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烧饼
对一些人而言,高三经历的是夜半三更苦读的磨难、是年级冲线晋级的苦楚、是藏着掖着铆足劲的奋发、是青春懵懂希望的愿景。对另一些人而言,等待的是不管好坏熬过之后就解放的机会。还有一些人将它当作苦难,熬过就算了。
70后是一群实诚孩子。他们的出生年份横跨特殊时期到改革伊始。轮到我们上学的时候,读书无用论,早就成了历史。大多数父母都铆足精神以培养出陈景润、李振道为己任。那时候,没有读书无用论,更没有金钱至上论,父母恪尽职守,高中的我们大多数乖觉的尽着学子的本分。不过每一届学生总有好出风头的主儿。
当年二班有两个小子,这两个家伙本就是让父母头疼的棱角分明的主,混一圈等着出国的,只要稍稍有人忽悠两句,两位“民主义士”立刻打着为民请愿的旗号,在教育局告了a中校长一状,要求他拿出国家关于高三取消体育课及体育活动课的相关文件。
于是乎,我们的体育课和活动课只停了一周,就重新出现在高三日程里,一直到高考前两个月。气得孙校看到那俩祖宗就绕道走。偏那俩家伙还非得逮着机会就齐刷刷跑上去:“孙校长,您好!”老孙边气边赔笑点头。
那天下午,第三节是活动课,下课后,我嚷着肚子饿。慕白昨天打桌球输了,自愿跑腿买吃的。“今儿吃什么?”“烧饼。”“什么?再说一遍。”“烧饼啊。”“阿武,这、这……”阿武推了慕白一把,一脸坏笑,“去吧,去吧,不知道啊,第一建设同学改口味了,从今天起,正式开始吃烧饼,而且只吃馅。他已经忘了他的北疆,投入江南的怀抱。”我们新疆的馕很硬,江南的烧饼软塌塌的酥心,我向来不喜。
“你们这两个幺蛾子,光天化日的,还不快快现形?”阿峻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怎么还没现形啊?”阿峻竖起中指:“祭起我的斩妖剑。”“算了,应该不是妖,不过你们俩搞什么鬼呀?第一从小就不吃那东西。”我静静地倚着歪脖子柳树。“人是会变的,没什么会坚持一辈子,吃个烧饼而已,哪那么多废话?”
不一会,就看见慕白跑了回来,从校服里掏出五个塑料袋子。“哥几个,今儿这烧饼可是兄弟我冲过枪林弹雨搞回来的。今儿老j(教务主任,姓焦,对付学生特有一套,大家一般叫他老j,奸诈之意。)守在常翻墙的点逮人呢。幸亏兄弟我够机警,关键是跑得快。你们是没见着啊,被逮的兄弟姐妹们那惨样。”
“那是,咱学校体育全能王,一个助跑,这点小花墙还能憋死你,那不a中的耻辱吗?”楚怀恭维着。
“哥儿几个一致同意推举你做粮农部长,以后买小食的事,你全包了啊!”阿俊打鞭子赶上。
“见过这样卖兄弟的吗?第一,你评评理。”慕白立刻苦了脸直嚷嚷。“好了,你还不知道楚怀,逗你跳呢。我那份拿来吧!你们先去操场,我待会就到。”
教室里,深蓝和周亚男正在座位上折幸运星。周亚男不知道最近哪根筋搭错了,每天一下课就开始折幸运星,居然已经折了半罐子。卓深蓝自然加入帮忙。我坐了下来。“你们还有人爱吃烧饼皮不?我只吃馅,不吃皮。浪费了怪可惜的。”
“哇,世界上真的有人只吃馅嗳!亚男,看,我就说有这种人吧。”卓深蓝为自己的话得到佐证高兴不已。周亚男瞪大了眼睛,抬起手又放下,刚准备张嘴,就听见阿武大叫:“周亚男,出来一下,问你个事儿。”周亚男起身向教室门外走去。
卓深蓝转过身子,托着腮,歪着脑袋,心情愉悦。“第一建设,我们俩可以合伙嗳!我只吃皮,你只吃馅,资源优化组合,效益最大化。我可喜欢吃烧饼了,但是只吃皮,以前总是香姨吃馅。香姨是广东人,她不喜欢吃烧饼,她喜欢慢工炖出来的炖盅。跟着我吃馅,纯就是宠着我,迁就我的饮食习惯。等大一点,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很少吃烧饼了。这下可好了,预祝我俩合作愉快!明天我请客。”
“那你来分吧。”我看着撕烧饼的纤细的手指,抱着甜蜜,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等待着。
新疆长大的孩子,习惯的是馕饼的味道,不管是“艾曼克”“托喀西”还是“格吉德”,嚼劲十足,要是再撒上“斯亚旦”,满口留香。南方的烧饼,讲究的是皮脆馅酥,一直不能适应。
深蓝将分好的馅儿递给我,我毫不犹豫咬了一大口,酥太多,觉得呛人,不禁捂着嘴轻声咳嗽顺气。等平息了,才开口说抱歉。“抱歉,呛着了。”
深蓝赶紧递过水杯:“馅儿酥多,容易呛,喝口水就好了。”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接过水杯,喝了口水,正经无比、慢条斯理的吃完剩下的饼馅,走出教室。躲在门外看西洋镜的那五个全都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当深蓝递过水杯,我觉得喝下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打我记事开始,哪怕是白珍珠,也不能和我共用水杯。被别人碰过的杯子,就如同爬满毛毛虫的杨树叶子,让人毛骨悚然。
操场上,慕白用指尖转着篮球。“第一,你那奇怪的洁癖好啦?我可记得一周前去你家,一时大意,不过就着你的杯子喝了口水,你这家伙居然把杯子给扔了。太伤我自尊了!我们几个谁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在外面,哪怕渴死,你也不会用公用水杯或者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杯子。你居然……太不可思议了。”慕白涨红了脸,对我的双标明显不满。
楚怀一掌劈飞了篮球,“你个二愣子,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成语叫甘之如饴吗?洁癖是因人而异的,你不是他的那个她,你只是他的那个他,拾你的球去。开战了。”听着楚怀的嘲讽,我恍若未闻,只知道烧饼馅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甚至还有一丝香甜。
打那之后,我开始了每周总会吃到烧饼馅的日子。一个月后,我居然习惯了那味道,在人生的第十八个年头,我成了烧饼大军的一员。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直到现在。
孔夫子说“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其实习惯的养成,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只要下定决心,长此以往总有习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