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入江湖岁月催
陈嘲风在摇摇晃晃中转醒,他逐渐看清所处的情形后,悠悠道:“雪雁,我昏迷了几日了?”
一旁正在打盹的雪雁冷不丁地听到了陈嘲风的话音,连忙惊醒,焦急地看着陈嘲风。
她激动道:“少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呜呜。”
“我看见你浑身都是血,以为你,你要死了……”
陈嘲风看着就要哭出声来的少女,心中一阵感动,忙将雪雁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后背,轻声安慰道:“雪雁,我没事,你莫要哭了。本少爷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更是将军之子,岂会那么容易死的?”
陈嘲风抬起雪雁的脸,温柔地擦拭着少女的眼泪,细声道:“跟我说说,后来如何了?”
雪雁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人的英俊面庞,有些羞怯地连忙往后挪了挪,随后回想道:“少爷昏迷了三日有余,那日你倒下,小婢本以为只能在九泉之下与少爷相见了。谁知道那伙黑衣人有人叛变了,一刀便将其余人全部杀光了……”
雪雁说到此处,身子仍是瑟瑟发抖,似乎之前的血腥景象令她难以忘怀。
“然后,福伯也打赢了那个坏人,便要替你疗伤,让我守着马车,后来我便在车上看着你睡了三日……”
陈嘲风看着丫头红肿的眼睛和微黑的眼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抚摸着雪雁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陈嘲风活动了一下身子,发觉他的肩膀和背部仍有伤痛感,身上好像也缠绕了布带。他旋即掀开了帘子,那道身影仍然及时地出现在他的眼中。
“福伯。”陈嘲风喃喃道。
面前的老人背影似乎有些佝偻,他转过头来,看见是自家少爷,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般:“哟,少爷你醒了,老奴就知道,凭着少爷的龙虎之气,这点小伤定不是什么大问题,呵呵。”
陈嘲风看着眼前这个不甚正经的老头,心里却闪过天雷轰鸣的场景,不由得了多了几分钦佩与感激。
李长府转过头去继续架着马车,他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兀自笑道:“少爷,走过这条大路,再过了棘江,便到朗州了,听说那里的花楼歌妓倒是美得很呐,既有南方女子的婉转柔美,又有北方女子的丰盈体态,有道是‘粉唇一点满绛朱,冰肌一掐尽玉水’,啧啧……”
不等老头口花花起了兴致,雪雁这妮子似乎恢复了心情,立马插嘴道:“福伯!莫要再带坏了少爷,他身上可还有伤呢,岂能瞎折腾!”
李长府哈哈大笑,“能如何折腾?听听曲儿赏赏舞罢了,你这妮子,却是想到哪里去了?”
随后又促狭道:“再说了,少爷龙虎之姿,神人之相,长枪屹立岂能轻倒?”
……
马车里的少女却是不再出声,倒是传来了两声暗啐声。
………
是夜。
月光如水,柔顺而又干练地洒下银辉,笼络在奔流怒吼的棘江之上。
江边一处空地上,正燃着篝火,照亮着一方之地。
陈嘲风将兔肉用刀小心的切割开来,在火上炙烤着。
那好吃碎嘴的老头,一边啃着肉,一边啧啧赞道:“少爷这野外炙烤的本事,却是了不得呀,据老奴所知,少爷应该并无外出经验才是,首次出书便能将这野味烤的如此绝妙,实在是服煞了老奴。”
陈嘲风兀自烤着肉,盯着吃的十分难称雅观的雪雁,默不作声。
江水滔滔,月光稠稠。
年轻的将军之子体内似有猛龙,在翻江倒海。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降临在了这副瘦弱的身躯上,犹如万蚁噬心深入骨髓的疼痛,使得在篝火照耀之下的脸庞愈发苍白。
尽管内心犹如山崩地裂,陈嘲风却巍然不动,自顾自地烤着肉。
雪雁完全察觉不出来自家少爷的异象,吃完了烤肉,嘟着油亮亮的小嘴若有所思:
“少爷,你说,天上的神仙也用得着吃东西么,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需要像平常人一样吃饭么。”
回答她的只有陈嘲风的一声苦笑。
扔掉了手中的骨头,随后拿起酒壶痛饮了一番,李长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什么狗屁神仙,狗屁道士什么的……”他兀自地躺在草地上,继续醉醺醺道:
“神仙就不用吃饭了么,神仙便不会放屁了?神仙也是那人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只不过,哼,是一群虚伪的东西罢了。”
“福伯,你不也是神仙么?”
“我?我可不是神仙。”
“胡说!你会召出风和雷,怎不是神仙?”
老头张狂大笑,好似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随后便戛然而止,没了声。
四处虫鸣,江水悠悠。
良久,老头叹了口气,悠悠传来一句。
“只是个孤客罢了哟。”
………
依着李长府口中所言,到达朗州后,需顺道去往青州,便是陈嘲风生母徐红鸢的娘家,而后便是西川王陈蒙恩所在之地霸州,青州历史底蕴深厚,文武皆兴,自成一座江湖;霸州乃是军事重镇,西川总指挥处,西川王的“老巢”,可以说此行既是一次关乎江湖与战场的游历,也算是替陈庭汉了却几桩心事。
李长府曾经来了兴致,拉着陈嘲风彻夜长谈。这古怪的老头,似乎仅有在喝醉了酒之后,才变得正经起来,倒是有几分风雷异象的仙人之姿。
闻着那溢满房间的酒气,陈嘲风倒也规坐起来,认真地听李长府侃侃道来。
李长府脸色涨红,陈嘲风却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十年前的风光模样。这个年少时也曾风流逞剑,喜做游侠的老头,严肃而又镇定道:
“少爷,你为人清傲,颇有百年前南山竹林六子之风骨,兴许看不上老奴我,认为我只是个看家护院的酒色之徒罢了。但这都无甚要紧,老王爷对我犹如再造,我李长府这辈子,也曾风流逍遥过……如今,师父,师弟皆已不在,我孑然一身,除了还未好好报答老爷外,也无甚遗憾啦。”
此刻,神形大恸的李长府已是泪流满面。
怒而骂,喜而笑,悲而泣。
这老头,一喝起酒来就正经的习惯真是改不了了啊。
每每喝重了酒,李长府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时而叱咤犹如江湖猛士;时而痛哭宛若背负深仇;时而又仰天长啸,癫狂之中却有慷慨之风。
陈嘲风嘴角噙着淡笑。
兴许几十年前的李长府,也是个快意恩仇,直情豪义的风流之士。
李长府拉起陈嘲风的双手,一字一句铮铮道:
“不管我当初如何,但此处天下!应有少爷之名!
巍巍西川,龙盘虎踞,西北男儿,剑血始流!”
床榻上的年轻少爷突然坐起身,浑身似有热血倒流,肌肤震颤不止!
“少爷若用剑,那少爷之剑,当如那栗剑玄一般,剑气煌煌如日而气冲斗牛;如陆篁一般,剑势汹汹如龙而摧枯拉朽;如李之橘一般,剑意森森如月而光渺霄汉!
少爷若使枪,那少爷之枪,定要超越那青州徐青酒、锦州隋时月等人,甚至直追西北枪仙梁龙马之造诣。
至于少爷却是想耍刀,老奴我年轻时也曾刀气滚江河,自可倾囊相授,但实在是比不得那鲁绍元、伍占苹等人。”
随后,这位老者好似突然用尽了指点平生的傲气,有些歇了力气,怅然道:“天下代有英雄出,独步江湖未百年……
想当年,江湖上人称‘蛇元龙李’,呵呵,看上去多么风光,如今也都没人记得喽。”
陈嘲风渐起波澜的心也渐渐平息,他凝视着老头好一会儿方才又坐下。自己何尝不想与那些御剑而行的大剑仙一样,风流自在,无敌于天下;何尝不想乘一战马,厮杀于沙场之上。
陈嘲风也不言语,内心颇为复杂。
随后他轻笑一声,与往常一般,用着轻如水的语气却说出起势沉沉的话语,淡淡道:“本少爷以后肯定是个大剑仙,这一点这座天下都不敢有什么狗屁意见!”
“至于你嘛,便是我的贴身护卫,到时候本少爷带着你云游四海,剑渡金陵江、枪挑神仙湖、飞过太平山!”
李长府果真看不出陈嘲风的状况?这大可不必是真的,精明如李长府,却早已有了打算。他眯着小眼睛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嘲风,手里拿着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懒抿着。
小少爷像是一块好钢,却还没来得及被打造成一把绝世好剑,但真明一派,也不该就这样落寞了……
“福伯,你很厉害么?”
陈嘲风冷不丁地问。
讲起道理来,虽然不少听闻那些剑仙人物开山断水、御剑行江,但李长府算是陈嘲风目光所见的第一个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李长府一愣,喃喃道:“厉害?”
“我可不算厉害,真要说厉害的话,对付女子倒是还算有一套,少爷想学么?嗝……”
“本少爷还需要向你学?在凤阳城恩寿街里哪家府里的丫鬟小姐不知道我,虽说这几年来外出走动的次数几乎没有。但是这一路上但凡我抛头露面,哪家小姐不是促足观望,顾盼生辉啊?”
陈嘲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与你这老头聊什么风花雪月,忒不是意思,无趣无趣,睡觉睡觉!”
一旁的老头哈哈一笑,起身向门外走去,用着悠扬的语调轻轻哼唱: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呀,照沟渠……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