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愿
芳溯院。
骆寒川哭着推开门，看到桌子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情绪不受控制的抬起八仙桌，掀翻整桌饭菜。
盘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骆寒川咬牙切齿的狠狠踢开面前的椅子，举起一盆养护极好的兰花狠厉的砸在地上。
整个芳溯院大厅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一遍。
踹烂最后一个风屏，骆寒川怒火冲天的抽回被卡进去的腿，抬手将它砸在地上。
风屏后面是一扇木门。
骆寒川看什么都不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扇门都被他踢得粉碎，灰尘缭绕，似乎很久没有人打开了。
骆寒川咳了几声，往里面看去，地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腥臭味从里面传出来，是扇骨木的气味，可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好奇占了上风。
他在厨房点燃了火把，顺着阶梯走进里面。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草堆，凌乱的散着不可描述的东西，每一个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血迹。
骆寒川红着脸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散落的粉衣，衣服尺寸很小，只有小孩才能穿上。
蹙眉移开视线，一大一小的手铐坠在半空，大手铐可以锁住一个成年人，上面没有过多磨损。
小手铐似乎是特别定制的，上面鲜血淋漓，还沾染着未被清理过的皮肉。
墙上血痕很多。
骆寒川离近一步，其中几道抓痕卡着血淋淋的指甲盖，很小很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这是一个小孩的指甲盖！
骆寒川打了一个恶寒。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青衣碎片，耳边不由响起舞姬曾经说的话：
“……黑衣公子时常打她骂她，甚至作践她，那时她连乳牙都没换，怎么经得住那些事……”
“她死得有多痛苦啊，她那时才八岁！八岁啊！生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骆寒川拍了拍耳朵，驱散这些回忆，找回理智。
即便是她又能怎样！
以前的叶云舒是可怜，是值得同情！
但也不该因为自己过得不痛快就祸害无辜的人！
现在的叶云舒跟欺负过她的人一样！
都是人渣败类！
不值得同情！
骆寒川火气又起，一脚踢碎封存的罐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地窖。
破碎的罐子升腾出黑色气体。
城门口。
送走狐花宫众人，舞姬关闭阵眼，跟叶云舒并肩往芳溯院走。
舞姬最终下定决心：“等夏尊来了之后，你也从这里出去吧。”
“姐姐，别在意宫主说的话。”
“不是因为她。”舞姬停下脚步：“我当年放你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如今我又怎能将你困在这里。”
叶云舒刚要开口，察觉到芳溯院的方向传来一股强大的怨气，她咽下即将要脱口的话，换上了另一句：
“姐姐，这里是不是还有其它怨鬼在？”
舞姬也发现芳溯院的不对劲，脸色一沉。
“是当年死在芳溯院的那群人，他们死后怨念冲天，我布置幻境后将他们封在了地窖。”
现在这个幻境只有骆寒川和她两个活人，打破封印的想来只有他了。
“遭了！快回去！”
一红一青的身影不再悠闲散步，极速飞往芳溯院。
此时芳溯院被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包围。
叶云舒赶过来就看到骆寒川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不想救他。
但现在不是公报私仇的时候，若他被怨气控制，到时有那变态在背后加持只怕更难对付。
想到这里，叶云舒立即画符打向芳溯院门前的黑气，开出一道出口，甩出乾坤袖内的青绸，冲向骆寒川。
骆寒川顺着出口正跑出来，跟甩来的青绸碰个正着，抬头见远处站的叶云舒和舞姬，调转脸面往回跑。
青绸已经延伸到极点，叶云舒无奈收回。
拿青绸去救他的行为，大概被他误解了。
叶云舒又画了几个符咒，飞快打过去重新将愈合的洞口再次打开：“姐，我去里面找他。”
既然如此，那就坐实他的想法！就不信没办法破掉他的护盾！
叶云舒走进芳溯院。
大厅里的气氛不似之前那般轻松，压抑得叶云舒喘不过气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芳溯院。
里面站了很多鬼魂。
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他们一如往常寻欢作乐，打情骂俏。
“来来来，小美人，喝一杯。”
“官人，人家喝不了嘛。”
叶云舒只当没看见，给他们各赏了一枚往生符，送他们去黄泉报道。
继续往里面走。
“讨厌啦，不准摸人家。”
“害羞什么，你那一片老子没看过。”
一男一女相拥而吻，叶云舒冷漠的给他们打上符箓，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开了第一间房门。
“槽！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本大爷在紧要关头！真晦气！死了还有人来打扰本大爷好事！”
叶云舒抬手画下两枚往生符，隔空打在他们身上，相叠在一起的鬼魂瞬间消失。
第二间房，叶云舒已经准备好了符咒。
不等里面的鬼魂开口，隔空打给他们。
叶云舒一边走，一边写符，轻松的像是在散步。
鬼魂们四散奔逃，却逃不过像是长了眼睛的符咒，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贴上一张。
两只鬼有幸从混乱中逃了出来，畏畏缩缩的躲进了衣柜。
“混蛋！本公子要是还活着，一定弄死她！”
女鬼连忙嘘了一声：“快别说了，她可是新妹，她一定是回来找老板报仇的。”
“新妹？她是新妹！骗人…不，骗鬼吧！她那么普通怎么可能是新妹！”
公子鬼不远万里就是为了新妹而来，但没见着人，只能沉迷在百花丛里等待机会，最后得花柳而亡。
女鬼小声回他：“你刚刚没看到吗，她的魂跟她的皮肉长得不一样。”
“噢！我还以为是鬼魂从她旁边穿过呢……不对啊，她怎么身魂不符？”
女鬼以前是芳溯院的台柱之一，自然知道的比公子鬼多一些。
“她早就死过一次，被救活了，魂魄被安到现在这幅皮囊里。”
“啊？什么东西？”
女鬼自顾自的说道：“以前舞姬说她是新妹我还不信，现在死了才相信。”
公子鬼发现了重大问题：“哎，你等等，你说她死过又被救活了，那她是怎么复活的？”
女鬼轻轻一叹：“你想像她一样复活是吗？”
“不愧是你，就是了解我。”
女鬼冷漠回他：“是黑衣公子救的她，你可敢去求他？”
公子鬼想起那杀人如麻的黑衣少年连忙摇头甩手：“本，本公子觉得当鬼挺好的。”
衣柜外的叶云舒听完他们的谈话，抬手拉开衣柜，将两枚往生符打给他们。
女鬼眸色阴戾，将公子鬼狠狠推了出去，两枚往生符通通打在公子鬼身上，瞬间让他消失。
女鬼倒吸一口凉气，夺门而逃。
叶云舒闪身拦住她。
女鬼没跑掉，胆战心惊，干笑几声跟叶云舒打招呼：“哈哈，小，小新妹，几日不见，怎么长了这么高，再长长就能超过我了。”
“歌姬姐姐，外面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叶云舒纠正她的时间段。
“两百年了？哈哈，真，真久啊。”
叶云舒继续画符：“这符是送你去黄泉的投胎符，不会让你魂飞魄散。”
“别别别，太客气了，你可留着自己用。”
“歌姬姐姐……”
听叶云舒叫她姐姐，歌姬只觉得浑身都冷。
“好好听话、不要任性这八个字可是你告诉我的，你说这是为我好，我一直都做到了，做得很好……”
歌姬继续干笑，只觉得越来越冷，寒风刺骨的冷。
“你自己若做不到这八个字，我会很生气的。”
叶云舒将歌姬逼到墙角，距离鼻尖仅有一公分，她的双眸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歌姬畏惧的双眸。
“你知不知道，那个变态黑衣到现在都阴魂不散的缠着我。”
歌姬被叶云舒阴森恐怖的表情吓得大哭不止。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叶云舒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是哦，你那时不一直在看我笑话吗，还巴不得将他往我身上推，现在我想问问你，好玩吗？”
歌姬哭得梨花带雨，不停地擦着眼泪。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那时的我们能怎么办！”
叶云舒阴沉着没有说话。
“我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本！我们太弱就只能被欺凌！能怎么办啊！我们能怎么办啊！！”
歌姬好不容易擦干的脸又被眼泪打湿。
“我们有好好活着的资格吗！我们都没有！我们都太脏了！！即便你活着也改变不了你肮脏的事实！”
歌姬越加觉得委屈。
“我们没有做贤妻良母的资格！没有相夫教子的资格！甚至没有人愿意对我们付出真挚的感情！！他们只会觉得我们不干净！！那群臭男人对我们只有空口的白话！！”
歌姬崩溃的大声对叶云舒咆哮。
“你是惨！但我们作为勾栏女子哪一个不惨！！你有尝过我们的痛苦吗！你经历的种种在芳溯院就是家常便饭啊！”
仿若晴天霹雳，叶云舒心底咯噔一下，头皮有些发麻。
“你觉得我在骗你吗！你才来芳溯院几个月！有我待得时间长吗！第一晚你遇到的若不是黑衣公子，凭你当时的姿色早就被他们弄死在床上了！！！”
歌姬喘着粗气瞪着叶云舒。
“你知道芳溯院一天会死多少女人吗！你知道芳溯院饿死了多少尸骨！！你知道地窖里面死了多少个比你还小的孩子吗！！！”
这些她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死吗！因为我看到太多死人了！！我看到太多太多她们凄惨的模样了！！！”
歌姬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着。
“我想活着！就算被踩进淤泥里！就算被推进万丈深渊我也要爬出来好好活着！！！”
叶云舒缓缓低下头，没再看歌姬。
“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两百年啊，你却告诉我你想解脱，你想死……你让我这个想活下去的人情何以堪啊？”
歌姬一步步逼近叶云舒。
“你若是想死你现在就死啊！为什么不死！你就是舍不得死！”
叶云舒没有后退，目光坚定的抬头与她的双眸对视：“做完要做的事，我自然要去黄泉，不劳你激我。”
叶云舒抬手画符。
歌姬看到她的动作，哭得撕心裂肺。
“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想消失！我想好好活着，不干净也没关系，我想好好活着……新妹，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了，别杀我。”
叶云舒将所有负面情绪重新封锁，面无表情的温和出声：“若是不去投胎转世，时间久了你同样会消失在这天地间。”
歌姬哭了良久，叶云舒站在原地等着，并没有急着送她离开。
“新妹，以后别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真的太不尊重我们这些想活下去的人了。”
叶云舒闭上眼，轻叹一声：“我从一开始就不配出生。”
“我呸！你现在这么厉害，要是有人再敢说你不配活着，别忍着，直接送他去黄泉见祖宗！”
“那若是有人欺负我呢？我能还手吗？”
“你又不是小孩了，两百岁了这些事情还要我教啊！肯定打回去！让着他干嘛！”
叶云舒将她脸上的真诚尽收眼底：“你之前不是说过，经历多大的伤害都不能还手，必须忍着吗？”
“你是不是傻！”歌姬算是服了：“以前是打不过，肯定得忍，有朝一日打得过了，还忍个巴子啊！往死里打就对了！”
“可师尊说修仙要静心养神，杀戮是邪道才会做的事。”
“嘶——我算是服了，两百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愚直？你现在可是自由了，别被规矩束缚住，活得那么窝囊谁看得起啊，人生短短数十载，谁知道那天就嘎嘣了，忍一时之气干嘛。”
叶云舒抬头望着她，问出了自己最纠结的一件事：“那杀人呢？我可以杀人吗？”
歌姬沉默良久道：“这种事情要问你自己的心。”
“杀！”叶云舒毫不迟疑的回答。
“你，你想杀谁呀？”
竟然能让她动杀人的念头，那人还真是厉害。
“你也认识，那个黑衣公子。”
歌姬的唇抿成一条线，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天雷滚滚将她劈得外焦里嫩。
“呸呸呸，新妹，刚刚我说错了，其实窝囊点也没什么不好，乖哈，咱们还是继续忍着，珍惜生命，从远离黑衣公子做起，别跟他计较得失，真没必要，我就算没修过炼都能看得出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今天杀他没杀成。”
歌姬的表情瞬间凝固，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劝说：“害，你看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这就说明他没打算杀你，男人嘛，一两句甜言蜜语就哄好了。”
叶云舒：“别开玩笑。”
歌姬托着下巴，审视了两眼叶云舒的魂魄：“哎呀，不是我说，他八成是看上你了，要不然闲得没事干嘛扒着你不放，还天天缠着你，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叶云舒眉头一皱，神情极为严肃，厉声出言：“我情愿当场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