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访客

    高三的最后两个月，学校突然宣布高三晚自习调整到十点下课。消息一宣布，班上意料之中的炸开了锅。

    卓深蓝的脸苦成一团。“亚男，怎么可以这样啊？幸好我们俩作伴。”“是啊，真讨厌。”周亚男顿了顿，心虚的看着卓深蓝：“卓儿，恐怕我以后不能陪你回家了。”“为什么呀？”卓深蓝不可置信的看着好友，露出苦闷的神情。

    “我家老头子给我找了个全职补习，晚上死盯着我，下周一开始就走马上任了。这次全没民主。下周起，下晚自习就会有人来接我。天理何在？补习的事情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卓儿，不要怪我啊！”“周叔叔也是为了你好。”卓深蓝安慰的拍拍周亚男，心下却有些茫然。

    a大医学院有个很怪异的传统：每一年的大一下学期，学生会的文艺部都会组织一次医学院系的故事大赛。医学生的浪漫故事永远连接着停尸房和解剖室，一年又一年。

    大院里住的教授们，每年总会有一两家的孩子学医。卓深蓝被强迫着听了n年的医学院故事大赛集锦。每次夜间穿过尔雅路，总会不由想起那些故事。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还没什么，一到晚上，古木参天的道路人烟稀少，总会有些害怕。

    “这么大个人了，还会害怕独自回家？”阿武凑了脑袋过来打趣道。周亚男白了阿武一眼：“你是不知道，a大家属区那条道上，全是上百年的古树，晚上风一吹……”周亚男摸了摸手臂，卓深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哗啦啦直响，听着就瘆人。连我这号称没胆的，都……”

    卓深蓝掐了周亚男一把，“要死了，今天你还让不让我回家了？”然后便咬着唇，一声不吭，坐在一边发愣。

    我踢了踢阿武，朝卓深蓝努努嘴巴，阿武立刻会意，“卓深蓝，别怕，反正也顺道，下周起，晚上我们和你一道走。”……

    当天晚上，我正踱步背书，忽然听到一阵寒暄声。我高三的这段日子，爷爷已经很少在家待客。不由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停步留神倾听。

    “文华，很久不见了！”一个温润而低沉的男声响起。

    “少爷，您怎么来了？”听着爷爷声音里的恭敬，听着爷爷的称谓，原来是那人来了。

    我悄悄将书房门打开一条缝。只见一位高瘦的老者，雪白的头发，根根直立，留着高平头，面皮白净，皱纹很少，看得出保养得宜。很难具体说出他的年龄。尤其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他的声音温润而坚定。个子比爷爷略矮，气势却不输人。

    “文华，我一直不想走进这军区大院，所以一直也不曾来过你家。”第一文华眨了眨眼睛，抑制住眼中的湿意。他怎么会愿意走进这院子？68年开始，他在这儿呆了七年。

    他是自己见过最坚忍、平和的学者，内心无比强大。到了70年代后期，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璧君姐就故去了。八零年的时候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他依旧像棵青松般屹立不倒。所幸除了头痛症，那些苦难没有遗留更大的伤害。

    “少爷，您这说的什么话？您受的苦我都懂，都理解，还好过去了！快坐。”爷爷将老者让到沙发主位上，又亲自给老人家沏了功夫茶。爷爷沏茶的手艺极好，却很少有人能够品到。

    我已隐约猜出眼前这位老者是谁。常听爷爷提起，每次提及，爷爷对他都是崇拜至极。小时候我也曾经吵着想去见见这位爷爷曾经的少东家，每次爷爷都说此人极好静，要等我长大了、够沉稳了才能带我去拜访他，不想今天他却来了我家。

    我实在好奇，因为爷爷从没称呼过他的名讳，只是毕恭毕敬的称呼少爷。我将门缝微微开大，倚在门框后，静静打量着沙发上的老人，越看越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文华，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改不掉，少爷少爷的。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陈年旧事，提他干嘛？璧君最后的日子，我不在身边，也是你和雪娟将她接到新疆，一直照顾着。璧君总算没遭什么罪，熬到最后我们两夫妇还能再见面，由我亲自照料她故去。”老人一脸唏嘘，温润的眼中划过痛楚。

    爷爷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轻轻拍打着。这声少爷应该是第一文华这辈子的执着吧，不是自轻自贱，纯是发自内心的敬意和尊重。老者颔首，微微笑了下，爷爷才挨着他在旁边坐下。

    “文华受您大恩，当年若不是您力排众议，就我一个农庄佃户的儿子，凭什么念大学？我跟着少爷一路念进大学。东家老太太不知道背地里骂了您多少回了？您总不承认。其实有一次您挨骂的时候，我躲在外面都听见了。也不怪老太太生气，多个人念大学，一年得多出几十担稻的花费。您真心当我是你的异姓弟弟，凡事都护着我。我和雪娟，若非您一力做主，怎么能结为夫妻？”

    “表妹与你，本就两情相悦，我只是成人之美。念书更是你自己刻苦外加天资聪颖。我们那一届学生，就你年纪最小，大学毕业才19岁。”两位老人的表情都柔和了下来，应该是想起当年一帮人在北京的光景吧。

    第一文华忽然抬头，瞥见书房门缝里射出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情知自己的孙儿一直很想见见来人，于是冲着书房招招手，“建设，快出来见见你卓爷爷。”

    我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大方的推开门，带着些微激动和崇拜快步走进客厅，在沙发侧方站定，“卓爷爷，您好！”

    卓远航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大男孩，这孩子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从他站立的位置和角度，就知道教养极好，进退得宜。站起身，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第一建设的肩头。

    “你就是建设啊，还是小时候见过一次，很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我总念叨着让文华带你来见我，他呀，总说等你再大点，怕你吵着我。其实这几年，我那头痛之症已经好多了，你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的。”卓远航转过头微笑着对第一文华说道，然后又看向我。

    “建设，我是你卓爷爷，卓远航，表字清湖。”卓远航一本正经的向我做着自我介绍。我赶紧伸出手，上前半步轻握了下老人的手。又退回原位。原来他叫卓远航，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听谁提过，一下子却又想不起来。

    “你也坐下来歇会儿吧。”爷爷示意。于是我给两位老人斟了茶，坐定在下首的沙发上，静静倾听两位老人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