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鬼屋
隔日,季以恩刚醒来,身旁一只大狗亲昵的扑过来,咬著他的上衣,往外又扯又拉,“好啦好啦! lucky我起来了!”
季以恩拍拍lucky的脑袋,揉揉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起来,lucky眼见主人终于起床了,才肯走回自己的碗盆前面,坐得端端正正,只是间或甩甩尾巴,催促著主人放饭。
lucky终于脱离半年前满地撒欢跑的幼犬习性,慢慢稳重了起来,现在还肩负季以恩的闹钟功能,每天负责让自己的主人离开身下那张床。
季以恩边慢吞吞地梳洗,脑子还昏昏沉沉,想的却都是竹茗师父昨晚说的话。 一向沉默寡言的师父,昨天下课时却破例多说了几句,虽然听不太懂,却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师父说,他与青苹会走上这条路,一切都是命。
不然哪来这么多鬼屋,给他们俩碰上?
季以恩虽然不置可否,在他眼里,全台北的鬼屋就是这么多,走三步都能踢到一间。 但师父说的话,没人敢反驳。
师父昨晚还说,青苹最近不能去店里、不能接三十年龄以上的老屋,但是季以恩心想,他们本来就鲜少接到新屋,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师父,如果真的接了案子,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以恩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果然,师父一双剑眉横扫过来,瞪著他看,“她杀心太过,无法平息,我只能弯弯曲曲帮着绕开一些,你们两个非要自己撞上去,那我又有什么话可说?”
说完,就拂袖而去,连包子都不吃了。
季以恩边想著,边走到自己停机车的老地方,青苹已经从家里走到这,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晃著一双白皙的腿,楞楞的看著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次这个时候,季以恩都会想,这样的青苹真是好看,不是外表或者容颜什么的,这副肉体的前主人还因为自己长得不够美而跳水呢!
但就是那样坐在树荫下,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影子,仿佛会永远陪着自己,让季以恩每每都移不开眼睛,青苹对他来说就像家人一样,就跟呼吸一样的存在。 只是
季以恩甩甩头,甩去前些日子青苹失踪的恐惧。
现在的青苹已经跟自己一样,转到夜间部念书了,就是为了陪着自己上班。 虽然家里不免又是一场鸡飞狗跳,但青苹只是揪着一双眼睛看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事情也就这样慢慢定下来了。
“青苹,你今天要去店里吗? 昨天师父不是说了”他话没说完,青苹就熟门熟路的从他屁股后方掏出了钥匙,打开机车后车厢,戴上自己的小瓜皮帽。
“不去的话,你跟前辈解释?” 季以恩跟著青苹叫竹茗一声师父,青苹也跟著季以恩叫张俞君一声前辈。
季以恩耸耸肩,前辈跟竹茗师父比起来,虽然师父比较冷淡,但前辈可是凶得很,他可不想拿那套神神鬼鬼的东西去跟前辈解释,恐怕下场不会太好看。
他打了一个哆嗦,耳边传来青苹的叫唤声。
“还发呆做什么? 要迟到了。”
不过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季以恩吐吐舌头,看著青苹平静的神色,眼神却有点挣扎,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承受张俞君的怒火,毕竟难得拿到的大好案子,自己跟青苹却不接,现在店内人力短缺,恐怕是要让给别人了。
“前辈 我们”
“我们接了。”
季以恩搔搔头,转身看著咬住下唇的青苹,“你干嘛? 师父说的话你都忘了?”
他后面的话是用气音说的,搞得张俞君皱起眉头,这两个小家伙在干嘛? 神神秘秘。
“无所谓。 师父说我杀心太过,我就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苹扭开头,却拿走桌上的文件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看起资料。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 这间屋子的地段不错,整个车站附近已经鲜少找到透天厝了,还只盖了一到三楼,虽然屋子老了点,但整修过后还是可以住人,抢手的很呢!”
张俞君劈哩啪啦念了一堆,还是觉得季以恩的态度很可疑。
季以恩摆摆手,青苹做的决定不是他可以动摇的,他只是滑著椅子,溜到青苹桌子边,低声说,“你真的要接? 我敢打赌,这屋子十之八九也是鬼屋。”
青苹白他一眼,“白痴,不是鬼屋,会轮到你来接?”
“也是喔”季以恩摸着头,嘿嘿一笑,青苹每次骂他白痴,都不是真的动怒,就带着一点小小的愤怒,他总觉得被这样的青苹骂,也很开心。
所以青苹如果想接,那他就陪她。
两个神神秘秘、一直自顾自说着悄悄话的家伙,干脆被张俞君大脚一踢,给踢出办公室了,按照习惯,他们带了相机跟笔记本,先行前往那栋透天厝看看,探查一下“敌情”。
正中午的,阳光很炙热,青苹本来就丰满,连鼻尖都起了细细的汗,微微皱起了眉头。
季以恩倒是无所谓,跟只猴子似得上窜下跳,还拿起相机东拍西拍,甚至对准了青苹的脸蛋,喀擦喀擦。
“你想死吗?” 青苹恼怒的瞪着,好不容易才让季以恩安歇一些。
她这时候就怀念起自己的尸体形态了,站住天花板上头,离这家伙远远的,一个不开心,就把他捆起来丢到阳台,身心都清净,只是损失一些头发罢了。
在酷暑中,他们终于走进了这个车站大马路边的小巷,一踏进这个小社区,附近的凉风就从大楼的高低之间灌进来,季以恩动动鼻子,没什么腥臭的味道,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但他们一走进那栋最尾端的透天窗,他们就忍不住往对方身上靠近了一些。
季以恩甚至神经质的往身后张望,背后的阳光灿烂依旧,这栋房子却仿佛被冰在寒地之中,连穿着鞋子都可以感觉到丝丝从地面窜起的寒意。
“青苹 在哪?” 季以恩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又伸手拉住青苹的手,其实对一个二十未满的少年来说,这一切他还是相当畏惧的。
“ 不知道。” 很罕见的,青苹给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从阴体夺舍后重新展开人生的她,其实已跨足阴阳两界的界线,她能够以凡体入道,并以单薄的武术痛打妖物,就凭借著本身对于阴气的敏锐。
但是,在这里,她感觉不到丝毫妖物的气息。
更正确地来,四面八方都笼罩著诡谲不明的气氛,大大混乱了她的感官,她在这里,宛如盲人摸象,明知前方有什么,却分辨不清。
“进去吗?”季以恩轻声问了一句,他长久以来赖以维生的野生直觉,正在他脑海深处大声嘶吼,这里不对劲。
虽然他从来没走进对方的屋子,但是这里,让他很恐惧。
房子很旧,屋内的家具都还在,只是上头盖上了白布,仿佛主人还会回来,揭开那盖着厚重灰尘的布面,重新在这里生活。
他们侧耳倾听,戒慎恐惧,却听到一阵细碎的琴声。
像是有人偶然拂过了琴面,由高到低,像是叹息又像是前奏。季以恩看着青苹的脸孔,一阵惨白,“你有听到吗?”
青苹点点头,与季以恩握着的手心也更紧了一些,渗出了一些冷汗。她拜入竹茗师父的名下,实际上一年又三个月,她至今解决过的最高等妖物,就属昨天晚上的伥鬼。
但这里会出现什么?她实在没把握。
他们往前走,前方是客厅,一个狭长的沙发盖在布面底下,露出边缘的一点暗红色,左边的通道有三间房间,都是木造隔间,季以恩看著脚底下的磨石子地面,轻声说:“这房子好旧啊……”
忽然咿呀一声,仿佛有人拉开了木门。
这声音让他们两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他们左顾右盼,只能硬着头皮往后走,走过右手边的走道,通往后阳台,看着走道上斑驳的壁纸,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木质贴皮的壁纸了……
他们一路走到后阳台,有个小小的厨房,非常奇怪,流理台上的砧板跟菜刀却都保留著原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拾乾净?
这时,青苹晃了晃,她低声喃念着,“血……好多的血……”
季以恩连忙回头,却发现青苹的眼珠子一片血红,连脸颊旁都蜿蜒了一线血丝,他一惊,赶紧扶住青苹,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整栋屋子开始天旋地转。
他们瞬间跌入一个陈旧的时空。
他们宛如一阵青烟,消弥在屋子里头,随风摇曳,钢琴声清脆的在屋内迴响,眼前的女仆来回奔走,在小厨房内烹煮著一样又一样的菜色。
这是一场杯觥交错的宴会。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在走道响起,伴随着低声的话语,“你在这里,你家人知道吗?”男子的声音急促而慌张。
“不知道,哎!我哪能说呢?”回话的声音更急,还夹杂颤抖的语尾,“他们在外头大肆找我,我……我想就干脆出去了。不然祸害到你们,我……”
“怎么行?”男子的声音忍不住大声起来,打断眼前人的话。“难道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季以恩跟青苹心思一动,转身面对著通道内站在幽暗处的身影,两个男子身穿西装,正交头接耳。
他们心随意转,穿过了交谈的男子身边,还看不清楚容貌,客厅就传来一阵喧哗,男女老幼的尖叫声中断了琴声,客厅的宾客四处奔走,玻璃杯不断坠落在地板上,一阵阵碎裂声不断。
“全都不准动!”一群男子身穿军服,闯入了屋子内,他们手上的长枪挥舞,枪托打中了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人,让他们头破血流,并大声喝令所有人蹲下,双手抱头。
连楼上的老弱妇孺,都被他们一一拖出房门,拽到了楼下客厅。
“大人……我们做错了什么?”底下的一名男子捂住头上的破洞,红色的血从他指缝间潺潺流出。“这是民宅啊!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他连控诉都不敢大上一点音量。
“据报你们这里有罪犯,今日特派军队前来巡查!”为首的男子仰着鼻孔,手上的短枪插回口袋里,甩了甩头,身后的士兵散入人群,一个个检查身份。
士兵们揪出了刚刚躲在通道处的年轻男子。
男子布满汗水的脸孔扭曲,四肢紧张的直打颤,连话都说不清楚,但他正视着眼前的军人,眼神耿直,“不要、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们!我们……不会放弃的!”
他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左右士兵的手上,却含含糊糊只唸著这一句,到死前都说著不肯放弃。
为首的军人冷哼一声,“你们与国家为敌,就是自找死路!” 他眼神冰冷,扫视了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一眼,“敢反抗国家?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砰! 砰! 砰!
在血花与脑浆的炸开之间,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来,接下来 他们通通无一例外,倒入血泊之中,至死还不明所以,为什么保家卫国的军人,会侵门踏户的到自己的家中,屠杀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季以恩与青苹被震慑住了,他们面无血色,看着眼前这一场五分钟内完毕的屠杀,所有士兵木然的清理现场,拖走尸首,左邻右舍紧闭门户,没有人胆敢探出头来,瞧一眼这蒙上血污的正义。
静悄悄,一切空荡荡的,迅速,且正确,如同他们接收过的每一次命令。
士兵们人去楼空,这里只留下冤魂无数。
青苹又晃了晃,她与季以恩从时间的缝隙中跌回现实,两个人紧握的双手缓缓滑落,双双跌坐在地上。
这里被时空凝住的那一刹那的惊恐,竟然永永远远的停在这栋屋子的里头。
他们环顾四周,一切重回他们刚踏进来的模样,白布盖满了一室的家具,光线从铁栏杆透了进来,这里只是一栋老旧的老宅。
但只有这个角度,他们才看的见,那在沙发边角染上的一小片黑色血渍。
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碰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