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阵阵龙吟
一座座由白玉砌成的宽宏奇异的天门拔地而起,直插入看不清的穹顶,第一道天门之上有白龙盘踞,神威凛凛;第二道天门仿若结了一层湛蓝永恒的霜冰一般,寒气逼人;第三道天门却由两道分裂的残门共同组成,相映相成………
天宫烟雾缭绕,遥远的天际似近似远,正北方和正南方各自悬挂着一轮明月,时有虚幻的仙鹤和神龙之影不断穿梭浮现,如同天上仙境一般。
一未着衣物的俊秀男子在天门间不断的穿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穿过多少道天门了,也不知究竟是循环往复,还是这一道道压迫感极其强烈的门没有尽头一样。
猛然,他听闻身后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声,他迅速转过身,眼前的一幕使他极度震惊,一个近在咫尺的张开巨口的白龙从他身体穿过!
一处厢房内,朴素却精致的床榻上躺着的俊俏年轻男子猛然惊醒,浑身湿透。
陈嘲风用双手支撑起身体,俊俏细腻的脸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
他努力回想起顷刻之前的那条气机神虹的白龙,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反而头疼欲裂。
陈嘲风扶着脑袋,喃喃道:“已经,十一次了……”
他掀开锦被,翻身下床,走到红檀桌前坐下,拿起一杯凉茶大口喝完。
自六年前那场凤阳城动乱后,陈嘲风的日子一度很不好过,受那蛊针所害,他的武道境界疯狂倒退,天地气机也不似以前一般生机盎然,经脉更是日渐颓落。
再加上那晚徐红鸢生机大去,奄奄一息,第二日便撒手人寰,致使异常自责的陈嘲风一度陷入自我怀疑和滔天的愧疚之中,将自己锁在小小院中拒不见人,直至两年前一天晚上蓦然梦见那徐红鸢脚踩一朵青莲,与他在梦境之中诉说诸多,才走出心魔。
如今的他重新拾起荒废已久的武道,整日练拳练剑,心境也益发大不如前,只是长久以来受困于陈庭汉的隐忧之心,不曾准他踏出府邸半步。
将军府庄严古老的暗瓦纹墙内,一棵苍树拔天而起,巨大如伞的树荫遮掩着将军府院。
这是大胤国威大将军陈庭汉的府邸。不同于其他高官显贵之府邸的奢华气派,陈府上下整体黑色严肃,如岩石般严峻。
陈庭汉,昔日守宫殿武典将军,今已是大胤功勋显赫的正二品大将军。根据大胤先皇亲诏,陈庭汉年满四十,官居一品,即可世袭罔替那几十年前威震西北的西川王之位。
陈家世代忠义,良将辈出,武道修行也天赋过人。
大儿子陈撼云,官至虎贲中郎将,已是悟根境武夫,剑法凌厉;
二儿子陈问山,官至折冲偏将,也已经是中三境悟根武夫,盾甲娴熟,拳法刚烈。
唯独那曾经名动凤阳城的小儿子陈嘲风,却迟迟被陈家人雪藏于门内,而不见于世外,只有坊间谣言道是留下终身残疾耻于见人,或是六年前与他目前徐红鸢一样,早已死于那场战乱。
绕过陈府的纯黑色亭台楼阁,绕过假山溪流,在一处长满芭蕉的偏楼院落内。
“你们懂什么,这皇城尚且危机重重,更何况外面?”
一道中气十足略带愤怒的中年声音从院中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叹息声。
“一年前那龙虎山罗天师曾言‘气血殆尽,难过及冠’,风儿他,气脉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撑不过及冠之年哪……”
院中沉默良久……
“爹,依儿愚见,不如依风弟所愿,将他送至梁国边境,一路上也可在江湖中游历一番。”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内响起。
“是啊爹,我同意大哥的说法,况且那什么天师还说甚气运离朝,甚天机不可泄露,我看他也是胡乱吹嘘的多,况且,您也不想看着风弟他整日郁郁寡欢吧。”
稍显稚嫩的陈家二少爷陈问山声音嘹亮道。
“问山,休要再说这些不敬的混账话!”
陈撼云阻止了弟弟继续扯着嗓子叫唤的势头。随后朝面前的散发着一股威严的男人屈膝抱拳道。
“爹,儿恳请您让小风去吧!
我们陈家世代从武,只有战死在沙场的将军,可从没有躲在家里等死的懦夫。小风他性格清傲,近年来越发气高于天,实在不该被困于一角,外面的广阔天地才是属于他的天下!”
陈撼云沉稳道,深沉的嗓音和平缓的语气却铿锵有力。
一旁干瞪眼的汉子陈问山也连忙道:“是啊爹!风弟他从小便天赋过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上阵杀敌,驰骋天下,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曾像我们一般投身行伍,甚至连这天下都没有好好看过……”
陈撼山等弟弟说完,望着仍然不为所动的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眼下我大胤自北荡河一战后,已是六年未有战况,南边燕国自凤阳事变后被联军讨伐元气大伤,如今又忙着打西楚,那袁禄之子袁淳也领着蛮兵一路打进了北魏的橘子州,我大胤短时间内难有战呐。”
面前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是大将军陈庭汉,他剑眉星目,略显苍老的脸庞仍然存留着年轻时的坚韧与锐气。
大胤的护国将军,如今已是九境中上三境的天门巅峰大武师,仅差一步便可踏入第十境--龙府宗师的境界,成为中原内仅次于大胤帝师留青山、大胤兵武山阎无应、骆长青、平阳河林骨龙、小枯山淳照树、赵国将军赵忍冬等惊才绝艳之辈后的武道宗师。
宗师一境乃分水之境,籍籍无名者一步登天,惊才绝艳者理所应当,只是通往那无尽大道的垫脚之石罢了。
“父亲!儿恳请小风入梁!”
陈撼云再次低头抱拳朗声道,掷地有声。
陈庭汉眼中宛如惊雷遇水,竟激起波澜。
眸中,是深深的自责。
如若六年前他来的再早一些,他的亲生小儿子嘲风和他的发妻也不会……
他气血突热,抬手重重落下,栏杆应声而碎……
“父亲!”
见此,兄弟俩同时发声。
“我没事……”
良久,陈庭汉终于叹了口气,眼底渐渐清澈。
“如此,便让他去吧。这孩子从小便懂事,长大了眉间的傲气也越发像他娘了。我时常在想,如若他娘亲还在的话,对他肯定是极为宠爱的……这么多年来,也不曾替红鸢回娘家看望,实在有愧。
也好,这次便让他代我回青州看看罢,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陈庭汉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堂堂威严刚烈的男子汉也不免触动了悲情。
嘲风从小就孱弱多病,明明知晓真相却总是一副天大地大不如我大的模样,偏是叫人心疼。此去梁地,也是危险重重,蛇虫充路。
“若是死了,沙场便是他的归宿……他那般心高气傲,死在战场上也不会辱没了他的心气。”
说完,他缓慢地转过身,步伐沉重地下了楼。
陈撼云和陈问山兄弟俩望着父亲的背影,蓦然感觉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这些年来,父亲也背负了太多,你我兄弟二人要更加勤苦,方能不负父亲,振我陈家英名。
从今往后,你对待万事更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再这般莽撞。眼下朝中可信之人,只有易将军和蔺尚书两家。”
陈撼云喃喃道。
“大哥……”
陈问山一拳锤在了撑木柱上,“娘的,大哥,我们再也见不到小风了么?”
陈撼云并未答话,这本就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世事无常,这便是最平庸的痛苦,也是乱世唯一的道理。
陈撼云吸了吸鼻子,“问山,快些修行,将来你我二人须接过父亲的担子。你那部《天转龙经》修行的如何了,我可是经常听锦州越字营的人讲,你小子最近心思可不在习武上。”
“娘的,哪个鸟球又说老子坏话,哥,我可是废寝忘食地在练武修行,这《天转龙经》的前三转我已经学的是如火纯情了,整个越字营除了王茂这兔崽子可没人是我对手。再说了,这……”
陈撼云似乎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情,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大胤摇摇欲坠,恐怕难将太平……”
近年来大胤愈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隐没在人群中的黑衣、时常抓获的他国密探、朝上帝师尖利阴鸷的眼神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们,都在暗暗搅动着这人间风雨。
他们陈家兄弟,要在这波诡云谲的时局中翼翼图存,找机会追寻当年的真相。
自六年前那场混乱伊始,从前不可一世桀骜凌厉的父亲仿佛被磨去了棱角,身上总是带着悲伤的情绪。这些年,除了四处征战,陈庭汉一直在满尘世天下苦苦奔赴,无心修炼,这也导致本应早早踏入龙府宗师境的他迟迟未曾破境。
奈何这世间并不是他陈庭汉一人的,万般规则的束缚下,他也无法搅动风云。
世间之事,甚是无理。
有时简单到一杯浊酒就能忘却,有时却又难得让千万铁骑也无可奈何。
陈庭汉来到了小儿子陈嘲风的院外,他抬起手,似要扣门,却在碰到门的前一秒停下了。
他竟,有些怕了……
小风,爹也不希望你窝囊的死在家中。
陈家男儿,断不畏死,但畏死之无名。陈家自跟随大胤开朝先皇以来,上至手握数十万兵权的一品国威大将军,西川称王,下至从六七品无名小将,没有一个不是浴血沙场,抱着马革裹尸还的必死信念为国尽忠的。
战死沙场,或许才是每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罢……
最终,这位历经沧桑的大胤名将,悻然离开了。
次日,天色未明。
凤阳城内,却已经有稀松灯火摇晃在凉冷的晨雾中。
粥铺包店已经开始忙络起来,丝丝清香弥漫在街道,渲染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
而此时将军府中一辆马车却缓缓地出了门,消失在隐约的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