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ZERO日记(1)
季国历三百多年的某年中春晴
之所以会有这个奇怪的记日期方式,是因为我现在只知道一二三十多年前,是季国历369年。就算如今已经过去了30年,那也应该是3抬头的年份而不是“4”。不知道多年以后的“你”看到这一段时,心理大概会是什么感受——“啊,我竟然还有那么很多年的时间里,不知今夕是何年啊……”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世界不使用汉字,我既没有完全学会拼写这个世界的语言,也忘掉了前世不少汉字的书写方式。因此,我不得不用拼音来代替其中很多的字符……哈哈,有小学的那种感觉了呢。
除了书写麻烦以外,“从没想过我还有未来”,也是我不写日记的重要原因之一。并非是因为“我想到了我没有未来”所以决定‘“不写日记”,而是我之所以今天会突发奇想决定写日记,给未来的“你”留作回忆唏嘘之用,是因为
我明白了,我有未来。
我已经忘掉了许多事了。未来的“你”会忘掉更多。一时那么冲动的,我就觉得现在的我有责任,替“你”保留下一些记忆
该从哪里回忆起呢?本来我下意识想从今天发生的事开始写:写我为什么明白我有未来。但“倒叙”、“插叙”这种文学手法,对我来说,用起来也许太过困难。所以用了十几分钟苦思冥想后,我决定还是顺序写,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那天开始吧……
我害怕“你”会完全的忘记、所以提一嘴:在上一世,“你”叫徐依琴,很精神很a很有魅力。心地大大滴善良……
我也不知道我把这份记忆记录给你时,是否已经出现了偏差。毕竟,我现在是个小女孩,没有过名字,只有个代号叫“zero”。是个无精打采整天整天跟没睡觉一样(虽然确实不经常睡觉),外表秀美却对异性毫无性吸引力的贫瘠小女孩。
我想未来,“你”已经衣食足而知荣辱了吧?毕竟现在的我就已经在开始变得善良变得温和了——但在外人的眼光中,我还是那个冷血又残忍,精准而优雅的杀手
对,我回忆的前世一切特征,都几乎和现在完全相反。以至于写下这段文字时我都在怀疑:刚刚的描述究竟是不是真的?除了前世真的叫徐依琴之外,剩下的特征描述,究竟是不是寄托着我对现在身体的美好向往?
我真不该把这段心理活动写下来的。就让“你”记住自己前世是个完美的人。但因为想到就写了,在这么干净的卷面这么娟秀的字体上涂抹黑点点,多少沾点焚琴煮鹤……
前世的最后,我并没有被大卡车撞。好像就眼一闭一睁,醒来,就困顿于这个低魔的异世界,这具4,5岁的小小女孩的身体中了。那是季历359年的冬天,那个冬天格外的冷,冷到我现在想起来,都在被子里直打哆嗦……
我没有用夸张修辞。那时候过冬没有棉衣甚至没有鞋子。每年冬天都是要把我的灵魂冻出窍的冷。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体的父母是谁,有一位农夫在风雪中捡到了快被送回原来世界的我。他带我回家赏了我饭吃,让我靠近他家的炉子……
他不是个慈善家,不是个淳朴的乡民。他又脏又臭,收留我的目的,是打算把我培养成他儿子的媳妇儿……童养媳!
“你”是否还能记得童养媳的含义?你是否还记得前世看过的影视片?多年以后的“你”想必早就忘了那时为何而恐惧了,因为就连现在的我——甚至就在那不久之后的“我”,都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竟然害怕变成童养媳以至于,在化雪吸热的冬夜,一点食物都不带,只偷了一件衣服,赤着脚就逃跑了?
一辈子被关在山里劳作,给小农夫生儿育女有那么可怕,比冻死在野外都可怕吗?不得不悲哀的说,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不是给不了“被冻死更可怕”的答案,而是,我很难将这个答案说给任何人听——哪怕是“你”,唯一能看懂这份汉语混杂拼音日记的未来的“我”。
“你”一定是有尊严的。对“你”来说一定有什么原则,可以让“你”置生死于度外。现在的我暂时还没有,但我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我”有。节外生枝这晦涩拗口到连“你”想必都一头雾水的一段,是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
不要想当然的认为人应该有所追求。除了一些怪胎外,谁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为了生存下去,我们,也就是包括“曾经的你(我)”在内,可以做任何事,抛弃掉任何原则……
言归正传,那时候的“我”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就只是个4,5岁的孤女罢了。跑到了体力的极限跑到身体发热。眼睛黑掉后,隐约间看到两位大胡子老爷爷亲切的慰问我……这么想来,当时的我就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我可是昏倒在野外冻了足足一晚上啊
写起来真是心情复杂……农户并没有完全抛弃我,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天有些亮色后他就出来找我,很顺利的顺着脚印找到了我。时至今日我仍然心情复杂。既痛恨他的手段,把我锁在羊圈里每天只给一点勉强饿不死我的食物。每天的二十四小时,脑子里完全被饥饿的信号所占据,甚至连再想起“逃跑”这个概念,都显得十分奢侈,浪费能量;但,又不完全恨得起来:
在这片以土地为几乎全部生产资料的时空,饥荒与饥饿是永恒不变的主题。我那样的乱跑,除去掉会被冻死外,最好的结局是被人牙逮住,卖给小地主做童养媳,或者卖到城市里的大娼寮中奇货可居。这只是最好的结局罢了,更大的可能性,是碰上饥肠辘辘的流民、山贼。
成为他们当日的果腹之物。前者可能会先等我冻死,后者则直接会在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动刀宰杀。
“吃人”这个词,当时离我有那么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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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能后怕,还能认真去考虑一下如果可以被卖进娼寮的话,会不会现在自己就不用那么扭曲,不用假惺惺的在杀人后还道个歉。但在那时候,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在一段时间的乖巧后,我得到了农户的信任,他们不再锁我了。我也再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想过逃跑。
整日整日的,我重复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咽下去的食物热量堪比树叶。曾经我在想古人为什么那么野蛮残忍,红色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更是可称作二十世纪的人类至暗。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大概两年后的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
饥饿和体力劳动异化人的身体与精神,使其几乎感受不到痛苦。动物只要不是死猪,都还怕开水烫,因为它们不需要同时承担“饥饿”与“过劳”。但是异化的人却可以真的不怕。给地主放牛时,我遇到了特别的【危险种】【刨地兽】,不小心激怒了它。我跑掉了却导致耕牛受了伤。地主婆惩罚我站火砖,我现在回想起那时候……
好像并没有太多深刻的感觉。一周不能下地是真的,一个月里走路像走在针上一样疼。但当时和现在,我的情绪都很稳定。被我记住更多的,是菲尼的勇武。还有,那只活着时臭烘烘,烧开却香喷喷的【刨地兽】的肉味。
“你”那时候还能记住菲尼是谁吗?我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想起过他了。他是农户的儿子,“你”的第一任丈夫第一个男人。仅以现在的眼光看:这不可思议,我当年怎么能那么顺理成章的,就接受了自己有个丈夫的设定。甚至做好了妻子该对丈夫百依百顺甘受其颐指气使的准备。
原因无他。“我”只是个笨手笨脚的女孩,给地主放牛都放不好,平日里没少挨皮鞭。但菲尼却身强体壮手脚麻利。他10岁时就能一个人上山打猎,甚至对付被【魔力元素】强化的野猪外形【危险种】【刨地兽】。独自猎杀【刨地兽】对他来说有一些风险,但是为了能不受公婆的监视约束,为我截留到一些蛋白质食物,他愿意为我一次次的冒险。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活性,麻木的就算被开水烫了,大概也就只会哼唧几声。自从菲尼想着法子甩开公婆独自狩猎开始,人性——希望与期待的感觉忽然就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开始幻想着下一顿的美味,会是野兽身上的肉片?几只小麻雀?田鼠?又或者是蛋白质含量鸡肉六倍的各种口味的昆虫?
在人均“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的用不能消化的杂草甚至无机物安抚肠胃的时空,菲尼让我早早就吃上了肉,把我从那排排根根行尸中拉扯出,让我有了些人类该有的健全感情——以及感知、畏惧疼痛的能力。
“你”已经忘掉了那份“报答他,死都可以”的心情了吧?因为我就是已经完全忘掉了。在【清渡鸦】的这些年,每天我都要消耗1公斤的不注水肉。不知道有多少菲尼这样的农村青年,被【清渡鸦】盘剥走了劳动所得呈献给我。可写到这里,我竟然没有感觉良心有在痛。
我忘了他。就算看到和他一样精神的小伙,心绪也不会有任何起伏。是因为埋怨,是因为我是他的女人,但他却没能保护好我,让我在祈祷与失望的轮回中到绝望的一天天后,最终死了心……
还是顺着时间顺序说吧。在我7岁以后,菲尼让我每周都能吃到两次肉,所以我爱他爱的死心塌地。9岁时,公公被领主征走为帝国服役,再没传回过音讯;11岁时朝廷再加征三饷,婆婆在搜刮尽地窖里最后一粒谷壳后,自尽。这样我们家就算销户,不用再纳粮了……
这只是她所有能做的都做过后的一厢情愿而已。包税人翻阅典籍,给把我们划到公公他一个不知道怎么个血缘计算法的表弟名下。他没有健存的子女父母,本人也是背井离乡,10年没回过村子了。这一户还在,就要当差纳粮。我害怕菲尼被拘走我再无所依靠,就让他藏进山里。包税人知道我们家榨不出粮食,但他还是把我拖到村口上夹棍上木枷上大刑……杀鸡儆猴,他在警告其他还能扒出一口粮食来的乡民“别抱侥幸心理。别以为户主非正常死亡,妇孺老幼就能逃的了纳税”
11岁的冬天还是捱了过去,靠的是菲尼的本领强大,远走群山深处百多公里搜杀猎物。来年风平浪静,没有家净与重征。这一年我长大成人……没有了公公婆婆,菲尼也不会强迫我。但我还是在第一次生理期过后,义无反顾的就做了他的女人。身体上更多的感觉是痛,像被刀子捅一样。往前算受大刑时我没哭过,只是叫的有些凄厉刺耳;再往前婆婆死我也没哭,只是难过以后家里的地就只能典卖出去了。
那就是喜极而泣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