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不必积天下钱，但愿一见杨遇春
十一
忽忽数日，田爽得遇明师，进步神速，真功夫上身，稍稍运气，小腹已经坚硬如石，鼓动腹内之气，便能仆人于数丈之外。艺高人飘，田爽品格本就低下，这时更不可一世。只不过骄横之气，暂时压在胸中而已。
这天晚上戌时，田爽和小德禄换了便装，一起相约出宫去吃小火锅。刚刚下过一场小秋雨，其时未有工业污染与汽车尾气，土壤未被农药化肥污染硬结，微风拂面，泥土芬芳扑鼻而来，两人均感十分惬意。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一家装裱店铺时，田爽说进去取样东西，待得出来，两人便沿街东去，找了一家“天火同人火锅店”。圣人说食色性也。太监因无女色之爱，故于舌头一事，尤为追求。田爽见这火锅是铜火锅灶内装有果木炭，知道这种味道比烧电与烧油或酒精灯的鲜美。店长虽看两人寻常衣着，但看其行止，听其语声，猜测可能是宫中太监，哪敢怠慢，切了最好的羊肉牛肉过来，又送了二盘羊羔肉和小牛肉。田爽叹了口气：“太不人道了，人家还没有成年，没谈恋爱做运动就把人家杀了。没人性啊。”
老板吓了一跳，不敢作声，心想这太监不知道什么身份后台，别我的店要关掉了吧。小德禄以为他自伤身世，想起自己，也觉伤感愤恨，正要同求安慰，却见那货正猴急的拿起油腻腻的木筷挟了一大片肉向锅里涮去。
田爽鼓起腮帮子，支起大马牙，狼吞虎咽吃了三斤肉，才想起做人的道理，于是给小德禄满斟一杯松花江高梁酒，一时酒香四溢。田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敬酒：“小弟这次新职，那是处女show，什么都不懂的，还请德公提携关照，多多指点。我先干为敬。”呲的一声，喝没了酒。小德禄看了一眼老板，老板乖觉，此时店中只他两个客人，忙插了门，便和老婆躲进内室，小德禄这才低声道：“兄弟客气了。咱们都是同病相连。但兄弟我比你早入行，所以有些经验可以和你分享。在宫里混，那就看眼光和运气。首先，你要明白这个事儿，就是站队的问题，这个问题乃是根本的根本，重中之重。这就要看眼光了。如果看不准，就不要站。你比如说高宗时和中堂和大人，最后就没站好队，不得善终。”
田爽点头道：“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人还是不够聪明。以致自取灭亡。”
小德禄道：“其次，还是银子的问题。要想升职加薪，首先要送银子。但这第一桶银子如果就靠工资，待得攒够了，也是八十岁吹唢呐，没等换气咽气了。所以说，还得从偏财入手。”
田爽表示同意，“所以你们现在有双色球啥的没有？”
小德禄道：“这是你家乡的六合彩吗？我不是指这种。赌博这事儿，也不靠谱的，嘉庆十六年，京城赌窝闹得太不成话，皇上责查，结果查到后台老板竟然是兵部尚书明亮和步军统领禄康，皇上震怒，大大惩戒，然后把京城赌窝子一锅端了”。
田爽道：“咱们皇上很好啊。吃喝嫖赌样样不搞。”
小德禄有些尴尬，又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田爽道：“我听说做奴才秘诀只有四个字：投其所好，不知道今上---”
小德禄道：“咱们皇上喜欢书法，对自己字自负的很。有一回尚书房太监小文子说，大臣们和皇上聊天，说道当世书法以成亲王为第一。成亲王的字帖一出版，人人争抢，上至王公，下至读书人，人手一册。但我看皇上嘴上不说什么，其实颇不服气。”
田爽道：“我曾看到坤宁宫路上有一处假山上帖了个纸条，上写“不可随处小便。”听说是皇上亲笔，这不是真的吧？皇上怎么会写这种字？”
小德禄道：“确实是皇上亲笔。今上宽仁，驭下不严，所以太监们私下养羊，把皇宫里的草吃的半拉柯基的，宫女们有时小便，就去假山后边或树下。所以皇上很生气，就写了这几个字。也不知道哪个混蛋胆大包天，竟然把那字偷撕掉了。”
田爽吃的笑出了声，回头去翻包袱。
这时门外有人砸门，老板忙出来察看，只见一个人仆从打扮，正握着拳头捶门。老板开了门，喝斥道：“干嘛的干嘛的？谁给你的胆子来砸人店铺？”那人中气甚足，大声道：“老板见谅，我是粗人，可能力气大了些。”老板道：“好说，敢问客官就一位吗？”这时门右侧突然闪出一条高大汉子，五十几岁上下年纪，身材精瘦，目光如电，不怒自威。那人道：“店家，我们两位。快切几盘牛羊肉给我们。好酒好菜随便多上些。”
老板道：“好嘞。里边请您二位。”猛地想起田爽二人，就走过去对小德禄鞠了个躬“您见谅，咱们打开门，还要做生意。如是妨碍了两位梯己话，万分过意不去，一会儿结帐给您八折。”
太监忌讳刀字，分字，八字，割字，小德禄本已不快，这时哼了一声，不由瞪了老板和那二个客人一眼。那仆人大怒：“你瞪眼睛干嘛？老子得罪你了吗？”
那客人正要喝止，显是不想生事。田爽这时正想试试功夫，也想结交小德禄，于是出头道：“哪里瞪你了，人家不过是看你一眼罢了，怕人看你别出门啊。”
那二人主人是四川口音，奴仆是陕北口音，听这八旗恶少口吻，很觉刺激，那仆人连夜赶路，睡眠不足，脾气正在暴躁，说道：“天下是大清的，是你家的吗？你管得了我出门？”一抬手，一拳向田爽面门打去。田爽听师父言道，天下武术技击，无非截击，顺击，闪击，伏击。少林硬打硬冲，对面强攻，大刚对刚，武当太极是示弱用反，顺其势，是谓顺击。而八索拳是闪击，调动敌人，出其不意。五恒拳是相机找对手弱点，半路邀击。这时见对方出拳迅猛，不留后手，正是用太极顺击的机会，于是一个单鞭勾手，夹住其臂，力随身转，那人啊的一声，整个人向前飞了出去。那主人“咦”了一声，上前一肘，竟然是开门八极的挑肘。其势如风似虎，田爽知是劲敌，意念领动，一招右野马分鬃，拨开其肘，跟着搬拦反背捶使将出去，那人突感一股怪力，将自己弹开，他功力深湛，收住马步，问道：“这是太极拳吗？”
田爽得意洋洋，“嘿，难得你竟然识得。”
那大汉笑道：“好极了。不打不相识，在下杨遇春，敢问小兄弟侠名和尊师名讳。”
田爽见他豪迈，也知再打下去，自己势必栽在他手里，不敢造次，于是道：“杨大哥好！”小德禄抱了抱手，”敢问阁下就是当年跟随福康安大帅灭田五、平林爽文、打廓尔喀，荡平川楚白莲教的杨时斋杨大人吗？“
杨遇春笑道：“就是区区在下。敢问阁下两位可是宫里的公公吗？&34;
他听两人说话，已猜到七八。
小德禄道：“咱们早听人道，生不必识天下人，但愿一见杨遇春。杨将军的大名，咱们可是久仰的很了。”
第二天一早，田爽临时替一个小监去养心殿给嘉庆开席。清承明制，皇帝例在乾清宫办公，后来，雍正皇帝起，皆居于养心殿。田爽见养心殿可说素朴逼仄，想不到许多军国大事竟然决策于斯。
这一桌饭席不甚奢华，只有四热，四冷，外加二个鸡蛋和一碗白粥一碗肉粥。
田爽三人低头鱼入，大气也不敢出，见嘉庆正襟危坐，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明亮磕头告辞出去，陕甘总督那彦成与直隶总督温承惠仍在奏对，嘉庆道：“着那彦成为钦差大臣，节制直隶、山东、河南各路人马，剿灭逆党。统领温承惠镇压逆贼不力，降职为参赞，协助那彦成处理军务。”
两人拜扣领旨。嘉庆一边剥鸡蛋，一边问：“你们两个吃过饭了吗？”
那彦成道：“奴才吃过了。”
温承惠道：“臣未吃过。”嘉庆吩咐田爽道：“你给温参赞一个鸡蛋，盛碗粥。再加些饭菜点心”
田爽应了，温承惠遂在一边陪同嘉庆吃饭。嘉庆问：“你平时早上吃什么？”
温承惠回：“回皇上，臣一般吃四个鸡蛋，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嘉庆有些惊讶：“你家里条件不错啊，一天四个鸡蛋，我都不敢这么吃啊，四个鸡蛋就是四十两银子啊。”
温承惠吓了一跳，立时知道皇上这是被内务府欺了，他不敢得罪皇上，也不敢得罪内务府。赶紧道：“皇上，臣的鸡蛋是那些孵化小鸡不成臭了的。不值钱的。几文钱一个。”
嘉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门外有回事太监禀告：“皇上，固原提督兼乾清门侍卫杨遇春杨大人到了。
嘉庆道：“传”。
只见一个年纪与嘉庆相若的武将大步进来，磕头参见，此人宽眉隆准，一脸肃杀之气，田爽和他眼色一对，随即移开。
嘉庆道：“杨提督，朕打算让你佐助那彦成钦差攻打河南滑县邪教天理教乱党，你可有方略吗？”
杨遇春回道：“回皇上，据臣所知，这股乱党首领志大财疏，教众多是农民和小商贩，异想天开，这伙人无纪律无纲领，成不了事的。臣以正军对乱匪，胜券在握。”
嘉庆点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你可下去休息，而后火速前往河南。”
杨遇春喳了一声，起身又道：“皇上，臣是一介武夫，但近年来附庸风雅，此次刚到京城，重金收了一副好字，据老板说，此帖是他镇錧之宝，价值远超其余字画。还说此人书法当得上我大清第一，远在成亲王之上。为臣想请皇上鉴赏一下，到底如何”
嘉庆笑道：“朕知道你是武举出身，不懂文墨书画，众所周知，成亲王书法当世第一，恐怕你是上了当了。这个作者叫什么名字？”
杨遇春道：“是叫王重火。”
嘉庆摇头，问那彦成和温随惠：“没听过啊，你们听说过吗？”
两人也都摇头。
嘉庆道：“你把字展开，让咱们瞧瞧。”
杨遇春道：“是。”把字轴小心慢慢展开，嘉庆先粗看一下，道：“没题款，章也没一个，不可能值钱啊。再看正文，见是：“小处不可随便”几字，只觉眼熟，越看越疑，不禁“咦”了一声。
那彦成道：“皇上，我有一言，说错勿罪。”
嘉庆道：“你说，说错不妨。”
那彦成道：“这，，这好象是皇上的手笔。。。”
嘉庆道：“像是像的，只不过。。朕没写过啊。”突然想起一事，细细察看。温承惠道：“皇上，这似乎是高手匠人裁切过，重拼的。”
嘉庆点点头。
这时小德禄磕头道：“皇上，臣有事想奏白。”嘉庆道：“你又有什么事了？”
小德禄道：“皇上，臣曾看见田爽偷撕下皇上写的“不可随处小便”的墨宝，不知道去干嘛了。”
田爽立时跪下，连连磕头：“奴才罪该万死，不该将皇上的墨宝拿出去卖钱。不过奴才是便装去的，更没敢说是御笔，只说这是一个叫王重火的秀才写的。是那老板说这字贵重，温厚端严，咱们大清没一个及得上，说是奇货可居，给了奴才一大笔银子。”
嘉庆笑了起来：“原来王双火是取了朕的名字，你胆子也太大了！”
田爽叩头不止，连说：“皇上开恩，奴才愿意将银子全部上交，奴才，奴才一共卖了二千两。全都给皇上。”
嘉庆又惊又喜，“竟然，竟然有二千两！就恐怕赵松雪董玄宰这么大尺寸的字也不值这许多吧！”他向来自负书法造诣过人，只是举世公认成亲王第一，是以一直怏怏不快，如今听得自己作品这样值钱，而且是匿名之下，那显是货真价实了，一时间心花怒放，便是登基成亲之日，也无今天开心，不禁强压心中激动，咳了一声：“那也不用上交了。卖出字，原是你的本事。”心想，就算我不是九五之尊，凭一手好字，也是一方富家翁了。一时飘飘然起来。
田爽道：“这是皇上的字，当然卖了钱是皇上的，就算奴才抽一点佣金，也不过值百抽五。照我看，皇上，不如以后您多写几副字，我去卖，那咱们大清都不用百姓交税了，靠您一个人就行了啊。”
嘉庆笑骂道：“胡闹。退下吧。”一边对小德禄温言道：“你也退下吧，很好。”
田爽和小德禄磕头出去。
杨遇春暗运内力，逼出脸上绿豆大小的汗珠，道：“臣惶恐，臣。。。”
嘉庆笑道：“你惶恐什么，来，朕给你补足题款，再加上印章。”杨遇春大喜：“谢皇上，臣以后将它供于正堂，代代相传。”
嘉庆心道：“那我以后得让你世袭爵位才行，我的字才能传世不朽，”一边将字轴铺在桌上，题字加印。
那彦成久为重臣，岂不知其中关要，一边暗骂杨遇春无耻，交通内监作戏拍马，一边道：“皇上，难为他们想得出，将“不可随处小便”调了个顺序，就变成雅句，想来此事，也将成为千古美谈了。
嘉庆虽较乾隆稳重，但身上自有乾隆自喜和好大喜功的基因，心中颇以为是。一时那彦成，温承惠，杨遇春等谀词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君臣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