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品糖宴

    郑牧是此次从崇明府受邀到邺城的商贾之一，主要经营棉麻丝织品一类，在崇明府的夏孜一带薄有名声。

    不是他不想沾手更加暴利的糖、茶生意，实在是崇明府一带，糖和茶产业链已经十分成熟，哪些地区能产糖，哪些商贾或世家收购糖，已经是生意场中默认的规则，若有人想破坏规则，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后面新来的想要分一杯羹，往往只有三个途径。

    要么得贵人青眼，有幸合作之后，被拉进去，要么有大运气，且花很长时间从其他地区拓展商路，而最后一种情况，就是今天这出了。

    新糖问世，渠道还没有定下，人人都有机会。

    从客舍出来，眼见其他人也都整装待发，郑牧也上去攀谈。

    几人就昨天入住至今的饮食起居感受交流了一番，意外的发现虽然昨日姬家大小姐并未亲自迎接，只是指派了几个管事和下人招待接应，竟然已是他们出门在外少有的舒适体验了。

    没有各种主宾之间必须你来我往的交流辞令，没有什么游览当地领略风土人情的安排，众人下了船，被带到环境清幽的客舍，鲜美饭食送上，热水沐浴，然后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饮茶，精神百倍。

    不很隆重，但足够舒适，几人不约而同含蓄地赞了一声姬家的接待，就聊到了今天的正题，品糖宴上。

    郑牧露出思索的神色：“邺城这块地方似乎也产糖已久，想来技艺纯熟，也不知今日新糖是何等模样？”

    “不是我说，姬家女安排的招待虽然不错，但是这个糖嘛，”郑牧对面，一个穿着杏黄色直裰的管事模样的人露出恹恹的神色，“我受我家东家所托，这些年来，已经亲身目睹过不下五种新糖，全然是换汤不换药的老方子，就只是赚个新糖的噱头罢了。”

    这位管事的话明显引得几人共鸣，他们几人跟郑牧熟悉，也都想要沾手贩糖生意而不得。众人都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间糖方当真已到了尽处。我去年经人介绍看的一种葚糖，味道有些焦香，带酸味，不如普通糖甜，是紫黑色的，与旧糖没有太大不同。若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据说里头非得加桑葚，可桑葚只有初夏才结果，采摘还废人力，这样一来，想要成规模生产几乎不可能。这不是坑我吗……”

    “我倒是遇到不错的，名曰清糖。颜色倒是好看，比之一般的糖透、亮，品尝起来如浸月含泉，我本想买下，一问价格，是市面上的糖的价格数百倍，当时我犹豫了半晌，就被人抢了先，如今听说清糖在望都也有了些声名，那些高门供奉们都很喜欢。可惜了我当时那一犹豫。”

    几人发着牢骚，总结起来，便宜不好占，好占不便宜。

    这其实是可以想见的，几千年前人们用麦芽发酵制饴饧，到现在取柘榨汁做石蜜，再加上山野之中能够寻到的蜜蜂酿制的蜜糖，千年来，人们几乎把种种能制的糖都做了个遍，新糖再新也新不到哪里去了。

    到最后就算再有新糖出世，要么是换汤不换药，要么造价奇高，毕竟饴饧和柘浆能流传至今，就是因为其能恒产，制备相对简单。

    这就使得，尽管新糖问世，对于很多想要涉足糖类生意的商人来说，是个大机缘，但是新糖本身如果不能足够出色、令人一见倾心，就很容易被产量低，成本高，受众习惯了以前的糖等等条件制约，非常容易亏损。

    郑牧想要涉足糖类生意，但也更明白自己还年轻，需要谨慎行事，免得钱没赚到，反而把自己的家底都赔了进去。

    这次随船来邺城，更多的其实还是想跟其他大商人打好关系，走第一条路，抱个大腿什么的。

    一番交谈下来，大家对于这次新糖主要还是持悲观态度。也有人抱有侥幸：

    “既然姬家敢放言收集天下名糖，借此推出自家的新糖，那肯定是自信这次的新糖能够力压群雄了。”

    “具体如何，品糖宴上自会见分晓。”郑牧见昨天那几个面熟的管事过来请人了，便道，“时候不早了，去赴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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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梁画栋，丝竹唱响，一众客人被领着，绕过九曲回廊，到了场地，其余邺城本地及周边的一些家族也都派了人来，他们来的更早，已经听过一轮琴曲了。

    两拨人流汇集在一处，有了上百人的规模。

    金少爷混在人群中，依旧穿着不显眼，连腰间的金笼子也摘下藏进了袖中。

    金少爷走进会场，他打眼一看，只觉得这个会场，今日比之昨日又更精致鲜艳了几分。感觉明明是室内，却好像尤其的亮，与外头无异。

    仔细看，没有额外的灯火，而是在窗台，走廊，栏杆等照的见阳光的地方，摆放了许多镜子。

    会场中正对着长桌的地方有一座圆台，圆台下是清凌凌的水池，无数的镜子折射的太阳光汇入水池之中，水面上能看到穹顶精巧的榫卯结构的倒影，水面的光却反射到穹顶之上，又掀起一片浮光跃影。

    不知是穹顶建在水中还是水在穹顶上流淌。

    同样目睹这一切的郑牧心中感叹了一声巧思。缓步进去，在侍从的指引下找了座位坐下，等到开场，又被桌面上糖的到来方式惊艳。

    一盘盘品种各异的糖从桌子一端仿佛落花逐流水一般，缓缓向另一端移动。

    姬流霜到场只是说了一些简单的开场白，就随众人愿意，听曲、赏景或者品糖了。

    曲再新，景再奇，众人叹服过后，还是将目光主要集中在糖上。更何况诸多品类的糖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黄糖，红糖，青糖，紫糖，褐糖，黑糖……常见或生僻的糖一一缓缓到了眼前。

    到场的人大多都见多识广，郑牧亦然，之前跟同伴聊天时提到的葚糖、清糖等等，他都有幸见识过。尤其清糖能进入望都已经说明了清糖的实力，只是不知道姬家会不会为了防止自家的糖被比下去，不陈列出那些上品。

    这个疑虑，在一盘清糖姗姗来迟到了郑牧面前的时候，被打消了。

    他用面前提供的小勺，舀了一勺青糖在面前，捻了几粒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尤嫌不足，又将勺子举高，对着穹顶的波光欣赏起清糖的色泽，更加心动的却是这清糖身后的巨大利益。

    既然姬家举办品糖宴，敢把这清糖拿出来，想必这次新糖就算比不上清糖，也有可观之处。不知道该不该买下来。

    忽然不知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郑牧还以为是哪个盘子恰好对着外头镜子反射进来的阳光了，于是张目望去，霎时惊了，那盘上之糖晶莹剔透，如霜如雪。恰好正在那一道阳光下，璀璨生辉。

    “请问这位小友，这糖叫什么？作价几何？”

    不需要大脑细细分析得失利弊，郑牧拉着路过的侍者脱口而出。

    不约而同的，白糖出现的那一瞬间，看到它的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句话：

    买，必须买！发家致富就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