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年龄
巍峨高耸,屹立在群山的主峰大殿内,叶云舒一袭青衣端坐在石桌前,白葱素指轻顿,指间白玉杯内暖阳香茶掀起层层微波。
“这么说,师姐也不记得曾经在云都发生的事?”
叶云舒抬眸,注视着面前已不见当年青涩的女子,身为天穹山掌门的聂漫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万事不惊的稳重。
一袭素雅道袍掩盖不住国色天香,如出水芙蓉般美丽,不施粉黛便已令人难忘,是丽质天成的大美人。
聂漫见叶云舒又如以往那样看得发愣,轻咳一声将她唤回:“隐约记得在洞内起义,半济身死之事,之后的事实在忆不起,想来汝梦是记得的。”
“问过三师姐,她也不记得。”
叶云舒在来主峰前,去过柳汝梦的百草峰,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聂漫深沉的思索片刻,从回忆中回神,目光复杂的望向百年来面上清冷许多的叶云舒:“还有一个人,他肯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叶云舒知道聂漫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当年有能力抹消我们记忆的人,怕是只有他了。”
“师叔已近百年未归,你可知他下落?”
叶云舒微泯一口茶:“上次联系已是十八年前的事,他似乎从未想过给我留下联系方式。”
“这样啊……”
叶云舒抬眸,见聂漫正回忆着什么,喝着手中茶也不催促,稍等了片刻,聂漫已回神,她将碎裂的碧青剑摆放在青石桌面。
聂漫看到碎裂的碧青剑,眸中微惊,连忙上前查看叶云舒的身子。
“嘶——这,这是……师妹,你跟谁打架了?可有伤到?”
“我没事,之前遇到一位隐士,切磋之时不小心被折断了碧青。”
叶云舒面上平静的将聂漫安置回石椅,对于谎言,她已是出口成章。
脖间被那变态划的伤已用青色丝带掩藏,跟身上青衣同色,不显眼也不突出,谁都不会去想她脖间是否有一处足以致命的伤痕。
“噢?想来是位高深莫测之人,可有问道号法名?”
叶云舒缓缓放下手中杯子:“那前辈似有隐情,未曾告知。”
“若改日有空,带我见上一面如何?”
叶云舒知道聂漫遇到强大的人总想与之切磋一番:“临走时他已闭关,短期内怕是无缘再见。”
“这样吗。”聂漫无奈的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握住叶云舒的双手,眼里带着诚恳和期待:“等他出关,一定记得带我去见上一面。”
“好,我想他也会很高兴与你切磋一番。”
聂漫嘴角上扬,对叶云舒笑着,语气中充满期待:“你怎知我与他切磋。”
叶云舒没说,平淡反问:“难道是云舒猜错了?”
“没,确实切磋。”聂漫轻轻拍了拍叶云舒的手,很是欣慰:“你整日在清修峰修炼与我们不常来往,常有大事发生才与我商议,以前总以为你性子寡淡不爱热闹,没想到你啊,在角落里看我们热闹。我与人切磋的爱好,可是连柳汝梦都不曾知晓。”
叶云舒微微低垂着眸子,没有过多解释,交叉着双手感受着从聂漫手心传来的温度。
“说来也奇怪,我时常感觉你的性子不该这么沉闷寡言,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聂漫见她又不说话,暗叹一声:“还记得你我初见时吗?在那个山洞,我们被一群人抓起来,行刺大汉的事。”
叶云舒重重的点了点头。
进入那个山洞被大汉关进笼子后,她时常抢不到大汉们居高临下扔来的食物,总是饿着肚子跪在地面舔舐上面的灰尘。
周围人被逗乐了笑她像只哈巴狗,又笑她像癞蛤蟆,这些她早就不在乎了,她被骂得太多了,这些话在填饱肚子上显得格外无足轻重。
一个女孩推开人群走来,嘻嘻哈哈的将臭烘烘的排泄物倒扣在头上,将她踢倒在地上狠狠碾压着她的脸,踹着本就重伤的后背,周围的嘲笑声越来越响亮,逐渐在她眼中幻化为一道道张牙舞爪的恶魔。
她才再次感觉到被侮辱的滋味。
后背的伤疼得让她想起了那个少年兴奋的模样,想起放进她嘴里的恶心玩意,想起了无论怎么反抗都逃不出他掌心的无力感,想起被他欺辱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唯有死亡对她才是解脱。
她总是想着反抗与不反抗也没什么差别,这里每天都会死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早已经无所谓了。
正准备迎接死亡,一盆冰凉的水从上方倾泻而下,随后是一盆又一盆的接踵而来,她无力的躺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浸泡着后背,新伤和旧伤火辣辣的在背后起舞。
很疼,真的很疼。
可她哭不出来,她害怕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少年已化成恶魔的脸,他张开尖牙利爪撕扯她的皮肉,仿佛要将她揉成一团吞入腹中。
叶云舒猛得抬眸,冰凉的手在聂漫温暖的手心发着颤,她张着嘴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仿佛有人狠狠掐着她的脖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总是会记起自己的阴影那个——芳溯院的少年。
“对不起,那些回忆对你真的不是很好,忘掉吧,不要再想了。”
聂漫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双手,输入真气安抚着叶云舒体内极为紊乱的气息。
“师姐,没事,我没事。”叶云舒惨白着脸从聂漫手心抽回双手,嘴角牵出一抹浅笑:“我记得被欺负时,是师姐你和三师姐帮我解得围。”
聂漫苦笑,撇开这个话题:“那时在云都,我记得你有开心过。”
“我吗?”叶云舒问聂漫。
“是啊,可能被抹消了。”
叶云舒想了想“……我们被抹消记忆的时间段似乎不一样。”
聂漫轻轻拍了拍叶云舒的肩膀,意味深长:“师叔抹消我们的记忆,想来是不想我们知道一些秘事……忘记吧。”
“……”叶云舒没有回答,垂眸望着桌上的断剑:“师姐可知谁能修复断剑?”
“坤元剑庄的墨阳长老擅断剑修复,你可找他一试。”
“还有一事,清修峰的峰规,我想改改。”
天穹山下的小镇,骆寒川倚靠在凉亭石柱前,瞥了一眼端坐在凉亭石凳的夏半庭,这笔直如松的坐姿,目不斜视的态度,大约也是师承那行如风坐如松的四峰主。
想起昨晚跟他吵了一架,骆寒川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从山上走下来时,他们便没有说过一句话,想来这师兄还是很介意他昨晚借着给他打抱不平的口,把四峰主明里暗里骂了一顿的事。
但若是让他开口先道歉,他暂且是做不到的,除了落面子,他也不觉得昨晚自己有说错什么。
而且夏半庭也出手打了他,怎么算也该是扯平了。
不过,为什么醒来之后,他会出现在四峰主房间里?
骆寒川想到叶云舒清晨端坐在窗前,闭目修炼的场景,耳边又回响起她想收徒的话,不由面露嫌弃。
他实在不想跟叶云舒有什么牵扯,一是长得不好看,至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还有磨镜之癖,拜师怎么想也该找一位好看的,就比如:掌门聂漫美撼凡尘。
从姝颜榜诞世十年便连续夺冠第一,至今无人撼动其排位,即便是风姿绰约的三峰主柳汝梦也被碾压第二。
四峰主叶云舒连姝颜榜前百名都未上,从一开始就不在他拜师的名单上。
可惜玉女峰只收女弟子,不然七峰主季微雪也会在他的名单上。
季微雪是姝颜榜第十位美人,虽未见过,但想来不会比四峰主差,毕竟众人的眼光是雪亮的,榜上美人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二是四峰主叶云舒脾气太过暴躁,至少对他很暴躁,既然相看两相厌,实在没理由拜她为师。
“昨日对你动手,实属无奈,我很抱歉。”
骆寒川回过神来,没想到夏半庭真的开口道歉了,略带惊讶的看向亭下的人,心中也不再计较这件事。
“没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自己昨晚竟然连他的一拳都没接下,实在不对。
两人就这么重归于好,可依旧不曾拉近距离再多说一句话。
不多时,骆寒川见叶云舒从远处天边御空而来,青衣翻飞潇洒自如,长袖拂过白皙脸庞,翩翩如秋叶轻落于亭前,长至踝骨的墨发披于身后,碧青发带安静垂浮于娇小的腰背,单螺发髻间斜插一支嫩竹枝,阳光下小指的青戒熠熠生辉有些晃眼,微风拂过吹来她身上浓郁过头的草药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后香大概是不属她的。
三人无话,夏半庭正要御剑跟叶云舒向委托地飞去,刚飞不到半米,却见地上站的骆寒川一动不动。
叶云舒正做御空之势,也发现了骆寒川的异样,猜测道:“你不会御剑?”
骆寒川点了点头:“本该今日领剑跟外门峰主学……”
骆寒川没再说下去,怕又惹叶云舒生气。
叶云舒抬起手,用法术将骆寒川托到了半空,由她带着飞向目的地,随后她转念一想,自己该让半庭带他乘剑。
不过已经将他弄上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就这样带着吧。
纤细的灵绳将骆寒川绑得有四五圈,脚下踩空的感觉让他心里直发毛,瑟缩着望向前方御空的叶云舒,她手里拉着的便是捆在他腰间的灵绳,不由又紧张了几分,生怕叶云舒一个失神,将灵绳从手里扔出。
骆寒川垂下眸子,脚下风景缩得很小,广阔树林像一片树叶,沧海湖泊像是杯中茶水,地面距离双脚很远很远,远到他此时没有一点安全感。
一股强风吹拂,周围云雾翻滚,骆寒川被风吹着像是在空中摇摆不定的风筝,他没心情欣赏周围壮观的风景,死死抓着叶云舒的衣袖不放开,像树懒一样紧贴在她的胳膊上,见她满脸嫌弃要收回,骆寒川拼命的抓着,也不怕她现在燃起火焰的目光。
“放开!”叶云舒感觉手臂上挂了腌臜之物,满脸厌恶毫不掩饰。
“不!”比起自己的生命,被她骂几句就骂几句。
叶云舒甩了几次没甩掉,咬了咬牙,压制住心中想把他扔下去摔死的冲动,僵持半会实在无奈。
退了一步道:“别贴那么近。”
骆寒川连忙抬起贴到她肩膀的额头,抱着的手臂在他怀里又紧了几分。
叶云舒忍无可忍的抽动几下。
见她想抽回手臂,骆寒川脸色都黑了,她若是把手抽回去,那他不就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
她这是想谋杀啊!
骆寒川空白的脑海只剩下这句话,死命的抓着叶云舒的胳膊,衣袖,任她怎么挣扎也决不放开。
叶云舒算是明白了,她越是挣扎,这东西就越紧,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前进。
夕阳西下,天边云彩染上红光,叶云舒带着两人落到一处小镇,找了间客栈住下明日继续赶路。
吃过饭后,叶云舒将骆寒川抓了出来,翻身折来一支青树枝递给骆寒川:“把它当剑,我教你御剑。”
“……行。”虽然他不想让她教,但若是明日还要被她带的话,他宁愿现在就学会。
叶云舒将御剑口诀告诉他,指导了一个时辰才让他飞起一丈高。
骆寒川歪歪扭扭的驾驭青枝离地,直到与房屋一样高的时候,他才有了御剑的感觉,嘴角的笑从始至终都未落下,他兴奋的继续往上飞,想要去更改的地方,至少要比今日叶云舒带他的高。
青枝冲上云霄,层层云雾上银白圆月悬挂夜空,点缀在上空的繁星散着微光围绕圆月周围,漫天星辰大海,骆寒川从怀中掏出一壶酒,仰头正要喝,手里的酒壶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目光紧跟而去落在那一袭青衣上。
“未加冠者不得饮酒。”叶云舒饮了一口手中的酒,有些熟悉的清香和酸甜,是天穹山下的青梅酒。
“天穹山还有这种规矩?”骆寒川心疼的看着自己的酒被叶云舒一饮而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想喝才编了这一借口。
“清修峰有。”一瓶干尽也不见有半点醉意,叶云舒擦去嘴角酒渍,飞到骆寒川面前,无视他后退几步的动作,从乾坤袖内掏出一张纸:“酒钱。”
骆寒川看着印有繁琐花纹的烙钡纸上的五十大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青梅酒三十烙钡一壶,你这钱我找不开。”
女子咦了一声,低语道:“降价这么多了吗。”
骆寒川解答道:“近年来五花八门的酒层出不穷,青梅酒在其中倒显普通,自然就降价了。”
叶云舒有些惋惜:“口感也不如以前浓香甘甜了。”
“……”
她看着也就十六七岁,这熟练的饮酒方式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看来清修峰的峰规只对弟子有效。
叶云舒看出骆寒川在想什么,轻咳一声:“本峰主已有两百一十七岁,自是能饮酒。”
“啊?活了这么长吗?”骆寒川惊了,她竟然比他那一百一十八岁的太奶奶都大:“那三峰主有多大?”
“在峰主之中,我是年纪最小的。”
“……”
美撼凡尘的掌门,风姿绰约的三峰主,不曾相见的七峰主,她们高不可攀的形象瞬间消失在他的心中。
“不过三师姐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大,你只当她是豆蔻年华即可,说多了会被揍。”
“……”
骆寒川觉得自己失恋了,之前奢求太多,以至于连他跟三峰主的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年龄相差太大的女人他实在接受不来,感觉像是跟太太太奶奶辈的老前辈谈情说爱。
虽然她们披着比世间所有女人都要美好的皮囊,但自己还是要保持清醒,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师妹共度余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骆寒川一瞬之间失去了对世俗的渴望,无欲无求的拿过叶云舒手中的烙钡,活像条咸鱼飞回了客栈,弄得叶云舒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