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立字据（下）
当赵思文掏出账本时，赵钱氏慌了神。
一个傻子会记账？肯定是画虎准备好将她一军的。
画虎望着赵思文干净平静的脸，九年前，一个从不被人关心的孩子，拖着一身疲倦回家，唯一能消解自己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便是在粗糙的麻布纸上，添上的这一笔一划。
赵思文是不是真傻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这对父母，宁愿大儿子“被傻子”，也不愿给他一点机会证明自己。
“你们这账本，谁知道是不是故意作假？”
赵钱氏还要抵赖，声音越说越小，暴露了她的心虚。
“笔迹骗不得人，何况我们怎么知道，今日分家要闹到见账本的程度。”
画虎不再给赵钱氏面子，思文的账本愈加坚定了她想跟赵钱氏死磕到底的心。
赵钱氏自知理亏，又见着证据，实在难以抵赖。
只得将工钱如数奉还。
“还有二十两。”
画虎收下另一半工钱，眼神凌厉盯着赵钱氏。
这些钱是他们以后生活下去的基础，绝对不能退让。
“你！”
赵钱氏见她步步紧逼，还要再追加二十两，自是愤怒，又演起了气血攻心的戏码，瘫在椅子上叹气，一口一个不肖子孙。
“白纸黑字写的明白，”画虎可不吃她这套，瞧着老货装样，更是异常嫌弃，“你若是不守约，那我只能去报官了。”
听到报官二字，赵思武又连滚带爬的过来磕头。
别说是二十两，便是二百两倾家荡产他也愿意给思文夫妻。
只盼着能快些请走这二位瘟神。
昨夜一番较量，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只是个草包，画虎思文若还在这个家，以后自己连喘口气都费劲。
“娘，您就给他们吧，当是为了儿子！”
赵思武紧紧抱着赵钱氏，软弱的模样，赵明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开。
“行了，再补二十两给你们。”
赵钱氏还在倔强气恼，赵明先发了话。
都到这步田地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
赵钱氏也不做声，思芸方才还寻思着是不是要修改什么。
赵明摆摆手，示意她继续沿用那两条的字据。
“分家后，画虎思文不得再上门讨要财物，生活问题一应自行解决。赵家也不能打扰，除了红白事，双方一概各过各的。”
画虎缓缓说道，她不希望以后的生活再被打扰，也有信心在离开赵家后能和赵思文好好活着。
面上看着是在说自立门户，实际上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赵钱氏也无所谓了。
赵思文这些年心血是在外做工攒下的一些银钱，赵钱氏的心血是这些年如何全方位压榨赵思文。
如今，心血都被掏空了，这两个人跟瘟神没什么两样。
她只觉得，眼前的赵思武再没有希望。
没了钱，没了妹妹的后路，他还能指望谁？
思芸端端正正的誊抄出两份字据。
画虎觉得赵思芸可能是个人性自走打印机。
在她眼里，不仅字迹娟秀，两份甚至一模一样。
事已至此，双方都在字据上按下手印。
赵思文先接过字据，拉着画虎准备再看一眼。
“笨，拿反啦！”
画虎轻拍着他的头，被傻思文的动作逗笑，她眯起眼睛，获得了这一夜到现在为数不多的放松。
赵思文红着脸，挠挠头。
憨憨的模样，尴尬里透露着几分大男孩的真挚可爱。
画虎没忍住，在他脸颊上掐了一下。
思文呆住，他本还担忧画虎嫌他没文化。
画虎思文欢欢喜喜，夫妻两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画虎虽不会写繁体字，但凭着中国人基因里的记忆，认还是认得的。
“没问题。”
朝着思芸灿然一笑，旋即对着赵钱氏又换上了冷漠表情。
赵钱氏匆匆扫了一眼，便递给了赵明，起身回屋。
她背影落寞，十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变成了过去式。
虽然生过孩子，也快四十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久了，她比同龄的村妇显得年轻了十多岁。
然而这压榨别人所获得的快乐，都已在暗中标注好价格。
赵思武连滚带爬的追上母亲，头也不回的想逃避一切。
赵明走到思文跟前，他只比赵钱氏年长几岁，看起来却苍老许多。
风霜磨砺的脸上依稀能辨别出些赵思文的影子。
他这些年，头一次站在大儿子跟前，以一个父亲的姿态，说着早就该说的话。
“往后，要好好活着。”
他不敢看孩子的眼睛，积攒了多年理所应当的权利在一夜间被卸下之后，人更多的是对自己清醒的认识。
也好，长大了。
赵思文，终于长大了。
赵明嘴角挂上了一抹难得的微笑，最后重重拍了拍赵思文的肩头。
从地上捡起摔成两段的烟袋。
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画虎莫名有些心酸。
一个家，任何一个环节失控都将走上一条脱轨的道路。夫妻两不论谁过于强势，都将带来不幸。
而强势一方的强势，也许并不是天生的。
众人散去，思芸犹豫的走上前，拉拉画虎的衣袖。
画虎这才回过神，反握住思芸的手。
真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比自己的还软。
“怎么啦？”
她歪头，看着犹豫的思芸。
“往后，我能去找哥哥嫂嫂吗？”
思芸为他两能脱离苦海而高兴，同时也怕失去人生里短暂出现的光。
“当然。”画虎展颜一笑，打消思芸的顾虑，“若是分家就要失去你，那我可要难受死了。你以后也不能偷懒，等我们安定下来，你要常来。”
“好！”
思芸一笑，梨涡里盛满清酒。
料理好一切，画虎长出一口气。
她用手肘拐了拐赵思文，眼眸里光彩更胜从前。
“想什么呢？”
赵思文愣愣的，尘埃落定后，他好像有点空虚。
画虎明白，这就类似于高考结束，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后，迎来的空虚感。
这是打破了赵思文原有生活状态，让他面对未知世界的一种全新风貌。
“咱们真的自由了？”
他反问她，一个在阴影里生活太久的人，将他放到阳光下，并告诉他以后都不用再回去了，一时间确实是会有些不能适应。
“是啊。”
画虎主动握住他的手，对他来说，帮他坚定信心是最重要的事。
思文低头，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双手，手心微微出汗，有些无端的紧张。
“那以后，我便能和你两个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