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马威
主院。
说是主院，但家都搬到这种简陋地方来了，也无所谓什么高门大院了。
岳夫人坐在一个裂了缝的木头凳子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她从半个时辰前就坐在这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岳近中坐在旁边的主位上，忍不住劝道。
“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那姑娘眼睛又不方便，来不了也不是不能理解。”
“敬个茶磕个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岳夫人哼了一声，“我是婆婆她是媳妇，她一定要向我请安，这是咱们老岳家的规矩！”
“总不能被下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咱们一家子就真成了愚夫了吧？”岳夫人又给自己续了一块绿豆糕，干巴巴的点心渣子噎得她口干舌燥，嘴里的舌头好像成了块抹布，也硬是挺着不喝一口水，一定要等到媳妇来敬茶！
她就不信了，以后这个乡下农女还能翻天了？仗着她儿子喜欢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绝不可能！
迎面，梁声和岳永霁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走来。
看似是拉手，岳夫人清楚地看到，梁声的手只是敷衍地伸着，倒是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在扶着人家走！
岳夫人这一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从小当眼珠子疼的儿子哪有这样伺候别人的时候？娶了个瞎子伺候她一辈子吗！
左右他俩是琴瑟和鸣也好，貌合神离也罢，岳夫人都是不高兴的。
梁声挑了挑眉，管你高不高兴，休了她她还求之不得呢。
岳永霁看出他娘的不悦，只在梁声耳边小声道，“你只上前拜一拜，再倒茶屈膝举给娘就好。”
梁声点点头，抽出了手。
手心突然一空让岳永霁些许愣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梁声的眼睛看不清，这种走过场的理解，是岳夫人身旁的识松端着托盘递到她手边，她只需要接过茶杯，斟茶，再奉上就没问题了。
梁声在托盘上摸索着找茶杯，看起来艰难且笨拙。半天才找到壶，刚一端起来，她心中就不由得笑了一下。
不愧是城里来的夫人，折腾人的手段这么文明。
这是满满当当的一整壶茶，茶水滚烫，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洒出来，健全的普通人尚且可能洒到桌子外，更不用说梁声这种明显不利索的。
梁声摸出茶杯，轻轻松松就倒了半杯。
茶水撞击瓷器，水位渐渐升高，声音也从低沉变得清悦。她面上不动，依旧是淡定自若地往杯中添水。
“咳咳。”
岳永霁轻咳一声，暗示水已经有七分满了，可以停手了。
梁声心中暗笑，充耳不闻。那水面超出茶杯足足两毫米，因为水面的张力，硬是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梁声停了手，对着岳夫人一笑。
茶满送客，这是很不礼貌的，可岳夫人又不能说什么，已经逼着瞎子倒茶了，再嫌弃人家倒多倒少，只会显得自己刻薄。
“儿媳给婆婆奉茶。”梁声低下头，乖顺道。
她端起茶杯高高举在胸口，茶水轻轻晃动，马上就溅了出来！滚烫的液体落在梁声手背上，雪白纤细的手马上就起了一片红印！
梁声嘶了一声，正如岳夫人所愿。她坐在主位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只要她敢吃痛把茶杯扔掉或者放回去，她就可以数落她不够端庄！
梁声只是皱了皱眉，手晃了一下就稳住了。她的整个大拇指都伸进了茶水里，端到岳夫人面前。
岳夫人低头看时，只见梁声四根手指的指腹都是青黑色，只有泡在水里的大拇指被茶水洗得雪白干净。
她的指甲还有些长，那指甲里都是不知什么的黑色污渍，泡在茶水里，黑色的污泥散成几条丝线，和茶叶一起浮浮沉沉。
岳夫人活这么大就没喝过这么恶心的茶！
“你这手？”
“嗯？”梁声故作不解，甜甜道，“娘，我手不痛没关系的，快把茶喝了吧。”
还不忘补充一句，“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给您斟的呀！”
岳夫人嘴唇抿了抿，还是没问出口，只能安慰自己，大早上的这村姑也不至于去抠泥巴，顶多也就是眉黛吧？
她从喉咙口挤出一个好字，伸手接过了茶水送到嘴边。
“对了，为了表示孝心，今早我特意回了一趟自己那边，给您带了好些土豆。都是新鲜从地里挖的！”
“咳咳咳咳！”岳夫人一口茶咳了出来。
“娘！”岳永霁赶紧上前给岳夫人拍背顺气，梁声早上根本没出门，他也不清楚她手上那些黑黑的……
岳永霁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
他在书房看书写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口被墨汁浸湿了！
所以，她在和他牵手的时候……不可能吧，她又看不见！
确实看不见，但能闻到墨香。梁声翘起嘴角，蹭够了小少爷的袖子，她还趁人不注意偷偷闻了味道，确认无误才松开。
但梁声的谎都撒出去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拆穿，只是轻声道，“娘，我偷偷给您换一杯吧？”
岳夫人最注重礼仪脸面，没给成下马威自己怎么可能被反将一军坏了规矩？只是摇摇头，端起脏兮兮的杯子一饮而尽！
她被恶心得一直干呕，但终于忍住了，一滴也没有吐出来。
梁声心里大笑，在互扯头花这方面，还是素质越高越有底线越吃亏！
岳夫人看着梁声表面恭顺的样子，心里更是拿不准她是不是故意的，只能压下怒火，咬着牙点点头，“你的孝心我心领了！”
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走慢慢看！
媳妇敬茶的环节结束后，就是新婚的儿子给父母叩头听训。碍于男女大妨，岳近中在场，梁声就按理匆匆退下了。
梁声一回到偏房就挽了袖子，“识竹，识竹？”
“夫人？”
梁声停顿了一下，“我这样使唤你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是岳永霁的人，她和岳府，显然是格格不入。
不明不白的嫁过来，就像女主人一样使唤岳永霁的小厮，恐怕会招来不满。
识竹听出了梁声的言下之意，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夫人早上说找个丫头的事……不是奴才不给报，只是……”
“其实我家岳大人本就是清廉官吏，在京城家中也只是维持温饱，遭到贬谪，一路消耗外加打点，钱财上已经很拮据了。”
“这个府上的其他下人也在京城就打发了，只留下奴才和识松两人罢了。再要别的下人，这穷乡僻壤的，就是有钱买也买不到啊！”
梁声这才有些惊讶了。
她一直以为岳府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算得上显赫人家，原来居然这么清贫么？
“此事日后再说吧，我也有手有脚的。你去找个锄头或者尺子吧？家里不用的旧锄头就行。”
“……岳府是书香门第，这种农具……”
梁声终于破防了，“那你们这几天吃的笔墨纸砚么？”
难不成这是一家的愣种，搬了个家连日子都不会过了？？？
梁声捂住脸，深深地质疑自己留在岳府的必要性，嫁到这家来，搞不好还没有她自己一人滋润！
“吃、吃的从京城带来的干粮……夫人要锄头做什么？”
“唉！”
“唉！！”梁声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跟我走吧，抠土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