却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哈哈大笑道：“老爷子，这是在赐你吃饭的家伙！”

    “吃饭的家伙？！”茅易有些无语。难道折腾自己，就是为了赐予自己吃饭的家伙。

    雷连山定了定神说道：“我说易娃，你家老爷子，这一脉的霉运，倒了也不是一代两代了，你又没有工作，怎么吃饭？你既然能看得懂自家这房屋格局有问题，那一定也能看懂别人家的。放心吧，有什么类似的活，我给你介绍！”

    “你是说，让我当风水先生？！”

    “你爷爷就是啊！你为什么不能？！”

    “我想想……”

    “你想个屁的啊想？不然你怎么活？扛不动包，找不到工作，你让我把你当孩子养？！”

    这话说得粗鲁，茅易却并没有生气，因为雷连山说的是实话。说实话的人，特别是对朋友说实话，哪怕稍有过分之处，也是能够被原谅的。

    然而，这件事情，茅易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特别是爷爷临终的那句话，“易娃要在我这屋里住够五七，我可以得好死了。”这句话里，茅易隐隐觉得包含了什么信息。

    可是，包含着什么信息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房子里住够五七三十五天，爷爷才可以安息？难不成，他临终之前，已然有了什么安排不成？

    完成老人家的遗愿，茅易是很愿意的。但是，一想到昨晚的梦魇，他的心里还是不住的打冷颤。难道就不能把房间的格局重新布置一下？

    当然不行！毕竟，家里刚去世过老人，这是习俗，也是规则。

    活人的习俗，死人的规则。

    雷连山似乎看出了茅易的犹豫，瓮声瓮气的说道：“易娃，你要害怕，晚上就喝点酒，壮个胆！不行，我来陪你！”他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狠狠一踩，便将它整个踩进了土中。

    茅易犹豫再三，下定决心说道：“不用了，我觉得老爷子这样安排，好像要告诉我些什么，我今晚先试试再说。”

    倘若是普通的梦魇，茅易自然不害怕，最起码，不会太过恐惧。但是，那种感觉，脱梦或者称作离魂的感觉，实在是太过诡异，太过真实……

    当夜，茅易收拾妥当，在门外贴了几个道家驱鬼的黄符。随后，他将屋门关牢，开着橘黄的圆灯，上床歇息。

    这橘黄色的圆灯泡，大概四十瓦，上面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灰尘和拉长飘荡的蛛丝。灯泡下面，还有个烧制后留下的瓷疙瘩。茅易认得出来，这个灯泡，仍旧是自己小时候躺在床上，抬头便可以望见的那只。

    那橘黄色的灯光，虽然没有多亮，但多少年间，一直带给他很多的安慰。小时候，茅易躺在床上，看着爷爷坐在床沿上，抽着烟沉默不语。自小到大，只要爷爷在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他都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全。想到此处，茅易鼻子一酸，才算慢慢说服自己，接受爷爷已经去世的事实。

    此时躺在床上，茅易觉得有些恍惚，但他心里觉得很暖。因为，那个橘黄色的灯泡，此刻那个灯泡，那一盏亮光，便是他心里的所有寄托。不知何时，窗外起了风，轻声拍打着门窗，便似是阵阵舒缓的敲门声。轻声地，却又接连不断、不休。

    听着听着，茅易眼皮发重，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不知怎的，他觉得这种“敲门”声，似是在催眠一般，正急于催着他睡去。隐约间，他似乎觉得这敲门声带着无尽的恶意。不过，还好。因为，灯还是亮着的。只要灯亮着，就还好。

    茅易刚生出这种念头，橘黄的灯忽闪了几下，便灭掉了。真的灭了。瞬息之间，茅易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阴暗的地窖里。这冰窖，不是寒冷，是阴冷。也就是在灯灭的下一刻，屋门外真的响起了敲门声，真真切切的敲门声。

    茅易的心突然揪了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有人敲门，而是伴着敲门声，他听见一个苍老却不沙哑的声音说道：“易娃，开门，外面冷！”这声音，是爷爷的声音，的的确确是爷爷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茅易径直向屋门走去。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老人家在外面冻着。此时此刻，他似乎早已忘记，爷爷已经去世了。

    恍惚间，茅易走到门口，伸手便要去拉下屋门的门栓。屋门已经足够老旧，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让它爆了皮，裂了缝。上面，更是布满了黑灰。茅易的手已然触碰到了冰凉的门栓。外面的丝丝凉风，便似是针状一般吹了进来，阴柔得像是槐树叶中的黑褐色纤维。

    其时，有两种想法在脑中回荡。一种，是千万不能开门。另一种，则是不能让爷爷在外面受冻。此刻，茅易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两种情绪在脑中回荡。这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他的手不禁犹豫起来。开，还是不开？！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门外，爷爷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易娃，你到底是开啊！你再不开，我自己进去了！”语气稍显愠怒，似乎还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茅易皱眉，视线正好透过门缝。狭小的门缝之外，两颗绿油油的黄豆般大小的眼睛，正贴着门缝往里张望，尽是狡黠之色。不管它是什么，相必是正侧着脑袋，向里面张望，一直注视着茅易的一举一动，不知已然有多久了。而这双眼睛，也绝对不是爷爷的眼睛。

    茅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他睡前在门上贴了黄符，应该是有效的。倘若它能够进来，就不会非得骗着茅易开门了。想到此处，茅易冷笑道：“有多大的能耐，你便使出来吧！你进来试试！”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开了，茅易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灯还发着光，门外已然大亮，正是晴空万里。门口，站着满脸黑线的雷连山。茅易明白过来，原来，又做了个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