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倾天浪潮
莫入关很少下雨，昨日的雨，却至今日午时亦未停，天地昏暗无光，阴雷滚滚，似是天将倾倒，地正沉沦。
吴越剑宗剩余两位上三境剑修，即新宗主观风，供奉查越淋在雨中，眉头紧皱，看向对岸。
今日轮值的吴越剑宗剑修数千人，亦立在雨中戒备，无他，对岸的妖魔举动过于反常，不是在准备进攻，而是在撤退。
是的，撤退，着急忙慌的撤退，不顾一切的撤退，甚至一点都不担心这边人族攻过去。
从今晨卯时开始，对岸妖族便开始淋雨撤退，鬼面青衣得知后，亲自登上城头，在雨中端坐布阵演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城头之上，两位青衣布阵隔绝雨水，站在鬼面身边。
秦，叶两位家主也听到风声，来到城头细看，发现妖族撤退后，有人欣喜若狂。
秦家主秦莽是一个身高八尺的红脸大汉，乃是莫入关总领军务的二品武尉，在他看来。
虽然不知道妖族为何而撤退，但这等反攻机会千载难逢，如果能够在妖魔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还能开疆拓土，占领妖族哪怕一郡之地…
那么不仅他那个一品武尉之衔手到擒来，更是有可能名垂青史！
这等诱惑摆在秦莽眼前，由不得他不上心，说实话，如果不是端坐在那里演算的是青衣楼楼主的话，他早就不管不顾，提剑杀过对岸了。
叶家家主叶易，是一个老者模样，他却不是这么个想法，做为莫入关总参军，他向来以谨小慎微，事无巨细著称，性格更是多疑的很，信奉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叶两家家主共同议事，才能不失进取，也不失谨慎，这乃是墨湘和鬼面两人联合举荐，这么多年安然无恙，倒也说明了合理性。
在他看来，妖魔突然撤退，连河堤阵地都不要了，绝对有诈！事出必有因，叶易很快就想出了可能性。
第一，妖魔内讧，这些妖族身后，有另外一支妖魔大军正在杀来。
这基本不可能，如今妖祖毛犊在生灵山坐镇指挥，远古大妖不出个三五个联手，没谁能推翻生灵山。
第二，便是此地已经不安全，所以要撤离。
什么叫不安全呢？十年前，莫入关地界，地龙翻身，妖魔便出现过一次大规模撤退。
叶易在想，此次会不会也是天灾将至？
此时，城头之上，剑仙齐至，高修云集，都在等着鬼面青衣的演算结果。
秦莽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道友们，我们还犹豫什么？如今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如果还不赶快收割战果，恐怕妖族反应过来，便半点机会没有了。”
管休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不懂军事，只知道此番确实连妖族高修都撤了，也认为是个收复河山的好机会，便出言赞同了一声。
叶易冷笑道：“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有诈，怎么还上赶着去送死？这显然是有天灾将至…”
同样觉得可以进攻的齐玄道：“什么天灾能够将高境界的修士也吓退？我看啊，一定是妖魔本土发什么巨变，所以着急忙慌撤军。”
“趁他病要他命！此时若不动手，等到它们安稳了内部，我等便错失良机了。”
此言一出，伤愈的柯老道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柯老道一说话，本地的玉拂宗弟子也纷纷附和。
山河宗练千山出言道：“我察觉到北方有一道浓厚的水精席卷而来，恐怕有诈，出击不妥。”
宗主都这么说了，山河宗弟子便不同意出击。
范西屏遥遥看着远处天际那一道微不可查的白线，微微皱眉道：“我也认为有诈，不能出击。”
颜路点点头，表示赞同。
城头以管休，辛愁为首，外加齐玄，柯老道以及玉拂宗，饮川剑宗残部，秦家这几大势力主张出击。
山河宗，叶家，快哉书院不同意。
两边一时争论不休，剑修们口直心快，不断冷嘲热讽，突然便成了骂战，激烈到什么程度？平时温文儒雅的练千山都卷起袖子吐口水。
突然，一声清脆的龟裂声响起，摆在鬼面身前的老龟壳突然爆出几条细纹，鬼面凝神看去，立刻脸色大变，起身喝道：
“传我令！城头下修士武夫立刻撤回城头！所有人立刻出动将城头下所有修士武夫全部接上城头。
“三刻钟后，不许再下城头接人，不许发问，只管做事，违令者斩！”
话音未落，鬼面青衣立刻身化青影登上自己的飞舟，向河堤而去。
查越远远看到飞舟，飞剑传音询问道：“鬼面道友，可是要进攻？”
鬼面急忙道：“查越道友，立刻组织吴越剑宗弟子撤回城头，不得有误！”
查越虽然不解，但能令鬼面青衣失态，事情一定迫在眉睫，难道，城内出了变故？
心中做着猜测，手上却并不含糊，立刻动用宗门秘法，号令数千剑修立刻登上城头，一时数千人同时御剑而起，脚踏飞剑如雨，一时壮观不已。
同时，有大修士以真炁传音喊道：“所有城头下修士武夫，立刻撤回城头，不得有误！”
鬼面已经将飞舟悬停在离地两三丈高度，等待武夫修士登船。
一时各种载人法宝层出不穷，飞剑，拂尘，珠子以及齐玄的符箓，奇门直接以传送阵法一批一批转移。
绝大部分修士武夫，自认为自己本事不比大修士，自然立刻听从。
但仍有一部分，比如吴越剑宗的数位嫡传，他们刚刚死了祖师，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杀过河堤，竟然要他们撤退？
这帮人约莫数百，他们商量好了，御剑是御剑了，只是与大部队背道而驰，地上还有数百练气士，武夫选择跟随。
他们趁着大修士们忙着转移大部分人，没注意到他们，便直接冲过了河岸，选择跟随前面那个白衣剑客。
无他，这位白衣剑客姓秦，是秦家人，同时还是吴越剑宗大师兄，第六境巅峰的修为，战功赫赫，只在萧东皇之下，有足够的威望。
白衣剑客在渡过河之后，回头一看，竟只有近千修士武夫跟着自己来到河对岸，不由苦笑道：“就这么点人，真是不值啊。”
身旁有师弟不明白他说的话，便询问道：“师兄，你这句话，我没怎么听懂。”
白衣剑客诡异的笑了笑，指着远方天空那一道微不可查的横线，询问道：“你们可知，那是什么？”
“师弟不知，还请师兄解惑！”
白衣剑客道：“那是以云梦泽之水构成的浪潮！”
话音未落，突然之间，那一道远在天空之上的横线越来越矮，水潮声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鬼面青衣看着底下还有近千的修士武夫，又看了一眼河对岸那些，很是咬牙切齿道：“撤退！违令者斩！”
诸位高修闻言，不得不停止转移，尽数撤离。
白衣剑客狞笑道：“我等，皆会葬身这浪潮之中！”
言毕，一股黑气出七窍，成了一个心魔小人，施施然冲这帮人作揖：“谢谢诸位，为我赴死！”
话音未落，浪潮之声已经临近，城头之下，两千修士绝望的看着那道如同天幕的浪潮眨眼之间便到近前，席卷而下，真真如同苍天倾倒！
其内更是蕴含高修真炁，直接将人拍成肉泥，两千位下三境，中三境的修士武夫根本没有抵御能力，一时惊涛竟然染了一些暗红色。
狂浪席卷，竟然还想冲垮莫入关，就在此时，整个千里莫入关散发青光，如同磐石一般抵御住这蕴含真炁的浪潮，不动分毫。
墨翟亲自制造，岂是区区云梦狂潮就能撼动的。
城头之上，看着那些被狂浪惊涛席卷，无一生还的昔日同袍战友，无数人皆捏紧了拳头，两眼含泪！
上一场大战，莫入关守城近五万修士武夫，也不过战死五千余人，这一下，竟然就死去了两千！
鬼面青衣脸色阴沉极了，他想过妖魔军可能会大举来攻。
没想到竟然使了这等引云梦泽之水水攻之计，这一下，不仅城头下百里河堤失陷，还造成了莫大的损失。
突然城头下水泽翻涌，一道庞大的躯体自水中升腾而出，狰狞的蛇头之上，站着尸魔，心魔两个魔头。
此时天色昏暗，雷声听来竟也阴沉，凭空给人一种压抑感，所有人心头，都很是不安，正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不过如此了。
心魔来到与城头平齐的半空，看向鬼面青衣笑道：“鬼面大人，如何啊？”
鬼面一语未发，只是冷冷看着此人。
巴蛇浑身魔气，曾经被残阳剑斩断之处，散发着腐朽之味，这次刚遭重创还能兴风作浪，显然是因为接受了尸魔的改造。
他沙哑着声音道：“真是可惜，未能席卷过这该死的莫入关，只恨我水法不够高，高不过你这莫入关城头！”
心魔见到鬼面那般表情，十分得意，言说道：“半日之后，就定在酉时，我们再来下半场，这一次，打烂你莫入关城头！”
言毕，巴蛇带着两个魔头，再次没入那浪潮之中，消失不见。
鬼面脸色阴沉，虽然说管休，孔周等人已经到了，但这次少了吴越剑宗三位剑修，细细一算，此时战力应与上次相差无几。
但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当即下令道：“所有人，放弃城头下河堤阵地，勒令城头下民居内修士，尽数上城头！”
“白发，奇门，做好启阵准备！”
“秦莽，叶易启用神机驽。”
“集合所有上三境以下剑修和会飞剑之法的武夫，速结剑阵用以抵御飞禽妖族，剑阵以御敌为第一目标，其他不做约束，随便你们布置。”
…
一番命令全部下达，众人应诺行动。
心安处三位掌柜早已来此，也看到宣战之言。
杜元英怅然道：“也不知道这次，会死多少人…”
萧东皇道：“战争嘛，死人再正常不过，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
文白藏慨然道：“死则死矣，此正是当死之时。”
“我们既不像秦叶两家弟子会用神机驽，也不是剑修，这两个行动，咱参与不了啊！”林熙颓然道。
萧东皇看着远处那座就算隔了千万里，也能看到一些轮廓的生灵山，言说道：
“这一次，妖族攻势必然凶烈，二十年了，山上那位好不容易看到这个机会，飞禽一族终于肯不计代价攻城，不再推三阻四。”
“我敢说，这一次不止飞禽族那两位九境，还会有走兽一族，半妖一族的九境出现。
“甚至，那位亲自出手，也犹未可知！妖魔大军，更是不知几何。”
“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自己没事做，这次妖族，必登城头白刃战！”
文白藏道：“若是如此，这一次，真不敢打包票能打退妖魔。”
萧东皇杵着长枪站在城头，烈风席卷袖袍，面北而立，长发飘散，他言说道：“但起码妖魔越过城头之时，要踏过我的尸骨！”
七贤坐在城头饮酒，看着浪潮逐渐褪去，突然将酒壶倒转，倾洒向城下，言说道：“诸位走好！黄泉慢行，等我结伴。”
齐玄凝神画符，这一次，他决心不再以量取胜，他要画一张一经祭出，便可斩杀大妖魔的仙符。
辛愁以桃花酿洗剑，此生有憾，可惜色魔没来！
柯老道浑浊的双眼看着一处城头，十几年前，他曾与那位名叫贺川的同门好友在那一处对酌，可惜如今只剩他一人，也从那以后不再饮酒。
孔周掏了掏耳朵，无奈笑笑，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一件足以付出性命的大事，他又不能跑了。
观风与查越对视一眼，洒然一笑，祖师不退，他如何能退？
山河宗宗主练千山，也就是二十年前在记功碑留下山河终不陨，人族该复兴那位，如今将用性命来践行这句豪言。
副宗主吴清明，手中那一颗山河珠已经炼化不少妖族十万大山，此时摇头叹道：“恐怕这辈子，难能炼化生灵山了。”
快哉书院，范西屏，他微笑着看向北方，并无言语，儒脉已成，他范西屏问心无愧，可以一死。
快哉书院，颜路，他来之前已经看见快哉书院出了十八贤人，三位君子。自认儒脉能够永久传承下去，他也可以放心去死。
所谓一道城关皆死志，天下何人能入关？战便战，胜负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