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掌门师兄
厚厚的、低低的浊云堆在天际,泛着暗红的边,狂风自远处的江面卷袭而来,带起水面的波纹。
季殊站在净月江边的阁楼上,江风卷起她斗笠上的挂穗。
一群黑衣人跟在她身后,如石柱木桩般一动不动。
季殊往阁楼下看,一个紫黑衣袍的人忽然凭空而降,跪在她身后,道:“主上,青州毒疫已经被陌北熙控制下来了,目前青州百姓闭门不出,属下也没办法,苍州也被各大门派治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沥州还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内,仍有中毒的百姓横尸街头或四处乱走。”
季殊还未开口,另一人匆匆赶来,跪下道:“主上,陌北熙带人到了沥州了。”
“什么?这个小白脸当真不怕死!萧慕寒呢?”季殊轻功点地,跃下阁楼,往回去,身后的黑衣人答道:“属下没看见他。”
“萧慕寒不在,倒是个取他性命的好机会!”
祁仙弟子个个裹得严严实实,将路边的尸身用长绳套住,集中运往城郊,付青墨的轻功有了用武之地,飞檐走壁给各家各户散布信笺,跑得满头大汗。
陌北熙正在指挥弟子,忽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从巷子里探出头来,朝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转身跑了。
陌北熙急忙喊道:“快回家去,小丫头,不要出来,里面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尸身,当心中毒!”
小女孩跑得极快,陌北熙没有得到回应,便往巷子里追了进去,郑誉见掌门一个人往巷子里跑了,忙放下铲子紧跟其后。
跑了没几步,季殊忽然带着十余名随从从房檐上跃下,挡在陌北熙身前,冷笑道:“陌掌门,别来无恙啊!屡次坏我好事,是嫌这条命太长了吗?”
陌北熙没有回答,只拔出紫蕴剑。
郑誉大声道:“这娘们儿就是季殊?年纪轻轻怪里怪气,穿得花里胡哨的!”
季殊怒视着他:“这又是哪来的一条狗?”
陌北熙低声道:“机会难得,她只带了这些人,我解决她,你解决剩下的。”说罢提剑飞身上前,季殊也不是吃素的,扬起软刺鞭与他缠斗起来。
郑誉低吼一声,抄起大刀往黑衣人堆里砍去,这些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一刀刀下去,人已倒了大半,郑誉边打斗边道:“一条狗?我是你老子!”
陌北熙飞身间如雏燕般轻盈,紫色剑光如闪电般快速萦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弯曲的弧度,招招直冲季殊要害而去。季殊的软刺鞭好处在于长,七尺的长度足以在挥舞间叫陌北熙近不了身,眼见郑誉已经快把十余名黑衣人全部解决,陌北熙终于寻了个破绽,凌空翻身而起,从她肩侧过时,一剑刺向季殊肋骨,顿时鲜血喷涌,陌北熙落地正要再补一剑,头先那个小女孩从季殊身后的巷子里又探出头来。
季殊肋骨处受了重重一剑,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着,小女孩突然大叫一声“哥哥救命”,往陌北熙扑过去,趁这档,季殊终于得空从怀里迅速扔出一只小瓶,抛在空中,甩鞭劈开。
千钧一发之际陌北熙来不及多想,飞身去扑开小女孩时已经来不及,小女孩后颈处和发丝里落下了一层淡黄色粉末,陌北熙怒道:“妖女,一个孩童做错了什么!”
言罢提剑要杀过去,季殊捂着伤口凌空跃起,道:“陌掌门,关心你自己吧,后会无期。”
陌北熙一愣,季殊已经跑了,他低头看时,见自己胳膊上也有一撮淡黄色粉末。陌北熙顿时周身一麻,连呼吸也短促起来,他慌乱地挥剑割开一片袍袖,将粉末拭去,又割下一片去擦拭小女孩的后颈。
郑誉已经看见,忙冲上前,道:“掌门!掌门你中毒了吗?都怪你这丫头,你没事瞎跑什么,要不是你捣乱,掌门已经把那妖女杀了!是你害掌门,你这个坏丫头!”
陌北熙转过身拽住小女孩衣角,对郑誉道:“离我远一点,当心。不要怪她,她这么小,一定怕极了……”
小女孩颤抖着手抓着陌北熙的宽袍,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花,声音带着哭腔:“哥哥,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哥哥,对不起,你和我哥哥一样高,我哥哥也喜欢穿白色,我就把你当成哥哥了,可是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害怕……”
她手脏兮兮的,擦着眼泪,把一张花脸越擦越脏,陌北熙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袖子帮她擦干眼泪,又从怀里掏出小瓶,把药丸倒出来,递给她道:“别怕,把这个吃了。”
郑誉愤愤道:“掌门,都怪着丫头片子,你还给她吃药,你自己先吃一颗。”
小女孩捏着药,陌北熙道:“快吃吧,哥哥不会害你。”
郑誉插嘴道:“这世界上谁害人,我家掌门也不会害人。”
小女孩一口把药丸吞下去,陌北熙道:“你先睡一觉,醒来哥哥带你去玩。”便抬手点了她的睡穴,道:“郑誉,去找一辆马车,把她带回青州,和青州中毒的百姓安置在一处,路上小心,不要碰到她了。”
郑誉道:“掌门,你快吃药吧,你也中毒了!”
陌北熙道:“我会吃的,你快去吧。”
陌北熙脸上挂着略带惊慌的悲色,郑誉聪明了一回,提高声音道:“瓶子里是不是空了?掌门,你把药都分给大家吃了么?”
陌北熙摇头否认,郑誉便要来抢,陌北熙怕他碰到自己染上毒疫,忙道:“不用担心我,我练功十五年了,有些内力抵抗,况且慕寒去了七日了,也快回来了,但是这个小丫头,若是不吃药,恐怕熬不过明天,我见她可怜,不忍心。”
郑誉一时间宛如天塌下来一样,失声道:“掌门!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办,祁仙怎么办,季殊和连允拓这两个毒瘤还要指望你铲除,你就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陌北熙苦笑一下:“我内力不浅,几天还是能熬得下来的,你带她回去,我就不和你一路了,往后几日我在客栈,你们到了时间把饮食放在门口就好,传我的话谁都不许进来,我运功抵抗,无事。”
说罢凌空而起,往青州去了。
郑誉瞪着地上昏睡的小女孩,道:“小丫头片子,掌门要有什么事,我把你扔了卖了!”
说是这么说,终于还是找了马车,将她带回去,一路上担心不已,不论是掌门,还是车里熟睡的丫头。
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陌北熙盘腿坐在床上,毒性从早上开始猛烈起来,他运功时只觉得身上有千万只虫蚁啃噬,逼得青筋暴起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收了功力时,又觉得浑身无力,整个躯体像在慢慢地融成一滩水。
陌北熙摇摇晃晃地从床上下来,桌子上有一面铜镜,凑近看时眼里已经现出红血丝,陌北熙苦笑一下,心道难道这回真挺不过去了?
付青墨和二愣回来后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到陌北熙房间门口,付青墨隔着门喊他:“师兄,师兄你怎样了?”
酥糖像是看懂了主人的苦痛,窝在主人身侧,拿脑袋蹭着主人。
陌北熙躺在床上,极力压制着疼痛,道:“我没事……沥州的百姓都安顿好了吗?”
付青墨道:“都好了,中毒的百姓都安顿到天元门李长老那里了,各门派也都把中毒的弟子分隔开了,师兄,你开门让我看看,我们都很担心你,弟子们在宅院里饭都吃不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陌北熙险些叫出声,他按压住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费力地运功调息,道:“我真的没事,我能压得住,师兄的功力,你还不放心么?”
二愣也急了:“陌掌门,你开门,叫我们看一眼也好,郑誉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一直在重复什么不该吃你了那颗药丸,陌掌门,你要是出了事,我们也没法像萧公子交代啊。”
慕寒……
陌北熙心里一痛,半晌沉声道:“付青墨,若我有什么事,祁仙就交给你了。”
付青墨在门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道:“都怪我那天没拦着你去沥州,师兄,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二愣道:“不怪你,陌掌门在沥州本来能杀了季殊,半路杀出个小女孩坏了事。”
陌北熙觉得毒性已经发散到全身每一处,现在他每说一句话,就要提起全身的力气,浑身如针扎一样,说不清哪里疼,虚弱道:“别怪任何人,是我不小心,都去吧,别站这了,我现下不是没事么,都听话,别叫任何人进来。”
又熬过了一个晚上,陌北熙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门口的餐点一直放着,祁仙弟子每经过一次就难受一回,但是掌门不让进去,总不能违逆了他的命令。
陌北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无力,从额头到脚趾冰冷异常,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静静躺下时,门外的声音便更放大清晰起来了:
“北熙哥哥!北熙哥哥!”
是江漓的声音,旁边还有林宕和刘霄汉的谈话声,陌北熙睁开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回应。
江漓拽着付青墨的衣袖,道:“北熙哥哥到底怎么样了,萧公子呢?萧公子哪里去了?”
雪莹急得拽住江漓的袖子:“小姐,你挺着这么大肚子,又是跟我们夜里翻墙跑出来的,一路车马劳顿,陌公子现在已经病倒了,你再倒下,我们就都乱了套了。”
难道这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门外的谈话声陡然静了下去,陌北熙眼皮重重地合上,意识像沉进了水里,随着涟漪消散开去。
酥糖蹭着他的脸,却得不到主人半点回应,急得伸出爪子去碰他的肩膀。
二愣一会站着一会蹲着,急得抓耳挠腮,刘霄汉抬手驱赶他:“别跳来跳去了,跳得我心慌。”
郑誉道:“要我说,这毒只要不碰到就不会染上,我们就冲进去看看,掌门要真有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留在祁仙?”
付青墨拦着他:“你去看了也救不了他,师兄不让我们进去,一是怕我们被传染中毒,二是怕我们过度忧心,我们进去什么也做不了,反而害他聒噪忧心。”
“那你说怎么办?”郑誉急得团团转。
“我……”付青墨也没了主意,便问江漓:“师姐你怎么来了?”
雪莹道:“说来话长,小姐颠簸了一路,付公子你先劝劝她去歇着。”
郑誉道:“既然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就闯了,出了什么事我郑誉一个人担着!”
林宕也觉得不能硬闯,恐怕惊了掌门叫他病情加重,正要伸手拦时,郑誉已经一脚踢开房门。
床帘掀起,挂在勾子上,陌北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头歪在床沿上,脸色煞白。
“掌门死了。”郑誉推开门时愣在原地,险些站不稳,其他人立刻挤在门口往里张望时都已经说不出话来。
萧慕寒从楼下跑着上来,他已经整整十二天没有见到陌北熙,这十二天他加急赶路,加急炼出几瓶解药,又把所有茵茜草和炼制解药需要的材料装好,列了方子,装了满满几袋,再从邀月谷加急赶出来。
十二天没见他,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出了这样的事,以这人的性子,几番奔波下来,定要瘦几斤的吧……
萧慕寒停在陌北熙房门口,所有人回过头看着他,郑誉满脸通红,江漓和付青墨脸上挂着泪珠。
萧慕寒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整个胸腔内突然空了下来,沉重感从原来的心的位置扩散开来,蔓延至全身,需要用力地呼吸……
“北熙!”
他箭步上前,将堵在门口的人一个个扒开,郑誉哭道:“萧公子,掌门死了”
“闭嘴,谁死了,他怎么会死,他欠我那么多还没还,他……”萧慕寒把门重重地摔上,他心跳加速,张着唇重重地喘息着,朝躺着的人快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