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01
阴阳寮里有小私塾, 专门给他们这些孩子们教学。
读书，写字，学的东西很多, 有天文, 有地理, 有算数，还有历史。
课程不少，课业很繁重, 每天还有很多功课要完成。
光识字一项就让夕颜眼睛发直。
夕颜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天赋的, 她的父母都是村子里的普通农民，她这方面真没啥基因。
对于这些, 她学起来非常费劲。
幸好小狐丸时常在旁边教导, 他的声音可以直接在夕颜脑海中出现, 方便得很，也不怕被别人发现。
寮里的阴阳师能看出夕颜的刀上有刀剑之灵，但有刀剑之灵的刀并不是非常罕见，而且大多数刀灵没有灵智。夕颜自称刀是家传的, 家传宝刀有刀灵也是正常事，所以他们也并无任何怀疑。
夕颜的心态比这个年龄的孩子沉稳很多, 所以一来二去居然还成了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个。
顺便一提, 同班同学什么年龄的也有，有比夕颜大的，有比她小的。
太小的孩子是不能学习阴阳术的，小孩子血气不足，很容易被邪魅侵入身体。
变成老师口中的天才后, 夕颜就有些洋洋得意, 就有了‘偶像包袱’, 想着一直保持这个名词。
考试不过关的时候，她甚至想让小狐丸作弊，小狐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并且批评了她。
夕颜悲痛万分，只好更努力地学习了。
午后慵懒的私塾，冈田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外面大片金色的日光流淌过去，梅花落了，树上的嫩绿的枝桠逐渐出现。
冬天过去了，春天要到了
这个冬天夕颜都安安分分地坐在私塾里背诵着老师教她的东西，一开始难免跳脱，不规矩，不安分，什么都不懂，被老师直接拿着书敲头，罚站，性子磨得也逐渐沉稳很多。
这一个冬天都没有得到任何施展拳脚的机会，岁月静好到自己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夕颜托着腮看着外面的阳光，想到，大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呢，里梅在干什么呢？
接着又被老师敲了头。
“别开小差！”
“是，是。”夕颜捂着脑袋，继续规矩听课。
这一天寮里的孩子们都被叫了出来，冈田老师告诉他们，源赖光大人要来了。
源赖光。私塾里所有的孩子都听过这个名字。
夕颜也很好奇这个传奇阴阳师。
源赖光和安倍晴明是现在最有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是很符合世人对阴阳师的看法的，与世无争，飘飘欲仙，而源赖光则更接近武士，他像一柄出鞘的武士刀，寒光乍现，锋芒毕露，一往无前。
河边有很多垂柳，垂柳刚刚抽出新芽来。
早春，远处高山和山的阴影处仍然有着残雪，山下是很高大白桦树和栎树，这些树组成一小片树林。
天空是蔚蓝的，抬头看去，白云好像就黏在山顶上——山顶上也是白的，明明是雪，但总感觉是坠落在山顶上的云。
小孩子们在河边站成一队，站在柳树前。
这是夕颜第一次看到源赖光。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他的黑眸看起来凛冽刺骨。
他身穿的白色的狩衣同其他阴阳师的狩衣不同，还包含着不少武士的元素，与安倍晴明不同的是他佩剑。
下雪了。但是因为已是春天的缘故所以气温没有低到对于雪花来说安全的地步，所以雪在没有落地之前就融化成了水滴。纷纷淋淋的，洋洋洒洒。
他站在白雪中用他刺骨的目光看过每一个人，所有孩子都畏缩不敢抬头，只有夕颜和他对视了。但他也没在夕颜身上多停留一秒。
“我是源赖光，也许你们听过我的名字。”他用这句话当做开场白，夕颜感觉这句话挺霸气的，她准备以后剽窃来用，当然得自己‘夜叉姬’的名号更出名一些才行。
接着源赖光开始讲话了，他说的话本质和阴阳寮里的大阴阳师大同小异，不过很多话更为极端冷酷一些。
“我的目标很简单，铲除世界上所有的妖怪和咒灵。”源赖光这样说道，“告诉我，你们的目标呢？”
那些小孩子们一个个倒也挺会见风使舵，大部分说的是“我也要铲除世界上所有妖怪和咒灵”。
轮到夕颜了，夕颜说道：“这种事做不到的吧？”
源赖光看向她，他的眼里带着出鞘的冷锋。
夕颜并没有被吓到：“很多妖怪和咒灵本来就来源于人类，他们会源源不断的诞生吧，只要人类存在，妖怪和咒灵就会一直存在。”夕颜想起了自己城主府的游女们，她们按照源赖光的标准也应该被铲除吧，毕竟有些已经不是人类了。
冈田老师在旁边有些担忧，但又觉得夕颜这样说应该没有问题，这是课堂上教过的东西。
接着夕颜说：“而且本来也不需要铲除所有妖怪吧……”
冈田老师这下子有些急了，“闭嘴，乱说什么。”
源赖光冷冷地说道：“让她说。”
冈田老师本来以为夕颜会天真烂漫地说妖怪也有好的和坏的，却没想到夕颜说：“我们是阴阳师，抓了妖怪后当式神来杀其他妖怪，这不是挺好的吗？”
冈田老师：……
看起来他白担心了。
这姑娘比他还鹰派。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源赖光过了半秒后才说道：“很好。”他眼里并没有光，任何生机都会在他眼里沉寂，都会在那一片漆黑中迎来终焉。
而后他看向冈田老师，淡淡地说：“筛选完了，方才说要杀掉所有妖怪的人通通不合格。”
这次轮到夕颜惊了，这是钓鱼执法么？
那些不合格者以后将不被培养为阴阳师，如果是达官显贵之子将被遣返，如果是像夕颜这样孤儿将被送到源家成为下人。
不合格的孩子们都感觉难以置信，他们有苦恼的，有质问的，有冷静接受自己结局的，源赖光统统无视。
等其他阴阳师将他们带走后，源赖光对着剩下的合格者——只留下四名了，说道：“很多妖怪和咒灵都因人类而诞生，这一点你们已经从课堂上知道了，客观来说，我们并不能完全将他们消灭。连这点都不懂，看到我如此说便谄媚迎合的，都不配成为我源赖光阴阳寮的阴阳师。”
原来如此。夕颜明白过来了。
对方也挺有套路的。
有个小孩问道：“那源赖光大人，您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铲除所有异类。”源赖光肃然说道。
虽然说的话还是和方才一样，但他此时周身的气势完全不同了。
他眼里有着灼烧一切的火焰，但眉宇却非常沉静，如同清冷的刀锋，坚决，不可忤逆。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烬。与此相比，太多妖怪天生就有力量，他们吃人，玩弄人，他们横行于世间，肆无忌惮，目无王法。
而我，偏要以这人类之身，去和这个妖怪们硬碰硬。
总有一日，要将人类的旗帜插遍整片土地。
誓，杀尽所有异类，虽死未消。因此我需要你们。
你们即将开始修行术法，我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你们。就这么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妖怪可以活千年，我们人类可以传承千年。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一席话，听得夕颜听得是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宛若与茨木童子会晤（……）。
她并不是演戏，里梅告诉她进入阴阳寮后，把自己当做那种人类孤儿就行了，不需要刻意去说一些话做一些事。这个冬天来夕颜是非常入戏，她本来就容易被撺掇得激动起来，此时听到源赖光的话，自然是激动得不行不行的。
源赖光说完这段话后看了剩下的那几个孩子，而后略一点头。
“很好，胸中都有热血。是合格的苗子。”
02
接下来的时间里，夕颜和其他三个孩子被源赖光亲自教导阴阳师术法。
源赖光非常严格，严格到了冷酷的地步，其他三个孩子有些受不了，但受过里梅魔鬼训练的夕颜对此非常习惯。
源赖光比里梅教的好多了，很快夕颜便能用一些基本的术法了。并且进步很快。
没有第一时间画出符咒以至于被符咒掀翻磕伤膝盖手肘什么的，对于夕颜来说完全没有问题，如果还在大人庭院的话，她做得这么差劲，恐怕已经被打得浑身飙血了。
对于夕颜的韧性，源赖光自然是满意的。
然后就给源赖光造成一个错觉，他认为自己的教导方式完全正确，于是更加严厉。剩下三个孩子就更加的跟不上他的进度。
这样一对比，夕颜简直就是个完美学生了。
有时在月夜里源赖光也会在庭院里倒一杯酒，自酌自饮，念几句和歌。
夕颜在旁边抱着符咒摸鱼，这个时候的源赖光没有一贯的冷硬，但月光下的侧影依旧干净利索，没有一分多，也没有一分少。
“在看什么，还不画符？”源赖光声音传来。
“您在说和歌，我想对一句。”夕颜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就对吧。”源赖光说。
于是夕颜就开口对了一句。
源赖光的和歌大意是月光照耀千古，池塘蛙鸣空寂，不见过去的人，典雅、沧桑，宏大。
夕颜这边对的是月下美人皮肤洁白温柔如水，大腿也很好看。
单看字词对仗倒是公正，那内涵方面不知道是个毛线。
饶是源赖光也想翻白眼：“你这对的是什么，像是吉原游女之词。”
夕颜眼睛一亮，凑过去说：“您还别说，我这和歌真的和吉原游女学的……”
源赖光：“……”
你这还挺光荣的。
逐出师门吧……
03
当源赖光离开这里的时候，夕颜已经成了一个见习阴阳师了。
源赖光离开的那天，叫夕颜一起出去散步。
那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但是碎石间的溪流却仿佛流淌的星光一般，晶亮亮的。
清凉的夜风吹动树梢，吹动源博雅的白色狩衣。
源赖光说：“你学的比我想象的慢。”
夕颜有些意外：“但所有阴阳师都说我学的太快了。”
源赖光忽的看向她，他深黑的眼没有任何光：“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来历。”
夕颜心跳慢了半拍。
“我的，来历。”她重复。
源赖光语气却淡了起来，仿佛在进行日常的教导一般，而并非说着如此致命的话语：“你身上咒灵的气息虽很淡，但不可能瞒得过我源赖光的眼睛。”
“所以你就调查我了？”夕颜问道。
“没有。”源赖光说。
“为什么？”夕颜索性继续问道，“你明知道我有问题吧。”
源赖光依旧用淡然的语气说出了可怕的话：“我担心调查的结果让我忍不住杀了你。”
夕颜看他，只觉得他气势逼人得很。
夕颜是个不怕死的，她顿时更好奇了，此时她对源赖光充满了探求的欲望：“是这样吗？那你杀了我也不是不可以呀。问题是你现在非但没杀我，而且还认真教导我。”
“因为你是人类，我源赖光不杀人类。”源赖光说道，“而且我对你也有期待。”他说这话时依旧沉着脸，表情冷峻。这给他造就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这样啊……什么期待？”夕颜继续问道，问得很直白，是这个年龄的少女会问的问题，但却不应该是她的身份问的问题。
“此后希望你不杀人类，只杀妖怪咒灵。”源赖光说。
夕颜想了一会儿，说：“我尽量。”
“在我面前你可以说必须，我听不得尽量。”源赖光说。
“我不愿意在你面前撒谎，既然你如此待我，那我也诚心待你。”夕颜迟疑片刻，最终叫道：“老师。”
源赖光转身看着她，他似乎一直都是神色寡淡的模样，但他漆黑的眼里似乎多了什么，过了许久，他说：“你真的叫夕颜吗？”
“是的。”夕颜点头，“老师您今后可以继续这样叫我，这是我的真名。”
“好。”源赖光颔首，显然应了她这个老师的称呼，“和我去京都一趟，随后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夕颜问道。
“问问你身后那位，愿不愿意一道参加，”源赖光说：“大江山退治。”
他说完这句话后，林间起了风，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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