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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铺中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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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师傅没有去看刘思甫,也许是惊惧也许是后怕,总之田师傅停止了一切动作,宛若山壁般的身影静静的矗立着,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孤独。

    刘思甫能隐隐约约看到他握铁锤的那只手在颤抖,手臂上的经脉如同蛟龙般绷紧,刘思甫很确定,那条手臂绝对有着扛鼎的巨力,那绝对不是一个铁匠所能拥有的!即使他已经老去,刘思甫也能隐约看得出来他年轻时所拥万夫不当之勇!

    同时刘思甫更确认了他不会动手,否则以他的力量绝不会等到现在。

    危险的气息在小小的窝棚里弥漫,连田季澜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怀疑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刘思甫,他完全不懂为什么眼前这家伙一句话就让自己师傅发怒,田季澜能感觉到自己师傅绝对不是生气,那种被叫做气场的东西绝对不是他那天不小心打坏了铁被田师傅怒骂一顿能比的!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数分钟,刘思甫从始至终都装的自在轻松,实际早已汗流浃背,完全是靠着演技硬撑着的。

    终于,田师傅一记重锤砸在已经变成橘红色的铁胚上,一声暴鸣轰响在窝棚之中,飞溅的火星落满了田师傅赤裸的上半身。

    “伢子,出去把门。”田师傅低沉的对田季澜吩咐道。

    田季澜愣了一下,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刘思甫,眼神游移不定,田季澜不傻,眼下的紧张状况他还是看的出来的,他不知道他出去后会发生什么,但田季澜隐约觉得不像好事。

    “伢子,听话。”田师傅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手中的铁锤也轻轻放到了一边。

    田季澜点了点头,脚步慢慢挪动,直愣愣的退出了窝棚。

    田师傅拿起一旁看不出本色的破抹布擦了擦身子,随手扯过一个木墩子坐了下来,田师傅的眼睛格外深邃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娃子,别装了,坐下歇吧。”田师傅仅仅只是瞟了一眼刘思甫,便扯过另一个稍微小点的木墩递了过来。

    刘思甫也很干脆的接过墩子,一屁股蹲坐下来,刘思甫是真不行了,连脚后跟都是软的,后背更是早已湿透,刘思甫知道自己这点演技多半是瞒不过田师傅,刘思甫只是坚信田师傅能在这么个小窝棚里憋十几年就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刘思甫只是相信,田师傅或许强大,但还是惜命的,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葬送自己的性命。

    事实证明刘思甫的判断很正确,田师傅确实不会动手。

    “怎么知道的?谁叫你来的?”田师傅两眼直愣愣的盯着火炉,用手中的火钳拨弄着燃烧的木炭。

    刘思甫大致估量了一下火钳的长度,大概抡起来打不着自己后也是稍稍放了点心,同时也对自己做事不经大脑有点暗自懊悔,自己性格本应是很稳重的,但似乎重生后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有点年轻人冲动的锐气,有时做事会有些不考虑后果,就像这次单刀直入揭开田师傅身份,刘思甫虽然说的时候很痛快,但实际上如果田师傅真动手,别论田师傅怎样,刘思甫反正一定完蛋。不过刘思甫还是很有理智的,刘思甫经过分析后认为田师傅敢动手的可能性非常低,否则刘思甫绝对不敢在生死边缘反复蹦迪。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刘思甫信誓旦旦的开口道:“没谁让我来的,你的身份我也只是从你徒弟口中猜出来的。”

    “荒唐,小娃子,某在这十几年都没人现得了身,汝一嘴边无毛的小伢子如何猜的出?休要和某打哈哈,快快说来,否则某便要赶人了。”田师傅依然没有任何额外动作,火钳速度不变的拨弄着炭火。

    “田季澜说你在十多年前收养了他,教他功夫的也是你,而你却在此当个铁匠,我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铁匠,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般功夫的大师穷困潦倒至此,那怕随便收几个徒弟也绝不至此,而你却宁愿到这里当一个三流铁匠,我可不信你能心甘情愿吃这种苦,您是英雄,不是苦行僧。”刘思甫打量着田师傅缓缓说道,也许这样的话在古代看起来很奇怪,但没学过任何古代语言知识的刘思甫也只能用现代语来交流。

    田师傅拨弄炭火的手停了,眼神中也不似之前一般古井无波,田师傅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窝棚中只有炭火熊熊燃烧的呼呼声。

    良久,田师傅仰面朝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中似乎滚动着泪水,这一口气仿佛将十数年积压的郁闷吐了出来。

    “小娃子,你就真不怕死吗?你到我这来,还揭了某的老底,难道就不怕某一怒之下杀了汝吗?”

    “怕,但我相信你不会,否则也绝不会在此躲避,而且我不是完全没准备,哪怕你真杀,也一定会暴露,没有过去一切的你,绝对躲不过官府的追捕。”刘思甫这话倒是真的,作为一个老奸巨猾的中层管理者,没有点后手准备是不可能的,早在田季澜将包子分给他的那帮小弟的时候,刘思甫就已经将自己要去的地方告诉了范老四,只要刘思甫时间长没回去,范老四必然会通报给官府,到是候那张用炭笔写着部分简体字的纸条就会落到官府手中,很显然官府虽然很贪很无能,但至少在监视民众,镇压反抗上还是非常有效率的。

    田师傅嘴角扯动,刚才他真的动了干掉这个小东西的心思,但第一看对方是个孩子,第二田师傅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第三田师傅也不认为这个小东西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结果没想到这个小娃子竟然这么鸡贼!

    “不会有人知道吧?”田师傅稍微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关系,我家车夫不认字,只要我及时回去就不会有人知道。”刘思甫十分无所谓的说道。

    田师傅稍微放了点心,两只眉毛浓密的大眼带着忌惮和好奇打量着刘思甫,他倒是有些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比田季澜还要小的男娃子竟然从自家徒弟三言两语中就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敢直接来到自己面前点出自己的身份,完全不怕自己杀人灭口,最关键的是他还准备了后手,可谓是在还未见到自己前就已经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份心机与智慧可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有的!

    “某倒是想不到汝会称某为大师,还谬赞某是英雄,汝倒是说说,某到底如何算得上大师,算的英雄?”

    “有盖世功夫而不欺凌他人可谓英雄!敢反抗满清,不与其同流合污谓之英雄!”刘思甫想都不想就答道。话一出口刘思甫立马后悔,现在他可是在满清的统治之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毫不夸张的说,就凭这句话,诛了刘思甫九族都不为过!

    田师傅也是瞬间瞪大了双眼,一张大嘴更是久久合不拢,他是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东西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这和他造反有何区别!就凭这句话他到官府估计和自己是一个下场!

    “娃子……汝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不过某喜欢。”回过神来的田师傅带着些许震惊咂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思甫嘴中小声嘟囔着,虽然在事实上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汝不得了啊,小子!真想不到过了十几年还能有你这样的少年郎还佩服我等,看来我等未必没有再起之日啊。”田师傅锤着腿感慨道。

    “我佩服的是你,不是捻军,更不是天国的大王,我只佩服你和你的功夫和你敢于反抗满清,绝不投降的骨气!”刘思甫摇了摇头,十分认真的解释着。

    田师傅愣住了,他不太懂,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佩服他不就是佩服捻军、佩服天王吗?

    “小子,你这是何意?难道天王、沃王还不足为汝所敬吗?难道天王、沃王不足当英雄吗?”田师傅板着脸斥道。

    “当然是,但我说的是天国和捻军不足敬,他们都是英雄好汉,但都不值得我敬佩!”刘思甫摇了摇头十分坚定的说道。

    “小子,某李威驰当年不过张沃王手底一个股长,难道沃王还不如某吗?”李威驰脸色很黑,虽然他早已和捻军一刀两断,但那段岁月绝对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过去,当年他们劫富济贫、纵横淮河南北、快意恩仇、反抗恶毒的满清辫子廷,虽然最终无论天王还是沃王都身败而死,但他们的却是真正震惊天下的大人物,也是李威驰所敬仰、佩服的对象,现在就一个嘴边无毛的小东西居然跑到自己面前说他佩服他而不佩服天王、沃王?

    “您不懂,我佩服您是因为您虽然无力反抗满清,但绝不与清廷同流合污,也没有给人民带来灾难,而不是佩服您纵横天下。”刘思甫认真的说道。

    “荒唐!我等劫富济贫、救国救民,怎的给什么……任民,带过灾难!”李威驰皱着眉头呵斥道。

    “难道不是吗?捻军自然纵横江淮两岸十数年、自然劫富但何时可曾济贫?捻军所过之处,村庄荒芜、妇女投井、鸡犬不留,难道这便是济贫?每打下一县一地便是不论大小凡是开店为匠都造洗劫,地主无论大小善恶一律砍头,乡民如不夹道而迎便要屠村,如不奉食便要抓人充数,乡民皆视捻军为匪,宁从清廷,不从捻匪可并非玩笑,捻军或许是英雄豪杰,但绝不值得效仿,无论捻军、天国军都不过是流寇土匪之流,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分明的纪律,没有坚定的成员,只凭一时之血勇,最终也难以持久,和明清之际李自成之辈没什么差别,归根结底,天国和捻军都是破坏者而非建设者,他们能打下天下却治不了天下,且严重排斥洋人,对洋人进步的东西不屑一顾,只知排斥而不知学习,最终成为华夏的阻力而遭排斥,和清廷比烂而最终被清廷剿灭。”刘思甫铿锵有力的批驳着捻军和天国军的过错,虽说后世对于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的评价褒贬不一,但至少对于这场运动的结果和性质大多没什么可辩驳的,这场运动虽说打击了清廷,迫使清廷交出军权和部分财权,但其本身的落后性和局限性最终埋葬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

    李威驰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刘思甫竟然能这么明确的批评到捻军和太平军的最大问题,而且对于他们最终失败的原因也点明的一针见血,对于捻军和太平军失败的原因,曾经在太平军和捻军都呆过的李威驰即使不愿承认,但心中也是十分清楚的,从一开始:

    捻子起手涡河旁

    亳州城子四方方,财主官府蹓下乡;

    穷人粮食被逼净,居家老幼哭皇苍。

    亳州城子四方方,捻子起手涡河旁;

    杀财主,打官府,大户小户都有粮。

    想老乐

    想老乐,盼老乐,老乐来了有吃喝;

    他打仗,咱跟着,一齐同把清妖捉。

    要想活命快入捻

    要想活命快入捻,穷汉子跟着老乐干。

    你拿刀,我拿铲,非得搬掉皇家官。

    东北西南两条龙

    张老乐,李老峰,东北西南两条龙;

    黄红帅旗遮晴空,劫富济贫为百姓。

    家家户户欢迎捻军太平军,给他们献粮、献衣,大破清廷大军,伏击全歼曾格林沁所部,纵横中原大地,再到后来太平军被镇压,捻军内部矛盾重重,黄淮人民也厌倦他们,村村镇镇结成团练抵抗捻军,捻军遭到仇视和背叛,回转余地越来越小,军纪进一步恶劣,几乎到了逢人便杀的地步,最终两部捻军没过几年便被一起剿灭。

    李威驰不想承认,但他知道刘思甫说的完全没错,李威驰一直跟着捻军,对这一切自然看的十分清楚,他看着捻军和天国军意气风发,看着他们自满自足,看着他们逐步堕落沦为和清廷比谁更烂的深渊,看着他们面对洋人的敌视而最终放弃了唯一的外援,所谓的学习西方也没了下文,多年的战争和掠夺使民众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李威驰当年也是看到了捻军没有未来才会选择脱离队伍,也正因此避开了那场覆灭之战。

    (注:捻军之乱始于1853年,终于1868年,沃王真名张洛行(乐行)与太平军互有联系,部分捻军曾加入太平军。)

    (捻军与当年李自成等流寇十分相近以骑兵为主,大多驰骋于皖、豫、鲁、苏、鄂、陕等省,极盛时期总兵力达二十万众。)

    (1865年清朝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中伏被捻军全歼,但已经无力改变捻军的颓势,在清廷利用地形,“画河圈地”的战术下,分裂的东捻和西捻在1868年被一同剿灭,东捻被淮军(李鸿章)所灭,西捻被楚军(左宗棠)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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