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礼貌
躺在床上的虞夕望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见到的梁嘉远就像被定格了一样,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怎么甩都甩不掉。
太烦躁了。
“出来喝酒吗?姐姐今天签了大单!”是好姐妹章榆的信息。
巧了,正好想发泄。
虞夕望马上回道:“马上到!”
章榆和虞夕望自小起就形影不离。
高中章榆选了理科,虞夕望选了文科,虽不同班,但不管食堂吃饭还是回宿舍睡觉,日日同进同出。
毕业后,章榆去了证券公司,一心搞钱;虞夕望则遂了妈妈虞舒意的愿,进了电视台。
章、虞二人,一个白羊座,一个处女座。一个坦率直接,有什么说什么;一个慢热高冷,闷葫芦什么都憋着……星座书上都劝分的一对,认识多年,两人竟意外地合拍,不仅没有相爱相杀,只是“我懂你”“你包容”,恰好相处着不累。
两人约在新开的一家韩式料理店,因为虞夕望突然想吃些辣的东西醒醒脑。
虞夕望本不大能吃辣,大学毕业去香港读了个研究生,待了一年多,还养出了广式的清淡胃,吃辣水平更是直线下滑。
但她还是点了份招牌麻辣鸡爪,外加两大杯啤酒。
章榆踩着恨天高进门,“累死老娘了,出差出了俩月,终于活着回来了!”
坐下却见到虞夕望满脸写着不开心,知道她有事也不会主动说,问道:“怎么了宝贝?上班不开心?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高中这个成长阶段是在十年二十年后忆起,都让人津津乐道的。高中时喜欢的人,也会让人妥帖地放在心尖上很久很久,像照着自己的白月光,风一吹,银光就碎了一地。
情窦初开,怦然心动,一些欲言又止的情愫在最好的年纪野蛮滋长,说不清,抑道不明。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除了对做不完的试卷唉声叹气,还有些湿漉漉的情感在萌芽,日记本里写不下的,通通都向最好的朋友诉说了……
何况那么多年形影不离,章榆和虞夕望都是对方的最佳倾听者。
所以虞夕望对梁嘉远那些不敢挑明的小心思,章榆是知道的。
“他……”虞夕望顿了顿,“梁嘉远回来了。”
虞夕望本是自恃高傲的小天鹅,可一遇到梁嘉远,她的自卑就像体内蛰伏已久的守护神,用力冲破枷锁,死死挡在她的高傲面前。
章榆立刻问:“我靠!那你要追了吗?”气势满满道:“宝贝!去把他追回来!”
“可能不太行……”虞夕望戴着手套拨弄着刚上桌的麻辣鸡爪,说:“他还带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章榆低声骂了句,心想,这也太戏剧了,半信半疑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孩子?万一不是呢……”
高中的时候,章榆就一直暗戳戳觉得两人有戏。梁嘉远看虞夕望的眼神明明和别人很不一样,虞夕望也清楚地表明自己对梁嘉远有意思。只是没想到高中毕业,一别多年,两人竟然什么也没发生……
“他老婆也在,那孩子管叫他‘妈妈’。”虞夕望拿起只鸡爪,咬了一口,蹙了蹙眉。
章榆被口水噎了一下,心里骂了声“草”,问道:“他老婆漂亮吗?鸡爪不好吃?”
她疑惑着也拿起一只啃,五秒钟后,惊叹道:“我靠好好吃啊!”
刚烤完的鸡爪晶莹剔透,上面一层薄薄的料粉,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迫不及待想尝一尝。
先卤后烤的鸡爪,表皮微酥,内里软糯。秘制酱料的味道被紧紧包裹在酥皮之下,一口咬下去,肉质q弹黏口,骨头里都沁满滋味,章榆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虞夕望明明平时最爱吃鸡爪,今天却皱了眉,她解释道:“不够辣,说好的麻辣是骗人的吗?”
只尝了两口,她就放下了鸡爪,补充道:“漂亮,是很完美的那种漂亮,小家碧玉,温婉大方。”
原来如此。
“嗐!”既然虞夕望想吃辣的,章榆自然奉陪,招了招手,道:“服务员,给我们再烤一份变态辣的!”
对于梁嘉远“老婆”很漂亮这件事,她一脸不屑:“切,庸俗!男人果然一个样!看脸的世界啊……”
真的很漂亮,虞夕望想。
是像标准答案一样的好看,和梁嘉远从前的数学满分答卷一样,赏心悦目,让阅卷人扣不到分。
虞夕望喝了一口啤酒,看着超大号的玻璃杯发呆。少量残留在杯壁的啤酒泡沫,就像冰山上正在消融的雪迹。
她隔着厚厚的玻璃杯摩挲着那些泡沫,可是什么也抹不掉。
没见到梁嘉远的时候她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可是自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用铁链困锁起的对他的喜欢和思念突然都翻涌了出来,像是开闸得到释放的野兽一样,不受控制。
变态辣鸡翅很快烤好上桌了。
章榆拿了一只递给虞夕望:“给!你要的变态辣。”
20版的辣度明显比初级版的高。鸡爪上的料粉更多,可以看见明显的辣椒颗粒。
虞夕望咬了一口,挑了挑眉肯定道:“嗯,不错!你尝尝!”
章榆也拿了一只,犹豫着问虞夕望:“那你是……还喜欢他?都这么久了,咱换个人不行吗?”
“没……”虞夕望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捏了捏一旁的湿纸巾,“我就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结婚了……”
明明戴着手套,手上还是沾到了,鸡爪的胶原蛋白和油腻太粘手了,怎么都擦不干净。
和胸口的不适感一样,闷闷的,散不去,化不开。
虞夕望从来都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人偷偷喜欢着梁嘉远。
她就像一张没及格的糟糕答卷。甚至连交卷的勇气也没有。
高中毕业后,一直到今晚重新见到梁嘉远之前,8年来,虞夕望时不时会想起他。
是曾经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呐,哪那么容易忘掉?
可不主动的人不配拥有更多。
“是挺早的,我还没结婚呢!他梁嘉远个学霸竟然结婚也要争第一名!他不是留学去了吗?怎么还抽空生了个娃……”
章榆囫囵着吐出一根骨头,继续道,“哎呀,他梁嘉远有什么好的,高中的时候除了长得高点,成绩好点,一堆臭毛病,腹黑毒舌,一张扑克脸,没几个表情,以后肯定是冷暴力达人!竟然结婚生娃都不告诉你!没心没肺的老狐狸!万人迷很了不起嘛?你又不差?虞夕望美女大主持!高中吧……虽然确实是毫无特点,成绩一般,还默默无闻,但是!现在又瘦又美迷死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稀罕你的人多的是!哎呀好辣!”一口气说太多话,章榆不小心被辣椒粉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
虞夕望边给她白眼,边递给她水杯。
章榆喝了一大口水,顺了顺气,见虞夕望没说话,又试图开解道:“我可跟你讲啊……就连体育老师都说过,跑步的时候不要回头看,要往前冲!你已经冲了这么久,已经有你自己的轨迹了,你现在很优秀,也有自己的舞台了,没必要再回头的……”
虞夕望这才拖拖拉拉地开口道:“没……我不喜欢他了。”
喜欢这东西,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厮杀是没有用的,多拼命都没用,两方势均力敌才有意义。
扭捏着把自己困在回忆的念想里,倒不如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走出来。
况且,他不喜欢她的。她的自卑总是这么告诉她。
章榆“切”了声,她再清楚不过,这个世界上,论长情,没几个人比得过她虞夕望。
对梁嘉远,她简直太喜欢了。
章榆叹了口气,道:“哎,宝贝,其实你就是在他面前太自卑了,对于喜欢的人还拿捏什么所谓的分寸感……在我看来,那些东西狗屁不通!至少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候,千万别划得清清楚楚!但凡那时候你勇敢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迈他个一小步,也不会……”
“我不喜欢他了,真的!我们也不会再见了,梁溪又不小,哪那么容易碰上!”虞夕望坚定地说。
虞夕望一口解决了杯里剩下的啤酒,又叫来服务员:“麻烦再给我们上两杯啤酒,哦对,有更辣的鸡爪吗?”
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在这段关系里,两个人都没有选择朝对方的方向迈上一步。那么,转身而走,即是最终答案,也是最佳答案。
章榆无语,娘的,她都快被辣没了!嘴里却还要附和道:“对对对,他忙着带娃呢!”转头又对服务员道:“这鸡爪确实‘一点都不辣’!厨师今天是不是手抖,只撒了一点料?有再辣点的吗?”
谁想服务员点点头:“有的,还有最高级别的黯然销魂辣,两位要试试吗?”
虞夕望用力点头,一脸认真道:“来一份,麻烦快一点,谢谢!”
章榆心疼地望着虞夕望,心里嘟囔,明明不吃辣的人,逞什么能;明明是只小天鹅,偏偏以为自己是只丑小鸭。
章榆说:“算啦!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宝贝,你真的很好看,很优秀!干杯,祝你找到比梁嘉远好一百倍的!”
黯然销魂辣不愧是30版本,上桌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辣味,浓得辣眼睛。
“嗯……”虞夕望举杯,又咬了一口销魂辣鸡爪,辣味直冲喉咙,一下钻到胃里。额头上后背上瞬间沁出一层汗,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啪”飙出来。
好呛。
章榆没办法,只得陪着一起吃,性感的香肠嘴都辣出来了。啤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解辣。
之后两人再也没提梁嘉远的事。
心里头再多的不快,都随后背的汗珠、眼角的泪花一起,被空调风一吹,便不留痕迹了。
虞夕望举杯恭喜章榆又拿下了新客户。心里暗下决定,是时候要和18岁的梁嘉远正式说再见了。
她的月亮找到了自己的星河宇宙,她对他的喜欢也该收一收了,再喜欢就太不懂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