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缺席的男人
六楼手术室门口,童任真对着手机吼叫,“陆忠鸣,给老娘回来,滚回来,麻溜的!”
童任真,人号麻辣鸡丝,是枚泼辣的妹子,也是苏一燃的好友兼闺蜜。
陆忠鸣去谈业务了,这让童任真急得上蹿下跳。早说过这个男人不能嫁,但苏一燃偏偏嫁了,还嫁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童任真,少说两句,不看下场合,”童任真的老公,人送弥勒佛的权宏,提醒她注意举止言行,别太失态。
手术室门口弥漫着一股妖邪风。众人们个个沮丧着脸,哀嚎声声。
童任真心里呸呸呸地啐,这时,顶着汗的陆忠鸣来了,夹着个小包,做紧张状地说:“童任真,怎么了?我谈着业务呢。这不有你嘛,我放心。”
童任真压着嗓子说:“陆忠鸣,你是傻子吗?苏一燃天大的手术,闯鬼门关呢,你跑去谈生意,你让门夹了吧。”
陆忠鸣很委屈。这位客户是重要的合作伙伴,苏一燃今早安排的,说再对接下细节就行。怎么到童任真这里,就变成了狗东西,天怨人怒的杂碎。
“苏一燃,谁是苏一燃的家属?”年轻护士喊了几声,才将陆忠鸣和童任真等拢至手术室门前。
“小姐姐,怎么了?这是什么?”一袋血淋淋的鲜活物品,令童任真不禁紧张,她连连发问,“苏一燃怎么了?是不是能出来了?”
一个胖乎的男子,插上来说:“这是病人的组织,刚切下来的。这是让你们瞅瞅呢。”
陆忠鸣第一个作呕,蹲在地上,捂着嘴干呕。
童任真踢了他一脚,仰头问:“她什么时候出来?病人苏一燃什么时候能出来?”
护士转身进了里间,门沉重地闭合上,发出一声叹息。
童任真不死心,扒着门缝想瞅出点什么。
苏一燃个死东西!从小犟种。只有我童任真受得了她,谁还担心她哟。
童任真的姿势奇怪,像一条壁虎张牙舞爪地贴于冰凉的铁门。可那门死活无反应,只余她望穿眼底。
权宏抱下童任真,放于蓝色铁椅上,“任真,别。你这姿势笑坏人了。看,人都看着呢。”
六楼的长廊响起一阵哄笑。本来低迷的气氛,搅得倒是欢快许多。
连着陆忠鸣也呵呵地笑,“童任真,你到哪里都是笑星,笑死人了。”
童任真抱着双臂说:“陆忠鸣,就你笑得出来。你长点心吧。那是你老婆在里面渡劫呢。她要是有什么,我不定怎么弄你!”
这让陆忠鸣禁不住颤抖。童任真是能为苏一燃两面插刀的人。苏一燃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这些年,他做人又做狗,里外不是人。可即便是这样,苏一燃越来越瞧不起他,视他为无物,为废东西。
陆忠鸣抬抬落到鼻尖的高度眼镜,说:“童任真,我哪敢。我不笑了,不笑了。好吧。”
三个小时过去了,有几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被送出来,可不见苏一燃的影子。
童任真几次起身坐下,再起身又坐下。比弹簧还坐立不安。
此时的陆忠鸣刷着手机,小声地笑。
瞟一眼,这男人在耍小视频呢。
用极不耐烦的眼神扫射陆忠鸣,童任真掐着肉,不让自己发作。
怪不得苏一燃得病,换我跟他过一日,估计会死。我这才三小时,已经气得肺气肿。
权宏捏着童任真,一个劲地摇头,示意她捺住性子,别让事态升级。
又三个小时过去,门终于缓缓滑开,熟悉的女人无声无息地推送出来。
“苏一燃,苏一燃,醒醒,醒醒!”童任真的哭,响彻夜晚的静谧大厅。
此时的黑夜裹挟了每一寸可见之地,而大灯将白晃晃的地面亮得分外眼疼。
揉着惺忪睡眼的人们,纷纷从地上、椅上爬起,找寻家人的影子。
靠着墙正流涎的陆忠鸣,未将里面出来的女人放于心上。鼾声惊得有人拍拍他,“先生,是不是你老婆出来了?你看看。”
陆忠鸣如惊弓之鸟,蹦起身说:“老婆,老婆,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陆忠鸣,滚过来,看看一燃,你个没心的东西!”童任真三句话就骂上了。对陆忠鸣,她今天没来由的火往上蹿。
“童任真,小点声,一燃受不了!憋着!”脾性甚好的权宏红着脸说,转头对那名护士小姐姐抱以歉笑。
“陆忠鸣,你挨着一燃,握握她的手,”权宏是个细腻的男人,比起只会吼叫的老婆童任真,他显得识大体,识场合。
苏一燃努力睁眼,见是陆忠鸣握着她软白的手,这令她涌起甜。
手术室里的场景,她大多不记得了。
推进手术室,她左右摆看,几名着手术服的医生进进出出。原来里面是正式手术的地方,第一次踏进这种冰冷之地,苏一燃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你叫什么?是哪边?”周围摆满器械,苏一燃的好奇心消散得无踪无影,随之是一种忐忑的心情冉冉升起。
医生好奇怪,做哪边还问病人?这不会出岔子吧?
再后来发生的事,苏一燃一点也想不起来。
“醒醒,醒醒,”朦胧中,是那个同苏一燃问询的医生仿佛在拍打她的脸。
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八年的打拼生涯,苏一燃走得很辛苦。
未有一天能早睡,未有一天吃得香 ,睡得踏实。
日日如履薄冰,她将自己笼罩于巨形的蚕茧中,越缚越紧。
今天这一仗,倒是轻松自如,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无忧无虑。
医生笑着说:“我们回病房,你表现很好。”
一场生死徘徊于这样化骨绵掌般地应对了,苏一燃惦记着哪个节点的事务未解决,哪个店的营业额该提振提振了。
软绵的苏一燃来不及思虑太多,童任真等人已将她吵得轰然清醒。
“老婆,那事没谈呢,任真将我叫回来了,怎么搞?”没想到刚经历渡劫的苏一燃,没能逃过随时解决问题的宿命。
陆忠鸣坐于塑料椅上,毕恭毕敬地等苏一燃发命令。
童任真和权宏夫妻俩去吃饭了,是苏一燃打发的。
这对怎么看都不像两口子的人,经此一事,倒是更黏合了。
苏一燃闭着眼琢磨,半晌说:“你去吧,有人照顾我。那个业务上的事,你多盯着点,交给你了。”
陆忠鸣得了令,未问及吃饭喝水的事,转身即走了。
苏一燃假寐着,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是教授来查房了,查看病人的术后状况。
“苏一燃,怎么样?感觉如何?”教授掀开伤口查看,随即问,“怎么一个人?没有家属?你这里晚上得有一个人随时照看,家属呢?”
那个本该留下的叫陆忠鸣的家属,已经在赶往约定点了。
苏一燃的心中根本未将他列进家属名单。
他永远在缺席各种需要的时刻。
而在缺席后,他的态度比狗实诚,往往一句话堵得你打也不行,骂也不成。
算了,现在这种时刻,他能做的是盯着生意。别的什么,指望他是堵心。
苏一燃快速调整情绪,说:“他们去吃饭了,一会儿上来。您放心,都安排好了,不担心不担心。”
教授和学生助理等就伤口的大小一干问题讨论了一番,匆匆走了。
童任真不巧遇上,夺命地跑进来说:“苏一燃 ,怎么了?我看教授刚走,有问题吗?”
苏一燃猛地叫唤,“任真,压着我了,松开。”
童任真跳起来,掩嘴说:“疼吧,一燃。呃,你家陆忠鸣呢他跑了?”
苏一燃低头说:“没跑,是我撵他走了。要他去盯着业务。他你不知道,在这里也起不到作用,看着烦。”
现在晓得烦了,当初为什么眼瞎找这个货。看我们家权宏,男人中的泰山,稳稳的,踏实安定。
童任真往门外瞟了眼,手开始忙活上,“你要的汤。我吩咐人家多煮下,沸一点,想你热热乎乎地吃口。”
术后此时是不适宜进食的,苏一燃望食填饥,朝童任真傻呵呵地笑。
童任真撅着嘴说:“明晓得你不能吃,还陪着你一起疯。哎呀,脑壳有疱。”
两个女人将哀声四起的深夜病房,搅得如沐春雨。
这场春雨正是苏一燃镌刻在骨子里的倔强。
她不是一个刚经历癌症手术的病人。
像一个手刃完对手的战士,咬着唇,撑着一口气,对恭祝的人说,没什么,毛毛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