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许子丞留给尹苏恩的报应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飞快更新，窗外的五光十色透过市中心的高层玻璃映在一张好看的脸上。
一旁的助理孟岩此刻冷汗涔涔，偷偷盯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满屏是他看不懂的代码。
会议桌的另一边是自家公司的公关团队，一个小时前被活祖宗召集在顶楼会议室。
活祖宗正是星光娱乐近两年的财神爷许子丞。
一阵紧锣密鼓之后，公关组长王婷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正式地将内容投影在多媒体上，而后邀功似地看向会议桌最前方。
“许神，这是评论区目前的词云图，排名前三分别是‘优秀’、‘漂亮’和‘正能量’，一些负面关键词也已经被网站屏蔽了，除此之外，最初的那篇帖子由于涉及敏感信息已被删除。
孟助理再次盯着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关键词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孟助理不算是新人，他甚至比许子丞来公司早，后来就被分配给许子丞。只是自家艺人好奇怪，平时生活强调不需要助理，公司专门给财神爷拨来的专业公关团队也被冷落在一旁，所以孟助理在目睹今天的大场面时有被吓到。
自家艺人除了外务工作的时候，基本不需要他们，这使得在职人员一边领着享清闲的工资一边担心自己真的变成咸鱼。
然而真正当他们被许子丞紧急召来开会时，公关内容又令所有人一头雾水。但谁让人家是公司财神爷，不得供着，而且这职位清闲自在，好不容易来了个任务，大家也就迅速投入百分百的精力了。
于是这些人用半个小时写出一篇关于p大某女大学生的夸夸贴，字里行间还采用多种手法隐晦地卖了波残。
之后的半个小时进行舆论监测，公关效果显著。
在场十几位公司员工，谁都不知道这名女大学生究竟是什么来头，谁都不敢问。
大家默契十足地完成今年第一次舆论公关任务，疯狂感慨部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王婷安本着对舆论的敏感度，最终忍不住问道：“许神，可能我接下来的问题会冒犯到你的隐私，但还是想问一下这个女孩和你的关系是？万一出事了，我们好有个对策。”
在场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孟岩竖起八卦的耳朵时刻准备。
“我妹妹。”
男人的嗓音和被网友奉为经典的那几秒音频一样性感，说话时唇齿间细细碾磨每一个字，连起来就变得温柔起来。
在场的人听完怀疑了一下。
是妹妹的话两人姓氏不同，许子丞去年被扒出来的家庭底细他们也都清楚，忽然凭空多出来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然而男人正襟危坐，眉目间是熟悉的严肃，一点儿也没有这个年纪不经意露出来的少年气和不成熟。
在场的人也就深信不疑了，偷瞄男人光影之下流畅的下颌线和纤长浓密的睫毛，情不自禁欣慰起来。
他们的许神这么惨，爹不疼娘不爱，亲哥哥还处处打压刁难，凭什么不能有一个漂亮懂事的妹妹？表妹也是妹，“青梅”也是妹！
……
汇报演出结束后，所有人都飞奔出操场，打电话报平安的、唱歌的、合影的，还有边跑边用矿泉水冲脑袋的。
尹苏恩此刻能想象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怨念。
昨天贴吧的事情惊动了教务处，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喝一口热茶，眉头皱成死结。
她念在尹苏恩成绩好的份上，前两次犯错没找过她。哪知这姑娘一跃成为校园红人，不但惹出情感纠纷，而且在网络环境里出口成脏。
尹苏恩在办公室和老师大眼瞪小眼，最终在老师的思想教育之下眼观鼻鼻观心，识时务地低下头。
回到宿舍已是一点，于蔚来正在收拾行李，似曾相识的诡异沉默又蔓延开来。
那边最后一个拉链声响起，于蔚来利索地把行李搬起来正放，拍了拍衣服和手上的灰，便没了动静。
过了很久，那个方位一直没有任何声音。尹苏恩狐疑转头，却发现于蔚来在盯着自己，此时正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尹苏恩觉得莫名其妙，同时期待一个解释。
先是打小报告，再是写日记。尹苏恩很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促使她们之间的关系瞬间破裂。
明明以前还一起逛街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就连专业课作业都永远在一组。
于蔚来推了推眼镜，黑框显得整个人一丝不苟。
“尹苏恩，你知道是谁把我的日记本发到网上的吗？”
尹苏恩记得那是她在这个夏天感受到的第一缕温和的风，不是从空调里吹来的那种。
风穿过阳台窗纱，深蓝色的窗帘飘得很高，烈日当空，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发抖地倒映在米白色瓷砖上。
于蔚来说，她的日记本是陆岳拿去偷偷发到论坛上的。
尹苏恩歪了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陆岳和这件事的联系。
“哦，知道了。”行李箱已经被塞满了一半，尹苏恩还要带几本书回去。
她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追问于蔚来和陆岳是什么关系，同时知道下一次开学，于蔚来就不会住在这里了。
很多事情，你越是深究，就越会迷失在死胡同里。不妨再等一等，让事情的真相自己出现在大众面前。
既然于蔚来不说，那尹苏恩也不想问，没有谁非要离不开谁。
后来，尹苏恩才意识到，“陆岳”这个名字和瓷砖上的多肉影子一样，都是那个夏天被掩盖住的秘密。
经过一小时的航行，飞机成功降落于a市，尹苏恩的家乡。
手机开机，一如既往没有接到苏政的电话，却弹来一个消息。
。：我来a市参加活动，晚上有空吗，见一面吧。
“啪嗒——”
行李箱倒了。
“小姐，你没事吧？”
“啊？”尹苏恩抓紧即将掉落的手机，从问询员手中接过拉杆。
她强装镇定说：“我没事，谢谢。”
还没来得及想，对面又发来消息。
。：突然约你出来可能很奇怪，你不同意可以直接拒绝。
聊天界面“正在输入”一直没断过，尹苏恩盯着屏幕好几秒，对方接着发来一长串消息。
尹苏恩这才发现没给对方改备注，明明通过好友的时候对方发了自己名字，她点进黑白头像修改。
林北嘉：尹同学你好，慕名看了你的检讨书，受益颇深。请问您方便来拿一下这封检讨书吗，还有就是我从中受到启发，打算把您写检讨书的故事写进校园剧的主题曲歌词里，您方便和我们交流一下吗，价钱好商量。
尹苏恩看着“检讨书”几个字越发觉得刺眼，她回了个问号。
林北嘉吃错药了？干嘛对她随便应付的检讨书情有独钟？而且他们又不熟，怎么一上来就约人见面。
许子丞和林北嘉合作过一首歌，尹苏恩是记得的。
当初听歌的时候注意到几句词很突兀，一看就不是许子丞的作词风格，返回看作词人才发现另一位合作对象叫林北嘉，那几句空洞乏味的词应该就是他写的。
而此时林北嘉向她请教关于检讨书的问题，态度极其真诚。
在尹苏恩的看法中，这两封检讨书堪称是大学时光里的莫大耻辱，对方却一个劲说她写得好，甚至还想搬到歌里当素材。
疯了。
尹苏恩理解不了，难道这就是艺术家的脑回路吗？
林北嘉说他今晚参加完活动大概九点，问尹苏恩方不方便到大厦附近的一家烤肉店，合作成功的话会在作词里添加她的名字，或者支付一笔可观的版权费用。
她没回复。
回到家，苏政果然没回来。
茶几被各种空的瓶瓶罐罐占满，尹苏恩放下背包换好鞋就开始打扫。玻璃上有黑漆漆的烟渍，尹苏恩用抹布怎么擦也擦不掉，索性放弃。苏政赶巧打来了电话。
“爸。”
“到家了吗？”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尹苏恩时隔半年听到，表情木然。
“到了，”她说，“茶几脏了，我用抹布擦不干净，你回来买个一样的吧。或者明天我去家具城看看。”
“你去看吧。我今晚要加班，赶不回去。”
电话那头声音熟悉又陌生，背景音嘈杂，尹苏恩敏锐地听到有女人谄媚地叫他名字，之后电话被突然掐断。
尹苏恩冷笑了一下，呆呆地望向垃圾桶。水果发臭的液体流出来干在木地板上，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屋子的主人看来是好久都没回来过。
狭小的客厅因为长时间没被打理过，哪里都蒙上了一层灰。
鱼缸里的鱼也个个浮在水面，露出白色的鱼肚。尹苏恩没找见渔网，索性戴上塑胶手套直接上手捞，靠近鱼缸口，死鱼的腥臭味薰得她一阵干呕。
尹苏恩挂掉电话，看了眼时间，刚好六点钟。
可能是因为这个电话，或者这个屋子，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尹苏恩打开和林北嘉的聊天窗口，打下一行字删了又打下，发送：一会儿见。
出地铁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幸好烤肉店距离地铁站不远，尹苏恩淋着雨跑到店里。
经过大厅时，服务员叫住了她，问她是不是姓尹，她点头，接着被带到二楼的一个包厢。
这家烤肉店装修风格很特别，包厢不像别家具有俗气的商业感，相反，这里就像家庭厨房。
有基础的厨房用具和壁炉，日式风屏障阻隔了门和餐桌，暖黄色吊灯将房间照亮。
林北嘉进来的时候尹苏恩正在喝服务员提供的茶水，所以抬头正好打了个照面。
林北嘉留着一头棕发，刘海处几缕挑染，一张白净的脸看起来人畜无害，颇有当时奶油小生的意思。
两人开门见山，林北嘉从包里拿出检讨书，说：“姐姐，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高考连300分都没达到，要不是进了娱乐公司当练习生，可能这辈子都没工作。我没体验过大学生活，以前读书也整天混日子，写歌词自然没有笔墨。”
原来如此。尹苏恩听完林北嘉的自述，突然理解他为什么能在许子丞的歌里杀出重围了。
尹苏恩不太会安慰人，在少年眼巴巴望向她那一刻只好干涩地说：“这样啊。不过别妄自菲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你想努力，总会有收获。”
林北嘉圆溜溜的眼睛瞟了眼别处，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服务员将烤肉烤好端上来，并在桌上摆放一盘茶具和水果、调料，介绍这是本店的特色饮品，可以根据喜好调果汁。
“我来吧，姐姐你快尝尝烤肉，他们家的特别好吃。”林北嘉殷勤地端到角落柜台处，开始切水果煮汤。
少年回到餐桌上很快调整好状态，真诚地说：“姐姐，你在p大读书啊，那你学习一定很好，检讨书都写这么好。我平时开会就经常迟到，照着你写的计划执行了两天，确实有用，你写作功力真厉害。”
尹苏恩尴尬一笑，在一声声“姐姐”里渐渐迷失方向。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果汁太浓郁，她竟然喝出酒精的味道。
“姐姐，就当帮我一个忙，公司要求我们必须有一首原创歌曲，你只需要协助我写好歌词就行，之后一定分你酬劳。”
尹苏恩皱了下眉，惊觉一开始的二选一怎么变成单选了？而且说好的只是用一下检讨书的素材，怎么突然变成协助林北嘉完成一整首歌？
尹苏恩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今晚贸然前来根本不妥。
每一次对破碎家庭失望的时候，她就总愿意剑走偏锋，利用叛逆来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但这一次，伴随着阵阵头晕和身体的慢慢发热，尹苏恩忽然后悔了，她感到空前的恐惧。
眼前的少年目光中透露出狡黠，终于撕开伪装的面具，以胜利者的姿态无声看着她。尹苏恩本想开口质问，舌头却像打了结，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声。
好热，好冷。眼前一切声音变得空灵，画面也渐渐消失。
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的。这是尹苏恩合眼前想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自量力地来赴约就是一场笑话。
一场鸿门宴。她想，这大概是许子丞留在她身上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