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
南阳极北境,千里连绝山。
绵延千里的天苍山脉,横亘在南阳与天狼之间,成了两国的天然屏障。
南天隔苍山,千里日无同。
交界于此的南阳与天狼两国,几百年来却是从未动过兵戈,何哉?皆以一山是也。
横行的妖兽、险峻的地势,都让人不禁驻足却步。
可这天然的险地,却反倒成了诸多凶徒的庇护所。
被官府通缉的犯人流窜其间,而为了应付山中不时出没的野兽与官兵,又在强人的带头下纷纷集聚,在这山上安营扎寨,渐渐成了气候,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诸多势力。
这有的大寨的实力强了,便又不可避免地起了心思。各个头领带着诸多匪类不时来山下劫掠一番,让本就疲于应付兽潮的官兵苦不堪言。
而这些山匪也不会傻傻地去攻打防备森严的府城,时不时去山边的各个村子里走一遭,官兵们分身乏术,自无暇来管这些村子。
久而久之,这些山匪在这些村子里的威信,甚至还要高过了官兵。只要山匪们一句话,这些人便会将牛羊吃食甚至女人双手奉上。当然其中也不乏反抗者,但无一例外地,都是村破人亡。
无法,弱肉强食,本就如此,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而习武,则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如果能够拥有一名强大的武者,哪还用害怕什么山匪。这些山匪,不就是仗着有些武功才能为非作歹吗?
可这些村子皆处穷山恶水,哪里来的资源去培养什么武者。求助山匪,笑话!那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官府!
因此每年各个村子都会上贡许多财货,以期能将村中选拔出的资质尚可的少年送入城中学武。
如今,又一年的上贡日将至。乌家村的运粮队伍也已提早几日便上了路。
而作为村长儿子的乌启程自然是入选进了队伍中,且作为资质最佳者,其更是被重重地保护在了中央。
可纵是如此,这一路走的,也依旧让他心惊胆颤不已。
来时二十人的运粮队,如今只余下了不足十人。
“这群该死的野兽,这是约好了是吧,这都是第几波了,该死的!”
包扎完刚被野兽抓伤的胳膊,乌启程低声地咒骂着。
静谧的林中地上燃着几堆零星的篝火,夜已过半,围着篝火的汉子们却是没人敢盍眼,没人知道这林中究竟什么时候会再冒出野兽来。
乌启程看着四周满脸疲惫、浑身是伤的村民们,心中充满了懊悔。
“早知这去墨城的路会如此难走,我何必求着父亲来,如今这城还没见着,人却已折损了一大半,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老晟,老晟是这一支运粮队的带队人。十几年来,也一直是他带领的运粮队了。这一路上,多亏了老晟的指引,他们才能走到现在。
看着老晟那张平静的脸,乌启程安心了不少,可还是不由地担忧道:
“老晟,这到底啥时候才能走到啊?”
“快了,等过了今夜,每日便可走到了。”
乌启程喜出望外,可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依然警惕着打量着四周。
可没过一会,天空突然光芒大放,刺目的金光穿过层层林叶,惊醒了半睡的众人。
顶着强光眯眼看去,
一座金碧堂皇的殿宇,悬浮在半空中。而居其上的,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影。人影的口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很轻。可当他想要仔细去听时,却又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震得他精神一阵恍惚,头疼欲裂。
再抬眼去看时,人影、宫殿俱已消失无踪。天空依旧是一片昏暗与阴沉,远处也只有山脉连片。
心中怀揣着的疑惑与好奇,他的脚步不由自主便地朝方才宫殿出现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他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抓住了。
是老晟!
只见往日里镇静的老晟,此时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见他回神看来,老晟轻轻地冲他摇了摇头。
乌启程当下心中一凛,身上冷汗直冒,随后便如焉了的白菜一样,踉跄着回到自己的位置,默然不语。
可他的心却是始终激荡着,他的耳边回荡着那振聋发聩的声音,
“若来世,再重头,敢叫九界共稽首”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可幸运的是,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一晚上竟没有一只野兽来找他们的麻烦。
当晨光再一次穿过林荫,照亮大地的时候,众人的心里皆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经历了这样一个无比魔幻的夜晚,可乌启程倒也没有过分纠结于此。
他只是将这些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因为他记得老晟昨日说的,
“今日就能到了吗?”
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他的心中亦是一片敞亮。
又行了了半日,太阳已高过头顶,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泥泞的路面使运粮队不得不慢了下来。
正当乌启程已经要忍不住质问老晟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密布的树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地上满是与季节毫不相称的绿茵,草地上花开遍野,甚至还有蜂蝶在花间起舞。
这不禁让乌启程大感吃惊的同时又暗暗困惑,
“这不是才刚入冬没多久吗,怎么这儿却似开春了一般?”
欣赏着这沿途风景的同时,运粮队继续前进着。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条宽广的护城河前。
河宽十丈有余,河水自地下暗河涌出,于河中翻起滚滚热浪。
河上有一座可容数辆马车的大桥,此时其他村庄的运粮队已将车马牵上了桥,乌启程等人也连忙跟上。
不过看着这如沸水一般的护城河,乌启程的心里不免有些发憷。
他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往桥中央靠了靠,生怕被河中冲上的水柱溅着。
就在他这一路惶恐中,运粮队也终于过了河。
“终于见到墨城了!”
抬头望去,高达数丈的城墙让人不禁心生崇敬与压抑,两个鎏金大字俨然其上,
“墨城”
可乌启程无心去欣赏这些,他的目光,却是被了字下的一道人影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破烂的囚服下显现出道道狰狞的血痂,白色的囚服也已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一根粗大的铁链自城墙上悬挂而下,拴在了其脖子上。
男子的脑袋低垂着,由于刺眼的阳光与男子披头盖面的长发,乌启程对其容貌亦看不真切,只是看到一双充满悲戚与希冀的眼睛。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要受如此大的屈辱?这人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流露出如此神情?
乌启程心中好奇,可他却不想知道。
可他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他原本眉间洋溢的意气也随之消失了。
他跟着运粮队麻木地前进着,
看着守门士兵肆意污蔑他们的粮食有问题,他没有吱声。
看着老晟一脸谄媚地给士兵送上一袋银两,他一脸平静。
他静静地看着,可他的内心却是一阵悲凉。
当进入了门内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门上悬挂的人影在呼唤着:
“快逃!快逃!”
他忽地笑了,笑得悲凉而又释然,却没有停步,一脚跨入了大门。
城内与外面又是全然不同的一片景象,
没有遍野的绿茵,地上是石板铺成的路面。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路旁的店铺与门店张灯结彩,挂上了大喜的红色。
这是只有他们村过年时才有的情景。
他刚要询问,老晟已率先向他解释了起来:
“这是城里这些老爷们过的上元节,又叫元宵节”
“这是客栈”
“这是赌坊”
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耍与小吃让他们驻足,楼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让他们面红耳赤
一路上,老晟也一改往时的缄默,不厌其烦地向这些刚入城的少年们介绍着路旁的事物,不过却不像是导游,反倒像是一位急着交代后事的老人。
乌启程察觉到异样,看向老晟,老晟却用眼神示意制止了他。
乌启程没有言语,只是心中的阴霾却愈发的浓重。
忽然,一个背着小木箱的男孩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凛冬的寒气将他的脸颊冻得通红,他伸手从木箱里拿出一袋圆滚滚的白面团子,
怯生生开口道:“几位爷,要买些汤圆吗?”
看着小男孩捧着汤圆的冻疮了的手,乌启程来了兴趣:
“多少钱一袋?”
“七,哦不,五文钱。”说完,男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对上男孩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乌启程感觉仿佛有一根针刺入眼睛,下意识地不敢与之对视。
“给我们一人来一袋吧。”
接过男孩的汤圆,留下几粒碎银,
“不用找了。”
乌启程落荒而逃似的,带着运粮队走掉了。
男孩只是激动地在身后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又蹦着跳着去寻找下一个顾客了。
“卖汤圆咯,
卖汤圆,
元宵吃汤圆,
全家乐团圆”
听到男孩的叫卖声,乌启程的脚下一滞,然后走得更快了。
可这一急,却是惹了祸。
“启程,小心!”老晟的叫声传来,可终究还是晚了。
乌启程只觉撞上了什么,抬眼看去。
倒在地上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女子,肤如凝脂,面若白皎,纵是脸上蒙着面纱也挡不住其绝美的面容。
乌启程看的心中一悸,神情一呆。
被老晟一顶才缓过神了,而女子也已在其身旁老者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却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乌启程连忙追上去,歉意道:“对不起啊,姑娘”
可还没说完,他便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如坠冰窖的寒意。
只见女子转身,传来的却是温和的男声:
“你道,谁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