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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御三家——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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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府

    宫小半城躺在云鬟枕上,手里搓弄一枝芳香四溢的蝴蝶兰草。他搂着床案边婢女的细腰,起身把兰草半插在她的乌云发髻上。

    婢女把手按在宫醒川的胸前,慢悠悠推倒,随后用纤手轻解衣带,脸色红润似玉,羞答答的媚眼却是将宫醒川的骨头都快融了。

    “小女怎么不见公子颈上常戴的金沁玉坠了?”女婢在宫醒川耳边低语,如同小蜂恣采花蕊般温柔。

    宫醒川拥绵她的侧腰:“怎么,喜欢就给你另买一个。”

    “那是宫家传家的玉器吧,你把唯一的送人了?”婢女伏在宫醒川脸上,打量的同时,青丝缕缕垂在宫醒川白皙的脖子旁。

    “宫家唯一的物件多如星河,你要把这花帐里唯一的送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宫醒川把枕边的另一束花轻轻折断。

    “羞人。”女子笑容不减,不知从哪摸出一封信纸,拍在宫醒川的脸上:“吴州的小半城,不娶妻纳妾,跟一个比你大几岁的小婢云云雨雨。看吧,你的老师又来了。”

    宫醒川忽地坐起身,拆开信封,叹气道:“扫兴,平日里一直和我冷眼相对,这伎俩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宫府外有马车行过的辘轳声,守门的老仆毕恭毕敬地朝来客行了礼。来者的玄衣和黑夜融为一体,他玉带腰束,弁服云纹古老端庄,朝宫府前堂阔步走去,银色虎头权杖在阴影中悄然出现。

    扬州江宁曾相传,大梧时猛虎泛滥,经常入城吃人,久经几十年虎灾才得以平息。所以后来的江宁人以虎为尊。

    手压虎头杖,是以掌覆虎,尊上加尊,这是江左御三家之一,陈家的象征。

    “你何时准备再回江宁,毕竟雁城不是你的家乡,总会觉得别扭。”宫醒川对婢女说道。

    婢女正为宫醒川束发更衣:“你的老师让我回去我便回去。”

    “如若不让?”

    “我就一直等下去。”

    所谓江左,是以广陵江划分以东的富庶水乡。大梧时期推崇左东右西,今扬州一带都纳入了江左地区。上楚太祖谢章一统天下后,当时的神武大将军李七郎就曾建议通南北水渠,用广陵江一带的灌溉稻米赈济中原豫州和西秦凉州的赤地无谷。太祖大喜,不顾群臣的“廿年息养”之策,第二年下令动用江左民力八万修建了长达千里的天水渠,原意为天上之水,却由万千血肉铺作土地河床。

    从此扬州、越州一带,都被天水渠分至江之南,即江南。上楚称江南,朝中也用江南党暗戳地方文人的脊梁骨。可是有一部分人并不喜欢江南这个称呼,他们与上楚才崛起的云间府和玉京勋贵画一道泾河渭水,延用江左的旧称。这便是千年老世族、御三家的顽固不甘,因为百年前,陈穆曹许多族人的血肉和枯骨便埋藏在天水渠之下。

    而此时,江左江宁陈家的二把手——陈玄谟,一个短须圆脸的中年男人,严肃地扶着银面虎头杖,正蹲在宫府前院,斗着草丛里的蛐蛐。

    从宫醒川房间走出来的婢女,看到陈玄谟,狠狠地瞪了一眼:“你究竟何时带我回陈家宗祠认我和我娘?”

    陈玄谟耷拉脑袋,把目光放在脚下,弱弱道:“小敏……目前江左不太安宁,你就继续待在雁城,再等我处理完吴州的事务可好?”

    婢女来到陈玄谟面前,手停在半空中扇不下去。僵持片刻后她气鼓鼓地离开了前院,轻轻嘟囔了一句‘撒谎的人是小狗。’

    宫醒川从藏身的柳树后跳出来,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师,亏你还是扬州大儒,门下数百学生,要是在民间的私生女被发现,非但名声扫地,还坐不住陈家的二把手咯。”

    陈玄谟起身一挥玄袍,用权杖使劲敲了敲地:“我名声扫地,你个学生倒还光荣。”话到一半他跑到宫醒川旁,警惕地环顾四周,丝毫没有一个大儒风范,对着自己的学生悄悄道:“我陈玄谟为主家沥肝溅血,不为其他,惟求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我让你平时护着她,少在别人面前提起,懂吗?”

    “是是是,老师。你尽养子之道,我就敬师道,不让老师有半分失望。”宫醒川拍胸脯保证。

    陈玄谟斜眼撇向自己这个学生:“就你还尊师道,都是放屁。”

    而后两人在前院月色下叙谈,宫醒川把这几日所见所闻,包括崔清一番言论都告诉陈玄谟。宫家从来都是陈家在雁城的眼线。

    “你父亲,那个柳湘亭侯胸无大志,一个小爵就可以让他躺倒在功劳簿上。当初他要你拜我为师,是为你宫家寻出路。如今世道艰难,虽然都戏称什么小半城,但你的觉悟还远远不够,怎么操持整个宫家?”

    面对老师的质问,宫醒川衬头云思:“我何时说要操持宫家,我就是我父亲,燕雀的儿子怎么在老师口中仿佛成了鸿鹄?老师说笑呢。”

    “此言差矣!”陈玄谟终于表现得像一个严厉的大儒:“燕雀也好,鸿鹄也罢,怎敢在这危世下安逸栖高枝?我不管你想什么,澧州是一个讯息,接下来就轮到永州,和吴州!你可以继续安逸地赏析你的春宫图,但是你敢保证守护好你珍惜的人吗?就算没有,你也得保护好我的女儿!”

    宫醒川眯眼,突然邪笑,好像幡然醒悟:“老师,你在吴州的布置可不只宫家吧?若真如你所说,我们这些小世族都到江宁避难,谁敢在手执金面虎头杖的陈随之面前不跪?你陈家吞田吞财,兼并小族,陈玄谟倒居功甚慰。等你那个穷凶极恶的老爹陈随之撒手人寰后,一把手的位子你唾手可得,如此想来,老师真是费尽心机啊。”

    陈玄谟负手,背过身去,赌气般不看自己咄咄逼人的学生,许久后长长一叹:“陈某三十岁离家,大权被我父亲死死握紧,发妻嫌我骨头软,自请休书,江湖都说我是陈家三把手,真正的二把手是那个不到三岁的陈虚极;扬州文人骂我儒道不正,称我为偏向道门的阴儒,不敢入世。你说我对小族心存歹心也好,谄媚逢迎我父亲也罢,都任你们骂,反正我这一生都是懦夫的一生,还怕你识破我吗?”

    宫醒川沉默,他在终于心里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看穿过陈玄谟。月色下沉,五更钟鼓。

    玄衣大儒走到宫府门前,发出一声轻笑:“不用你尊师道送我,多和我女儿说说,他父亲会来接她的,不来是小猫,是小狗。”

    宫醒川看老师远走,跑到柳树底下,挖出了未被发现的一卷春宫图,他把这宝物放在月光下细细玩味,却发现早已没了兴致。

    “小逍啊,如果我离开雁城,你会怎么想呢。”

    远在城郊的竹林中,一个身影逐渐黯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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