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琉璃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王济便领着一对中年夫妇回来复命。
这对夫妇显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商贩，身上既有平民百姓的老实巴交，又带有几分商贾的小精明，他二人一进瓦房，便看到负手而立的李奂。
李奂虽只是身着绛色常袍，却是通身的富贵威仪，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迫的人心里登时惴惴不安起来。夫妻俩只得低着头呆立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乱看，战战兢兢地踌躇着。
一旁的王济回禀道：“主人，这夫妻俩就住在隔壁，这间瓦房便是他家赁出去收租银的。”说完又轻声安抚二人道：“你等莫怕，我家主人本是建安来的商贾，因洪水暂且滞留在洛邑城中，前不久家里走失了人口，今日寻到此处，特请尔等前来询问。”
其中的男子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但毕竟也是一家之主，便大着胆子回道：“这位贵人，我等皆是平头百姓，不过靠着房屋的租银贴补家用，这租屋的买卖有人租，便有人赁，只要给足了铜钱便是，其余的事我等实在是不知情呀。”
李奂开口道：“我此次叨扰二位，绝非寻衅，只是寻人心切罢了。实不相瞒，走失的是我阿娘极为喜欢的心腹女婢，前不久却被我家的马夫拐走了，家养之奴竟然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伤风败俗之事，我绝不能宽宥，必得将人找回。若是二位能指点一二，必有重谢。”
夫妻俩听罢显然是松了口气，妻子忙说道：“原来如此，我原本瞧着就觉得奇怪，那个汉子显然是个五大三粗之人，身后跟着的姑娘却是水灵得很，还诓骗我们说他二人是兄妹，这世上怎会有长相气度如此天差地别的兄妹。”
果然还有主谋，王济忙追问道：“那汉子可有说自家姓名？样貌如何？”
妻子蹙眉回想：“容貌倒是平常，不过体格健壮，看上去像是个略通拳脚的武夫，他自称樊祜，叫那位姑娘阿瑶。说是带着小妹来洛邑寻亲的，只住了不足半个月。平日里他二人也不与邻里来往，只是整日猫在屋子里，也不知干的什么勾当。”边说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旁边的男人接着说道：“这二人虽然古怪，倒是颇为安静，不过刚搬来那几日，每天都要从屋子里抬出几筐黄土，还能听见开凿之声。我曾上门询问，樊祜只说他家妹子怕冷，要在屋里砌个火炕。我眼见屋内一切都是好好的，又有人给我平白添置个火炕，我自是乐意的，便也没和他计较。”
王济自知再问不出什么了，看李奂沉默不语，便道：“多谢二位，还烦请二位与我家的画师细细描述这兄妹二人的容貌，我家主人好命人按图索骥。”
夫妻二人正要转身离开，李奂忽然开口道：“且慢，当日樊祜所付的租银，是我朝通用的五铢钱，还是散碎的银饼？”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说道：“若不是贵人提醒，我险些忘了说。说来也怪，那个樊祜付的既非碎银也非铜钱，而是一袋上好的琉璃。”
李奂听闻，立时上前两步，肃声道：“说下去。”
男人自是不敢有所隐瞒，忙竹筒倒豆子般说道：“樊祜说他出门在外，现钱都用光了，眼下寻亲又没着落，手头实在不宽裕，便将随身携带的十几颗琉璃抵给了我。他说这琉璃本是他的探亲礼，如今只能先解燃眉之急了。”边说边让自家女人回房将琉璃拿了过来。
转眼一袋沉甸甸的琉璃便到了李奂手里，李奂素手把玩着一颗，果然是品相甚佳，琉璃大如龙眼，通体透明，色泽粉润，实在是难得的珍品。如此成色，即便是在建安都城内，也能卖个好价钱了。
李奂依然凝视着手中的琉璃，嘴上说道：“这袋琉璃，我双倍买下了，算是酬谢，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守口如瓶。”说完便挥了挥手。
王济将那对夫妻带了下去。
待王济回来时，李奂尚在沉思，个中关节终于在心中连成了一线。看来是有人蓄谋已久，目的就是要劫走他的芫姜。先是令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街头拦马，谎称孕妇有滑胎之险，芫姜身为医者，必然前往相救。虎贲见对方是个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定会放松警惕，且碍于男女大防，只在屋外守候。待到校尉沈从闯进屋内寻找芫姜踪迹之时，又误入暗道，困在鬼打墙里耽误了救人的时机，而贼人早已带着芫姜瞒天过海。
只是为何偏偏要大费周章地劫走芫姜呢？如今贼人杳无踪迹，只有这袋琉璃是找到芫姜的最后指望。
——
已是深夜，可安仁堂内还是灯火通明。此时洛邑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白玉阁的曹掌柜正立在前堂，恭恭敬敬地给李奂回话。
曹掌柜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枚琉璃，在灯下细细鉴别，半晌才说道：“贵人的这颗琉璃果然是上品，老朽经营玉石买卖三十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亮泽温润的琉璃，简直可以和美玉媲美，怕是只有黔郡的深山老林里才能寻到。”
李奂心头一震：“黔郡？”
曹掌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错，贵人应是听说过，如今的黔郡内曾有过一个荆黎国。”
李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曹掌柜面带憧憬地抚摸着手中的琉璃：“这荆黎国未被灭国之时，曾有琉璃之乡的美誉，天下上等的琉璃十之八九是源自荆黎国的深山老林里。那里的琉璃都深埋在险峻的密林山谷之下，也只有荆黎国代代相传的开采匠人才能采掘出来，因此荆黎国的每颗琉璃皆是可遇不可求。前朝时，荆黎国作为属国曾将琉璃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家，皇族权贵之人佩戴琉璃宝饰也曾蔚然成风。后来荆黎国被我朝所灭，这琉璃虽稀有，却是无数匠人殒命换来的，我朝元帝慈悲，便废了进献琉璃一事。从此后，坊市中便甚少能见到如此品相的琉璃了。”
李奂随手从袋中抓出五六颗琉璃，在几案上一撒：“在我看来，这袋琉璃的品相貌似参差不齐。”
曹掌柜赞道：“贵人好眼力。”边说边将几案上的琉璃扒拉了一番，“比方这三颗，就极为一般，不过嘛”
王济问道：“如何？”
曹掌柜拾起其中一枚端详着：“这几枚虽然状如鸽卵，但内有瑕斑，石心污暗，定不是出自黔郡，倒是产自咱们的洛邑城呀。”
李奂与王济皆是眉心一跳，忙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曹掌柜笑了笑：“这定瞒不过老朽的眼睛，贵人请看，这几枚琉璃雕工粗糙，连附着在表面的杂质都未来得及除尽，还裹着浅浅一层浮灰，这分明就是石灰的痕迹，出自洛邑城东的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