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远洋来客（二）
我走的时候，窗外下了场雪。
大林一茶有两个然而。他在某个绯句中说: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我也有两个然而。
或者说，我人生中紧紧相连却让我觉得相隔万年的两个转折点。
第一个大抵也在冬季。
是我将要结婚的日头。
因为坚持自己的理想，我放弃了很多东西。
放弃了家族的料理企业，放弃了家乡的高薪工作，甚至我放弃了父亲那别扭的父爱，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华夏。
于是，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婚礼是得不到父亲的祝福的。
可是我并不在意。
我的另一半十分爱我。
爱我的塑料中文，爱我的分分钟切腹自尽，爱我每一个飞醋，爱我想象力太旺盛所以胆小。
因为爱，所以所有小毛病也能成为你的闪光点。
我也很爱我的另一半，爱她的小戏精，爱她的每一次都阴差阳错把自己演死的剧，爱她的咋咋呼呼，爱她吹嘘我们遇见的一百零八个版本。
因为爱，我们相互包容，相互犯傻，相互依存，这仿佛将永远持续着，直到我们老去，再站不起来跳属于我们的情侣周末舞。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她穿着戏服，似乎是从画中跳出的仙子，阴差阳错我以为她是被吕子乔欺骗了感情的无知少女，还差点把吕子乔打了一顿。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的小姨妈。
后来她也住进了爱情公寓，我们也逐渐走进了彼此的生活。
侠飞路28号，我们在两点半俱乐部看见了好多好多明星。
蛇山，我们一起看雷阵雨，在帐篷里讲鬼故事，看她找齐整片山的物种。
三娅，她中了奖，带着女孩子们去了三娅，于是公寓里男孩子们度过了一个非常难忘的单身周末，结果是我们全部跑去找了她们。
好多好多回忆啊，怎么之前没有发觉。
看来那句话说的是对的，人总在自己失意跌落谷底的时候总结生活。
没错，婚检之后，悠悠的性格就变了很多。
她经常在我回来的时候藏起一些东西，经常为了一些小事跟我大吵大闹，甚至在谈及结婚的话题的时候展现出了极为厌恶的情绪。
我以为她不想跟我结婚。
是啊，一个收入极为不稳定的漫画家，工作了好久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是个外国人，怎么能给她幸福？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于是我提了分手。
她也同意，甚至没多问一句。
我收拾好了东西，既然没有结果，过程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我经常对大家说，信不信我分分钟切腹给你看啊。
然而真正离开那天，我什么都没有说。
大家都在挽留我，可是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时时刻刻都处在那环境里，那会令我止不住回想美好的曾经。
回忆的士兵骑着分手的马在我心里八百里加急，于是我提都不提。
我回到了霓虹。
父亲罕见的没有批评我，也没有像当年一样非要我继承家里的手艺。
我有些诧异，可是他只是笑着对我说:“傻小子，父亲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我也有过青春，当年我还是我们学校的吉他手啊。当年只是生气你的语气嘛，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父亲身子骨还成，还能为你撑几年，如果有天你想放弃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没有再坚持，或许，父亲当年是对的。我将画笔封存到床下，拿起了铲子。
烟熏火燎里，鳕鱼激发出香气，油脂侵染下变得金黄，干瘪，然后装进盘子里，一如我前半生。
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至少不讨厌。
我喜欢画画，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将就总是常态。
就像过日子，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够与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更多的人只是跟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平平淡淡，如同水一般。
我以为我后面的日子就要这样了。
当我度过一段短暂、但在我心里却无比漫长的日子之后。
然而，人生再一次给我开了个玩笑，我遇到了人生第二个然而。
那天我在逛街。
虽然我放弃了画漫画，但我还是会经常逛一逛冬叶原。
那里的一切会让我想起当年第一次接触二次元的日子，那是我确定自己理想的日子，那时候的惊艳我永远忘不了。
就如同，忘不了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人来人往里，我随着人潮来去，身不由己，突然间，我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那些经常听到的话，很久没有再听到。
那个从未忘记的人，很久没有再见到。
只是有一天突然听到，见到。
突然回忆把自己抓回去，
突然美丽的曾经。
突然时光跳转回到那个年代，
突然一切都变得那么熟悉。
突然遇到物是人非的你，
那样灿烂，那么温暖，
只是突然，又回到现实里。
没错，我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悠悠。只是，我没有叫住她。事到如今了，我们再没必要联系，也没有必要再让彼此都尴尬。
于是我只是默默转身，不打扰也许是我最后的温柔。
只是，我被她叫住了。
我回过头，看见一张泪如雨下的脸。我心软了，于是，我们在一家咖啡馆里坐下，我很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她说的很少，然后给了我一份文件。
是那时的婚检报告。
她一直不想我看，我也就一直没看过。
我拆开牛皮纸里的封口，报告很简单，却给了我一个答案。
唐悠悠小姐，被检测出，不孕不育。
“我知道，你很重视这方面。你的家族，你的父亲都在盼这个孩子。可是我给不了你，所以那个时候，我会那么迫切的赶你走。”
“可是，冷静了那么久，我还是无法忘记你。”
没那么多波澜壮阔，我们理所当然重归于好。
世间美好，莫过于，那年初夏，雨后的花，陈坛新嫁。
悠悠第一次，正式的见过了我父亲，他们聊得很开心，她也退掉了租的房子，住进了我的家里。
某个时候，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会出现在那里？”
她笑了笑，似乎有些答非所问:“我在那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了。”
我们又快结婚了，这次再没有一点阻碍。
哦不，真要说的话，还确实有个。我父亲需要我那份厨神秘籍，可它在3602，我的画室里。
“那，我们走吧，回去，我要和你住到结婚前一晚。”
“婚后我也想住在那里。”
“那我们就买下一个套间，最好就在隔壁。放心，这次我已经存够钱了。”
“喂，关谷？怎么今天有心思联系我了？”
“哼，开玩笑，就算你今天回来，我也要放下我律所开业过来接你啊。”
“啊？你还真的今天回来？还已经到机场了？你们怎么都今天回来？”
“来了来了，放心，我们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