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的味道
清晨，阿甲被郭开以带到了郭渊府里的一处空地，和他一起接受训练。
负责指导两人的是郭渊的一名贴身亲信，昨天随郭渊外出后便没再出现过，现在正站在场内向两人展示刀术。如果亲信已归，想必郭渊昨夜也已经回来。
阿甲刚想到这儿，转身就看见郭渊笑眯眯的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精致的小布袋。
“阿甲，开儿，今天我不在家，练完刀术后，你们便拿着这些银两上街去玩，把周围环境熟悉一下，顺带也轻松一番”。
郭渊把钱袋递给两人，又叮嘱儿子：“开儿你要尽好地主之谊，带着阿甲逛够，玩够，晚上按点回来吃饭，可以吗？”
郭开以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眼睛都直了，平日里别说是零花钱，就连单纯出门散步都需要再三央求父亲，今天竟然可以玩儿个痛快！他恨不得现在就溜。
郭渊匆匆离开后，阿甲和郭开以继续训练，但明显都有点心不在焉。郭开以的心自然是已经飘到热闹的集市去了，而阿甲却是努力的压制着内心的痛楚。
每日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杀害自己父母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做，每次阿甲都紧紧咬着牙齿忍耐过去。
机械地做着刀术练习，阿甲显得有些四肢不协调，简单的几个动作一直到训练结束都没有学会。郭开以耐心的给阿甲做示范，都没能让他摆对哪怕一个姿势。
无论是开以自己还是院内的其他孩童，甚至是三四岁的小儿，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这些基础动作，但阿甲就是做不到。郭开以心想，可能救世主并不需要刀术才能拯救世界？
训练完毕，阿甲突然感觉胸口衣服一跳，是小虫正在挣扎，阿甲看看四周，郭开以已经回去更衣，此地只有郭渊的亲信还在整理刀具，尚未离开。阿甲企图摁住小虫的动作，却发现它挣动的越来越剧烈，没有办法，阿甲只能背过身去，趁着亲信不注意将小虫取出。
砰的一声，小虫在离开阿甲的瞬间蹦远，连跳几下，再也寻不到了。
郭开以已经换好衣服又来催促，阿甲被拉着离开，计划等回头再来寻找小虫。
临卫国身处临卫盟的中心地带，各郡都设立了不同规模的公办监察机构，每日往来人员奔走忙碌，是活脱脱的南拓大陆时务中心。
郭渊家宅所处的地点，却反其道而行之，位于一个普通县城的街巷当中。这里生活气息浓郁，集市当铺密集，每天来往的人流能够将巨大的宅院藏于其中。
沿着街巷走出这片集市区，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临卫国的重案司就背靠广场而建。郭渊平日里将自己和家人隐藏于市井之中，需要时又能快速赶到重案司处理事件，若不是阿甲在先前得知了郭渊家宅周围死士的存在，可能就觉得这真是一个无私又亲民的好盟主了。
郭开以显然对自己家门口这片集市既熟悉又陌生，他带着阿甲穿梭在各个街巷之间，寻找着这个年龄的小男生最喜欢的新鲜玩意儿，但对每样物品的价格都赶到惊讶——不是因为太便宜，而是太贵。
阿甲翻一翻自己的小荷包，发现里面装的银钱远远要比郭开以的多很多，郭渊给自己儿子准备的银钱，甚至都不够买上一个木制的机关兽。而阿甲手里的钱足足能买上十个还多。
郭开以平日里光听着父亲安排的货殖讲义，想着今天总算能够精打细算花上一把，谁知拿到的钱币如此之少，只能放下机关兽忻忻离开，谁知阿甲追上来，把一个机关兽塞到自己怀中。郭开以感激的看着阿甲，拍拍胸脯表示午饭自己来请。
阿甲随着郭开以一路沿着街巷逛下来，兜里多了不少值钱的小玩意儿，全都是趁着摊主不注意顺走的，有的甚至还被摊主看到，但没人出面拦住他。
阿甲颠一颠钱袋，里面的钱币一分不少，就连刚刚送给郭开以的机关兽也是阿甲趁乱偷来的。
午时，两人在食肆饱餐一顿后，郭开以正数着手里的钱币准备结账，却被阿甲拦了下来。阿甲手指蘸水在桌上写道：
“等会，趁乱逃跑”。
郭开以面露难色：“这样不好吧？”
阿甲坚持拽住郭开以的手，僵持数秒后郭开以妥协，阿甲对着他露出信任的微笑。
郭开以想起了父亲昨日的单独嘱托，阿甲住进来以后，他便要处处帮扶、处处想让，必要的时候可以打破父亲教过的规则，甚至与父亲大胆作对，只要能和阿甲成为至交。
郭开以看着阿甲的笑容，觉得自己做的很好。
趁着食肆又涌进来一大批新的食客，两人手拉着手逃离了这里。出门后，阿甲拉着郭开以，一直往街巷的另一头走，等郭开以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来到了重案司的广场上。
此时，广场上搭着一个大台子，看上面的布置，竟是临时行刑的地方，群众已经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水源、投毒案……
阿甲猜测，这可能就是郭渊昨日匆忙离开的原由，昨晚怪人的小虫也提到了一件大案。能让重案司临时搭台斩首示众，想必是影响极大，民怨冲天。
果不其然，台上有人上前开始大声宣读重案司的调查结果，几个月前在临卫国各处开始频繁出现群体中毒死亡案，到现在为止被毒死的百姓已有数百名，小到婴儿大到郡守均被戕害，搞的百姓都不敢再饮河中水，只能花高价从净水阁买水吃——净水阁是临卫盟内几处天元神像附近建起的水阁，投毒者曾屡次往其中撒入毒药，却始终无法感染这里的水源，仿佛有天元神尊的庇佑一般。
昨日，水源案的投毒者竟不知天高地厚对郭渊所在的奇川县下手，幸亏重案司行事机敏，在短短一天内就将主犯揪出，从犯若干都在抓捕当中。随着重案司一声令下，临卫军将投毒案的主犯押送上台，他在众人的愤怒之下低垂头颅，被压跪在地。
看着阿甲一脸好奇的样子，郭开以带着阿甲挤入人群，偷偷藏在大人背后围观。大家都望着台上群情激奋，没人注意到两个孩子混在队伍当中。
“瘟神万岁！”，突然，被押送的主犯挣脱大喊道。
“瘟神万岁！”，他的声音刺耳尖锐，前排的群众甚至捂上了耳朵，临卫军死死制服住眼前的疯子，却被他爆发的力量几乎甩飞，“昨日瘟神已降临临卫！就在你们中间！”，主犯疯子呵呵笑起来，声音阴恻恻的，紧紧盯着台下一处。
“偷天换日，以假乱真，你们都认识的那个人，就是瘟神！”，疯子的眼神直勾勾的越过人群，投在了阿甲身上，盯得他顿时僵住，好在人群左看右看，并没有找到疯子真实的目标。
临卫军下令斩立决，又涌上几人摁住疯子，快刀斩下。
“卧薪尝胆，瘟神万岁！”，此话未完，疯子的头颅便从身体上滚落。
但令众人胆寒的是，即使已经身亡，这个投毒疯子的嘴巴仍然在动个不停，一直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阿甲突然感觉，一种不祥的力量笼罩在了临卫国上方，原本看热闹的众人收起了情绪，各自怀揣着不安默默散去。这件诡异的怪事很快就传遍了每家每户。
当然免不了的，大家都开始猜测，瘟神到底是谁。
回到家后，晚膳按时开始，阿甲和郭开以此刻仿佛已经变成挚友，互相挨挤着坐在一起，还偶尔交换个表情，让旁人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这时，郭渊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走出，亲自递到阿甲面前。
阿甲看到热汤。瞬间愣住。
这是——
郭渊在阿甲耳边道：“你尝尝，我只在你家尝过一回，怕仿的不像”。
郭渊竟然亲自下厨，做了阿甲最喜欢吃的母亲爱做的汤面。
阿甲僵硬的舀起一勺热汤，送进嘴巴，熟悉的味道在口腔扩散开来。
几口下肚，阿甲已是泪流满面，最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母亲最爱做的热汤，父亲最爱的味道，也是阿甲记忆中家的味道。郭渊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用母亲的食谱做汤给自己吃。
胸中翻涌的情绪巨浪冲到嘴边，却只能化为无力的喊叫，要隐忍，隐忍，阿甲告诫自己。
郭渊示意大家不要打扰阿甲，让郭开以轻轻握住阿甲的手。
汤匙几乎被捏碎在手中，阿甲的嚎哭声中压抑着仇恨、不甘和滔天的愤怒。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掉郭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