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可怜可怜我
北地入夏也晚。
六月天了才感觉到外头日光晒人,要减少户外活动。
今日家里有客,一早起来容娘就赶早去买了好多菜回来。
“好香”,顾谨骑马停在小院门外,瞧着屋顶升起的炊烟,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烧了鱼,六郎,这个你爱吃”
“知道咱们要来,容娘岂能不做些好吃的”
顾诤把马拴在门外墙边的树上,看院门只是虚掩着,又伸手去推。
他今日穿的件窄袖骑服,抬手时露出腕子,拐骨突兀兀又嶙峋的样子,比起去年来清减了许多,手上还缠着那串雷击木的十八子,习惯性的边说话边绕在指尖盘玩。
早前接了书信,容娘知晓他们今日要来,早就计划着菜单了。
顾六郎自小爱吃鱼,便买了大河鲤来红烧。
鱼鳞一定要刮的干净,抽去鱼线后斩成段,加些黄酒、椒子、姜片和盐腌制,片刻用干净纱布擦干,裹上湿芡下油锅去炸到焦脆。
又另起锅来炒红油的底料,用的是豆酱、清酱、葱段、姜片、蒜瓣、辣椒段,炒到喷香时加两碗开水,把炸好的鱼下进去烧,盖上锅盖焖一刻钟,撒些白糖,沿锅边淋些香醋,调一碗水淀粉,汁水收到浓稠红亮,均匀裹在炸鱼段上便可以起锅。
这叫做太安鱼,要用大的白瓷盘子来盛。
容娘仔细将盘子边缘的汁水擦干净,撒上一把翠绿芫荽,端着盘子往堂屋走,放下鱼后正要回转厨房,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
“容娘,好久不见了”
“阿容,可不能厚此薄彼,有六郎爱吃的鱼,为我做了什么呢”
“六郎君,三郎君,快进来”,容娘惊喜看去,放下衣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两人进堂屋坐。
“三郎君说的什么话,今日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俱全,还怕没你爱吃的么,厨下还有几个菜,你们稍待,我还要去忙,只能叫瑞哥儿来陪你们”
“云渐和杨青呢”,顾谨四下打量,院子里并没有那两人的踪迹。
“他们去城里治所,等会儿就回”
周云渐今日本该在家里等着招待顾谨二人,但实在是公务脱不开身。
内附民回迁没有两年,涂山沃野开出的荒田如今产出已稳定下来,但靠着农田生息的回迁百姓却仍旧艰难。
一年到头为口吃穿嚼用忙碌,最怕便是五六月这青黄不接的时节。
田地里荠麦青青,家里米粮却见了底。
正因如此,云中城这几年都要在五月底开府库,取出粟米接济辖下的穷苦百姓。
“前几日送粮去喜神村的衙役遭人劫掠,六石粟米并一斗官盐被抢走,贼人将运粮的兵丁斩首,头颅作为战利品带走,尸身倒伏在涂山旷野,被野狗啃咬的不成样子”
“哎”,容娘叹了口气,“五条人命啊,还都是些少年人呢,不比杨青大多少”
云中城府衙的小吏,大多是从回迁百姓家中征来,要不就是从西州城、连城、瓮城这些交战之地退下来的兵,运送赈济粮草不算危险事,谁也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云渐他们忙着调查这事呢”
这几日周云渐带兵在涂山四野昼夜逡巡,没找到那些贼人踪迹,只能每日坐镇治所,派遣云中城驻军挨个村落去巡查,怕有偏僻荒凉处的小村落被屠。
“割下头颅带走,这是军队的习惯”,不管是北军还是胡部的军队,计算战功都要看首级数目,顾谨握了握佩刀,唇角紧抿,“如今两地战火平息,此事还需慎重对待”
“无非是叛出王帐的胡虏宵小”,顾诤将十八子在他手腕上绕两圈戴好,执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水喝,“要么是石勒人,要么是秃发鲜卑,应只是些散兵游勇,偷摸着越过连城兵防,跑到涂山来作恶”
“算了,急不得一时,这事交给云渐,总能有个定论”,顾谨摇了摇头,示意他给自己也倒杯水喝,“容娘,你别担心”
“好,先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几个菜要炒,你们坐坐”
“瑞哥儿,你去喊柳大夫和你孟先生来陪客人”
等最后一个菜上了桌,来客都已落座,周云渐和杨青才踩着点儿到家。
他手上拎着云中城府库窖藏的好酒,情绪不似前两日郁郁,脸上带着笑,将酒坛子放到桌上,对顾谨说,“明日还要巡涂山,今日便只这一坛子,没多的”
“梨花白嘛,二两足以”,顾谨拍开坛口封泥,往容娘备好的酒杯里倒酒,“柳大夫来一杯,小孟先生呢?”
“他不能喝”,容娘替他拒绝,自己接过一杯酒来抿了一口,辣的皱眉,“看着清冽,闻着醇香,倒比想象中辣口”
“你还是喝米汤吧”,周云渐顺手夺过她手中酒杯,自己一饮而尽,“梨花白是西州烈酒,这一坛十年窖藏,阿容你喝不惯”
“阿容惯喝我们江南柔口的甜酿,可别被这么个酒名儿给骗了”,顾谨也饮一杯,没给顾诤倒酒,给他夹了一筷子烧鱼,“米汤就挺好,给我们阿诤也盛一碗”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顾谨和顾诤不去云中城住,也不去街市上住客店,就住在家里。
好在这院子比她们在京城的小院子大许多,招待亲朋是尽够的。
月上中天时分,天地都寂静下来。
周云渐脱掉上衣趴在床上,容娘跨坐在他腰背,往前倾着身子给他按摩肩颈。
“严江不日便至西州城,他来之后,顾谨就要赴任连城”
“不是说连城如今还有仗要打,那么危险,怎么他去,西州城也很紧要啊”
“正经是刀枪剑雨里厮杀过来的,还能怕戍边之地危险吗”,周云渐闭眼躺在软枕上,“顾谨带着西州骑,刀剑开刃后不能长久不见血光,不上阵的西州骑也会像刀剑一样锈蚀卷刃”
“西州城不再有胡人敢乱来,瓮城那边出去是高车人的草场和领地,高车人谄媚而胆小,不足为惧,唯有连城,连城以北有石勒人和秃发胡混居的河谷草场”
“如今胡部王庭四分五裂,唯有石勒部尚存狼子野心,那才是顾谨该去的地方”
“他是王爷妻弟,是世子亲舅,更是王妃今后最大的依仗”
“王爷回京,西州不能放手,定北军更不能让人染指,今后谁能来统率北军呢,军师不行,我不行,严江也不行的,只能是顾谨”
“他不能没有战功,不能不上战场”
“三郎可怜”,容娘担忧的摇摇头,俯身趴在周云渐背上,指尖无意识游走在他肩胛骨的地方,痒痒的。
“可怜什么,他自己会想清楚的”
周云渐翻身过来压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
“阿容,你可怜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