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写真馆(4)
受命做特派员的一年多时间里,吴所以是第二次见老蒋。
“工作可还习惯?”老蒋双手揣兜,满脸领导笑容温暖地询问。
吴所以摇摇头。
老蒋有点尴尬,继续自己的发言:“阿狱说你做得很好嘛,经常得到前辈喜欢。”
“他是这么和您汇报的?”吴所以瞟了瞟肩膀上立着的四五六。这位也是前辈,除了催吃饭、等伺候之外可没喜欢过自己。
“汇报可提不上。”老蒋赶忙挥手:“我们平级。工作交流,工作交流。”
吴所以发愣,阿狱和老蒋平级?
“先做正事吧。”老蒋才不会等他想明白,干脆地一转身,领着一行人朝后殿走。
阿狱曾经说:标配中给吴所以工作用的小镜子是仿制品。进到后殿,吴所以终于目睹了真品的模样——三四人高,黑漆漆似乎不会反光的巨大镜面被巨大的红木梁固定住,镜面中心隐约显露出深不见底的漩涡,稍看一眼,心神就难以自拔。
“这是孤的孽镜台。”老蒋客套地向黑衣老者介绍。
老人点点头。他镇静地观察镜面,一点也不受影响。
“把狐妖带上来。”老蒋吩咐周边的鬼将。
狐妖被拖上来时,只看了一眼大镜子就晕死过去。
“孽镜台前无好人。”四五六对吴所以耳语:“看过镜子,大罪小罪一个都逃不脱!”
吴所以耸耸肩,他有些好奇,又有点敬畏。
“唤醒它。”老蒋指指地面的小动物。随侍鬼将拔剑踏步上前,猛然一剑捅进狐狸后腿中。惨叫过后,狐狸醒转过来,它瑟缩着身体瞪大眼睛,血水汗水混在一起滴滴哒哒落在地面上。
“观。”
“观!”鬼将把剑架在狐狸脖子下,强行抬起它的脑袋面对镜面。几秒未到,狐狸就目光空洞,如同他曾经害过的那些女子般表情失神。
“我们慢慢等。”老蒋挥挥手,鬼将鬼卒将桌椅搬过来摆好。他面前是一张长条案,案上整齐摆放着纸笔墨汁与朱砂印鉴。
半晌之后,文官模样的鬼将跑到条案前跪下禀报:“大人,已经彻查完毕。”
“讲!”老蒋派头十足,捻着笔,摊开一张纸准备记录。
“妖狐魅牧。寿数四百七十三年四月。今日寿数当尽。”文官慢慢叙述,看领导写完后才继续叙述下一句:“善行二十七件。恶行一千三百二十四件……”
乖乖!吴所以斜眼看着狐狸。它的魂魄已经离体,正被身边的鬼将用玄铁链锁拿着。
“……害命三万六百零三,其中人命九百二十七,畜命九千三百零五,虫豸……”
吴所以忍不住青筋爆起,狗崽子敢骗他!
黑衣老先生随意按住吴所以肩头,示意他莫暴躁。
“……其奸盗杀生罪合入剥衣亭寒冰地狱计一千八百万年;取骸合药、离人至戚再入碓磨肉酱地狱一千两百万年;两狱刑毕后入铁网阿鼻地狱受刑,待其所害者个个投生,方准提出,转生畜生界三十二世轮回罔替。小人汇报完毕。请大人示下。”
“准!配!”老蒋记录完毕后用玺,将字纸递给文官鬼将后闭上眼睛。
“别得意!丽斯会帮我报仇的!哈哈!哈哈!末法已至,尔等都不会有好下场……”狐狸魂魄发疯狂笑喊叫,被鬼将用锁链拖走。
老先生的手又按住吴所以。他的手掌看似苍白瘦弱,却温暖有力。
“这次工作表现呢,尚可。不错。以后做事还望你继续尽心尽力。既然认了阿狱做师父,你就用心学吧……”老蒋捻着自己的胡须。
“末法,对这里也有影响?”吴所以谦虚地询问。
“当然。”老蒋苦笑着:“若是末法真要到来,六道轮回中除了大修行者谁也无法逃脱。回去好好请教阿狱吧……他还是不甘心啊……”
吴所以合十作揖,默然退到一旁,将交流空间留给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饿!”四五六哼唧着。
“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吃!”
扛着海利贝瑞回到咖啡店时,墨墨故意转头装瞅不见。然而等了几分钟后她心里有些讶异,狗男人在干嘛?还不过来哄我?微微回头、从眼角窥视,吴所以和叫木子的女孩儿正对坐在一张桌子边小声说话。
反了!这是要翻天?墨墨心头火起,蹭地站起身直接上楼回卧室。把门从里面锁死!
半个小时后,依旧没人来敲门。
墨墨心中怒气只是一时,气消了之后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瞎琢磨。臭男人怎么了?干嘛不来哄我?我又不是很难哄,劝不了十分钟就肯定好了……木子那小女孩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又年轻、又放得开,一口一个大叔的叫着,还会拿胸蹭臭男人胳膊撒娇——就不该让她在这里等!可是即使不在这里等,两个人肯定也还是要见面的,而且还有一个呢,现在据说在医院,还有那个主播……啊呀!烦躁烦躁!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不会还没说完吧?墨墨撕咬着被子角。
又半个小时过去,墨墨跑到洗漱间梳整齐头发,补补妆容开门下楼!
“姐夫?出去了啊。”
“和木子出去的?”
“对啊。”小u无辜脸。
墨墨垂头丧气坐在吧台内休息椅上。
“姐。你咋了?和姐夫吵架了?”
墨墨用力不停摇头,刚梳整齐的头发又被摇散乱,发丝滑落到她嘴唇边。
对家中女人情绪一无所知的吴所以,此时正坐在医院病床边,无聊地旁听已经能正常说话的阿莉和木子交流。
“啊?”小u捂住嘴,眼睛圆睁:“你和姐夫还没……那个!”
墨墨瘪着嘴,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那你们晚上还睡在一起?就……”
“他很听话的,不让就不敢动。还是别说这个了。”
小u托着下巴思考,这种情况让她觉得很神奇。
与此同时,吴所以听到木子叫阿莉老公也觉得很神奇!他虽然听说过lesbian,但亲眼所见这还是第一遭。“你们俩……”他忍不住好奇插嘴问:“谁演男的?”
“大叔啊!虽然你救了阿莉,但这种问题很私密啊。不能问的,知道不知道?”木子嘟起嘴。
“啊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所以讪笑,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莽撞。“既然没事情,我就先走啦,你们慢慢聊。”
然而还没走到病房门口,李警官就推门进来。
“吴大师!”胖子格外热情,张开双臂:“辛苦啊!见到您平安,比什么都好!”
“应该的。应该的。”夹在三人中间的吴所以忽然想起墨墨,回家还没有和她说话呢。
“人犯逮到没?”压低声音,胖子偷偷问。
吴所以挠挠头,半真半假说因为人犯反抗,被高人击杀于荒野,因为尸身在荒野,所以说不清位置也没办法带回来。
“好!喝酒!晚上必须喝酒!”李警官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姐姐啊……你可真傻!”小u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牢骚话听得太多,她有点困倦。
酒桌上,吴所以被六七个人轮流灌酒,两轮下来脑袋就发晕。
“这要是在古代!”李警官吐沫横飞,胖手从半空中劈下来:“就得斩首!见了首级才能计功!咔嚓一下……”
吴所以一边应承着年轻马警官的第三轮首发敬酒,一边在心里乐。老子要是拎着个狐狸脑袋回来,你估计回家得立刻把《聊斋志异》翻出来供香案上。
“姐。你还等啊?”下班离开前,小u忧心忡忡看着墨墨,她从九点起就坐在门边眼巴巴等。
“我再等会儿。你回去吧。”墨墨心不在焉地挥手。
“超过十二点就锁门啊!男人可不能太惯着,不然就该得寸进尺了!”
“嗯。好。”
“记得啊!万一有事情,你就给……给瑛姐打电话。”
“嗯。好。”
“别忘了啊!”
“嗯。好。”
走到街拐角小u忍不住回头看。
店里灯火通明,墨墨坐在门口的身影有点孤单。冤孽啊……她耸耸肩膀。大家都说父子、夫妻都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遇见就是相互还债的。
“吴大师啊。你看看我这掌纹,铜板手!断掌!他们都说我就是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吴大师啊您看看您看看,您肯定会看是不是?您是真大师啊!”
酒灌进吴所以口中已然失去味道,但他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脸上死死挂住微笑。
“海量!”马警官又凑过来坐,帮吴所以倒酒:“要不然领导说,会喝酒才能做大事!”
吴所以努力看着他,他脸上的五官都在旋转。
“吴大师!干!”
“我……不能喝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兄弟们您都得照顾啊。”
“不喝了……”吴所以醉眼惺忪瞎挥着手:“我得回家了……回了……媳妇等着呢……”
墨墨偷偷抹过几次眼泪,桌面上揉成一团的纸巾就是证据。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走过凌晨一点,但她等待的人还没有踪影。街上偶尔有游客经过,他们或者刚刚从酒吧出来,或者是去下一家酒吧的路上。墨墨没敢关灯,现在只有灯光能给她安全感。
小u虽然年轻,但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与小u相比李瑛就很单纯了,她连劝人都不会,着急了就只会使用暴力。
“这样真不行!”当时小u 皱着眉头说:“姐姐你也……太传统了。”
太传统?就是说我守旧古板呗。墨墨撅着嘴,等了那么多年,她不过是单纯希望把最好的留在结婚那天晚上而已。这样回忆多美好啊!难道不行么?
“木子可很年轻哦,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儿多……而且姐夫还救了她朋友。”
墨墨又摇头,摇完头后垂着头,她不愿意猜想。
手机闹钟滴滴滴响起来,等待时无事可做,她在手机里每半小时设置一个闹钟,一直设置到早晨五点。如果男人真的彻夜未归,她大概也就会死心了吧。
不死心又能如何呢?总这么等……臭男人也等了很久了吧,两个人从初识到现在三四年,正式谈恋爱快一年半时间,他也一直在等待啊。会不会是等得不耐烦了?
不会的!墨墨斩钉截铁告诉自己。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
不会的!!
现在的女孩儿真的可以因为图刺激而一夜情——甚至连情都不需要。
不会的!!!
are you sure?
墨墨以前取的名字是默默,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才取这个名字。后来有位男人对她说,叫墨香的墨很雅致——那时她年轻,轻易就改了名字。后来那个劝她改名的男人娶了别人,自始至终,也未曾了解为他而改名的女孩儿的心意。
自己就是很传统啊,怎么了?错了么?这样不好么?
再过半年多一点儿,自己就三十岁了……
街边晃悠着溜达过来两个醉汉。墨墨揉揉眼睛,睁大眼睛,起身快速迎出去。
“嫂子!”身材较高穿着警装的男子嘿嘿笑:“人……我可安全送回来啦。”
“怎么喝这么多酒!”墨墨紧抓着住吴所以的手臂。
“开心嘛!”警装男人松开手,晃着身体笑:“破大案啦!领导开……心!吴大师也……开心!大家都开心嘛!人我可给你安全送回来啦。”
“好!谢谢你谢谢你!”感觉到自家男人身体不受控地晃,墨墨直接抱住他的腰。
“行!嫂子那我……先撤退。哈哈。你们开心!”
连拖带拽把醉鬼扶进大厅,暂时撂在沙发上坐稳,墨墨觉得这一幕自己似曾相识。当时她怎么说来着?要是再喝那么多,就不让他进门!
唉……还是算了吧。
关上门后墨墨心头石头也落地,之后就是例行锁门、关一楼的灯。再之后,拖死猪醉鬼回房间!
“我不能……上……床,我还……没洗澡呢……”快进卧室时,醉鬼靠着门框坐下来。
“不洗了!”
“要……洗。墨墨嫌……弃的。”
女人杵着腰喘粗气。真那么听我的话,你还去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
“真的……要……洗。”醉鬼自己撕扯着衣服,衣服今天不听话啊,怎么都解不开!
“好。洗。洗。”女人心软可怜,蹲下来把男人的手抓住。男人的手背关节上有好几道伤口!伤口像是击打硬物造成的,刚刚结痂,痂因为用力绽开了,鲜血正缓慢沁出来。
“乖。我给你洗。”女人抹了抹忽然淌出的眼泪,努力帮他脱衣服。
“墨墨啊。”
“嗯?”
“不要……离开我。”
“嗯。不离开。”
“真的!”
“真的。”女人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
“耳环……戴着呢吗?”
“戴着呢。”
“不要摘!”
“嗯……”
“你……爱我吗?”
女人忍不住搂住男人,把脑袋扎在他怀里。
“不爱啊……”男人的情绪忽然悲凉:“原来……你也不爱啊……这样啊……”
“爱!”墨墨哭着在他耳朵边喊:“我爱你!我什么时候说不爱你了!你个傻瓜!”
似是听到女人的哭喊,吴所以挣扎着睁开眼睛,费力举起手去摸女人的脸,努力微笑着:“那就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