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五章
缓步踏上城楼，城门外那一簇簇的亮光在黑暗中扎眼得很。
“咳……”
“洛洛，今晚的月亮是血色。”月色的诡光在黑云间闪耀，映照得眼瞳都有些泛红，“明日一战，注定不详。”
“上次暴龙神被我们重伤，这次他不夷平时光之城，怕是难解他心头之恨。”
严彬站在自己身侧，可思绪却又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月色当头，相似的场景，只是这一次，自己竟换了角色。
那日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纵使再不相信，却也成了不争的事实。
“他……怎么样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那人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样子，那人在治疗台上虚弱的样子，以及……严彬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
“还好，蓝毒兽会治好他的。”
“真是可笑啊。”洛洛仰着头，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到头来，能源之城的人居然还要仰仗他来医治。”
上一代人斗了大半辈子的事，到如今却仿佛成了一个笑话般的存在。这话要是在几年前，打死自己都是不信的。
远处有星光闪烁，像是一颗颗无家可归的亡灵。
可是那又怎样？他杀了太多的人，犯了太多的错，若黑暗是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他已经走得太远，没办法再回头了。
“其实，你又何必要如此掩藏，若当初直截了当地和我们坦白他的身份，又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走那么多的弯路，又何必，要折磨那么多的人呢？”
那天回来后龙卷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原来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那快要走出阴郁的人，却又再一次掉入了深渊之中。失而复得的喜悦被深深的背叛掩盖，重归于好的决心又被内心的愧疚遮蔽。
因为他，自己起了收徒之心；因为他，他收了漩涡为徒；如今他回来了，他却亲手抹去了他的存在，他该如何见他？
是啊，他又该拿什么去见他？
“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宁静的夜，消寂无声，那夜的他，沉默无言。
“你可真是个傻子。”
“可能吧。”自己总是替他解忧，为他着想，连在雪山上第一次练习合击绝技时，自己问的竟也是他。
傻？我早就傻了，从我看见他起，我可能就已经傻了。
“洛洛，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当队长？”
“因为你适合。”
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在冷夜里凝成一团团的白气。
“我想听真话。”
“……”
“因为他觉得你适合。”
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无力地闭上双眼，任黑夜吞没红月，吞噬自己。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可我还是觉得由你来领导队伍更合适。你比他要冷静，在战场上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他很有可能……’
‘他是个优秀的将士，他需要的是稳重的后背而不是他人的牵引。’低下头不再看他，再开口已没了刚才的强势，‘在不久的将来，他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者。’
‘我相信他。’
“他相信我？呵。”苦笑着对洛洛摇了摇头，“可我的指令却让他丢了命。”
“那不是你的错，那种情况下……”挣扎无果，最终却也无话可说。
“那种情况，你只能取舍。”
若时空流转，再次回到从前，自己是否真会像千万个梦里那般冲回去救他？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坦然一笑，“知道——他会死。”
看到洛洛像个被发现秘密的小鹿一般东张西望，严肃的气氛便也在不经意间软了下来。
“不是知道他会死，而是知道他要去送死。”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洛洛靠在城墙边自顾自地说开了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是那时候的谈话吗？”那日临走前，所有人都在匆匆告别，唯有他，也只有他，站在最偏僻的角落什么也不说。当时以为，他是不屑。可现在想起来，他怕是知道，自己若是告别，那将会是永远。
“他跟你……说了什么？”
那急迫的望着自己的眼神，若当时他肯这样回头看一看，他又怎能下得了那样大的决心。
“我问他……”
‘确定了吗？你知道的，只要你想。’
望向严彬的视线没有改变，那白色的身影也没有回头。
‘我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后。’眼睑微下，一寸寸地收回视线，‘等他归来之时，劳烦代我转告一声。’
‘一声队长，一生队长。我从未后悔做他的副手。’
“可我当时没想到，没想到他是那个意思，没想到会是那么的快，我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他拥有世人所没有的天赋，具备别人一生都学不来的才能，等他坐拥城主之位，还能统领一城之兵。”
自己最早遇见的是他，自己遇难陪伴的是他，自己危险保护的是他，自己最后告别的……竟也是他。
漩涡称他是个传说，闪电城主将城池一手托付。他有那样好的天资，有那样好的条件，又为何……
“为何要这样早早的了结自己。”
“他就是这么傻，从他七年前在亡灵之都为救我们自残一臂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只会顾及别人的傻瓜。”那段画面记忆犹新，怕是永生永世也难以忘记。
也是从那时起，自己对他的感觉，发生了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变化。
“不过说来也是，那个白痴，如果他没死……”沃利克的地下实验室里，那令人作呕的失败实验品，“可能这个世界就覆没了吧。”
“毕竟，那样的力量，是世上多少人所渴望不及的东西。”
可他就这样轻松毁掉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他抱有愧疚。我以为是我抢了他的队长之位，我以为是我害他丢了性命，那些我以为的错误，原来说到底都是他事先一手计划好的。”
凭什么他以一己之见就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凭什么他在别人心里留下印迹就这么的消失。自己何德何能，有什么值得让他以命相抵，又凭什么……这样牵动他人心际。
“说什么相信我，不过是怕他死后群龙无首的借口而已。等到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感觉从鼻腔一直沁到肺里，传到心里。
“我不想对他生气洛洛，可是你告诉我，我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我该怎样才能对他不气。”
千百个夜里那魂牵梦绕，撕开谎言背后的秘密，又是何等的残忍与不舍。严彬啊严彬，你对谁都那般强硬，为何偏偏却对他动了心。
“可能，这是他选择第三阵营的唯一好处吧。”抛弃了过去的一切，他又该如何立足于这个世上，“明日一战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呢。”
城外的营帐闪着火光，忽明忽暗，看得几分清，却又能有几分切。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吧。”
墨色似天，渲染了一地旖旎。水波粼粼，翻卷了一方月银。
“洛洛，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沉默良久，却又忽的开口，“上次我见蓝毒兽时，蓝毒兽说七年前泄密的并不是他。”
“他的话能信吗？”
“我不知道，但若真不是他……”
“那就说明，从七年前开始，我们身边就有一个卧底存在了。”
为什么，当年那场疯狂剿杀之后，为什么要隐藏七年，直到现在才又开始蠢蠢欲动，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谁？
“他潜伏了那么久，组织了那么多场暗杀，应该是最近的行动太频繁怕我们怀疑上他，所以才那样草草地拉了澜希做替罪羔羊。”
可为什么会是他？全城上下那么多的士兵，诬陷谁都比诬陷澜希要来得容易，怎么会偏偏选上他？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吗？
“如果真有那样一人，那我们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机车族内部四分五裂，漩涡受伤，澜希被捕，在这人心动荡的时候，偏偏暴龙神又大军逼近，究竟是谁，竟要如此残忍的让机车族走上死路。
“已经很晚了，领袖要是不休息好，明天怎么带领我们取得胜利。”严彬轻笑起来，长开后的侧脸难得有了几分柔和的表情。
像是那冷酷的风影，活泼的严彬，记忆中的他们，也只存在于记忆中了。
“严彬，你跟漩涡……真的不可能了吗？”
“对不起，洛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对自己的释怀，还是对他人的无奈。
“世界那么大，遇见一个对的人，哪怕他回不来了，我的心里也再放不下其他。”
在不经意的时间相遇，在不经意的时候开始，在不经意的瞬间承诺，在不经意中，就那样刻骨铭心。
“我知道。”缓缓走向城内，低语的话慢慢被风吹开，“我知道。”
如同记忆中那初见时燃烧的红色，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严彬，其实他说的没错。”
前行的步伐停止下来，洛洛转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背影。
“什么？”
他知道，他相信，七年后的今日，白色的身影站在城楼上傲视天下，他的背后，是那世间最精锐的战队。
可他说错了。
满目的星光闪烁着漆黑的夜。
他错了，这个战队，不能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