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侠骨温情
石壁围砌的宅子分为两间,一间大概是吴道人的卧房,透过半开的门看进去也就是些寻常的床铺桌案,干脆不用进去。另一间占据了石屋大部分空间,摆放着许多书架桌椅,萧陌二人在书架中间仔细搜寻过去,其中一层蒙尘最少,上面有一只雪白的瓷碗,碗底部与书架连着。
陌北熙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把瓷碗朝左扭动,扭到碗卡住的一瞬间,忽然屋里升腾起浓浓的黑烟,萧慕寒道:“闭气!”一剑将瓷碗打碎,底下的架子猛烈摇晃起来,萧慕寒一把抱过陌北熙,脚下的地砖塌陷下去,两人双双跌落在地下室里。
陌北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见萧慕寒还躺着朝他伸出一只胳膊,陌北熙会意,把人拽起来,道:“失误了,可能是往右边扭。”
地下室里一片黑暗,只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些许水流滴答声和隐隐的哭泣声,哭声像是小孩子的,陌北熙心里一喜,小声道:“看来孩子们被关在这里了。”萧慕寒点点头,牵过他的手顺着墙摸索过去,前面隐隐有了亮光,再走一段,墙壁上安了两排铜灯,周遭彻底亮起来了。
萧陌二人同时看见了几个守门的黑衣人,一齐抽出宝剑分两道飞身上去,黑衣人还没来得及接招,就被割破喉咙倒地死了。
两人这才看向铁门,里面关着三四十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其间还有个乡下打扮的姑娘正在给孩子喂粥,地上铺着被褥,桌椅锅碗一应俱全,小孩子们正跌跌撞撞地乱跑,跑摔了的躺在地上哭,有几个年龄更小点的躺在被褥里不怎么动,看着十分虚弱。
那姑娘见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跑出来,抓着铁门怯生生道:“你们是谁?”
陌北熙道:“姑娘别怕,我们来救你们出去。”
萧慕寒盯着她:“你是什么人?”
姑娘见他们模样端正衣冠楚楚不像坏人,便放下戒备,道:“我是五香斋做饭的厨娘,前几日回乡下探亲路上,被几个黑衣人劫持到此,叫我照顾小孩子,他们说等抓齐一百名孩子,就放我出去。”
陌北熙俯身,从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门,道:“大门关了,上面屋里似乎有毒气弥漫,地下空气有限,你知道还能从哪边出去吗?”
姑娘摇摇头,转身去把一个发热的孩子抱在怀里,又细心地招呼其他孩子手牵手排成两列长队,以免跟丢一个。
于是萧慕寒打头阵,陌北熙殿后,把姑娘孩子都围在中间,走到尽头只见一方小小的天窗,并没有门。石壁厚得很,打碎墙壁硬闯出去是不能了。
已是深夜,地下潮湿阴冷,孩子们站不住,哭声像会传染一样此起彼伏,那姑娘回去把被褥取过来,照顾孩子们一个挨一个坐下,又把剩下的一张褥子给他们二人:“二位侠士不要嫌弃,地下湿气重,先将就着歇息。”
陌北熙不要褥子,叫她和孩子用了。两人站在小窗底下,萧慕寒把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陌北熙也没要,递还给他道:“我不冷,慕寒,我师弟能对付得了那些个黑衣人吧?”
萧慕寒道:“别小瞧他,他是那种越激发越有能耐的人,对付几个魑魅魍魉不在话下。”
“付青墨,付青墨!”陌北熙对着小窗喊了两声,等了片刻并不见回应,便忧心道:“你说他是走了还是受伤了。”
“他不会有事,我们应该处在院子正中间地下,此刻估计是寅时,用不了多久天就亮了。”萧慕寒在墙角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对陌北熙道:“北熙,来歇一会。”陌北熙走过去,挨着他坐着,又挪动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靠在他肩上,这一天的确很累,眼皮沉沉地直往下坠,才阖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被一阵叮叮铛铛的杂音吵醒,伸手揉去眼里的睡意,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萧慕寒的腿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被人像抱小孩一样抱着,陌北熙慢慢坐直了身子,声音还闷闷的:“压麻了没?”
萧慕寒看着他,道:“无碍。”
陌北熙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天刚麻麻亮,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地上叮叮铛铛的声音还在,隐约还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付青墨,道:“快点,快挖到了。”
陌北熙问道:“上面是有人吗?”
“嗯,挖了小半个时辰了,你再睡会,等他们挖穿,我们就能出去了。”
陌北熙摇摇头,表示不再睡了,抬头凝神看着他。
萧慕寒歪着头眨眨眼:“这样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陌北熙没有说话,又倒回他怀里,把头抵着他的胸膛,萧慕寒把人搂住,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
又过了会,顶上开始掉下碎土块,上面的人挖出了井口大一个洞,付青墨伏在土洞边上,把脑袋探进来,激动地声音都高了几分:“师兄,萧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没事!”
陌北熙与萧慕寒站起身,晨曦透过土洞照进来,空气好极了,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陌北熙帮着那姑娘和孩子们先脱身,这才与萧慕寒一起跳上去,道:“青墨,多谢你了。”
萧慕寒懒懒地活动了一下胳膊,道:“你这师弟越来越靠得住了。”付青墨摸着后脑勺傻乐,陌北熙打量了他一眼,见人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除了重见天日,几人很快从周遭百姓一口一个“英雄”“大侠”中体验了一番行侠仗义的滋味。
不过他们三人并不觉得这滋味有多美妙,一放松下来,脑子里的意识立刻变得模糊混沌,只觉得又累又困,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一张舒适的床足足睡上一整天。
付青墨昨日杀光了外面的黑衣人,因进不去房子,无奈之下跑到大街上呼喊求助,愣是把一条街的人喊醒,付青墨有时候脑子真是鬼精鬼精的,灵光一闪就想到带街坊扛锄头来挖人,街坊中有丢了孩子的,甚至举家出动跟着来了。
不到半日,消息就在全青州传开:花魁柳依依与四位侠士半夜救下三十五名被拐婴童。丢了孩子的纷纷去兰香苑前认领,背地里咒骂了柳依依几日的老人妇人此刻都变了态度,磕头道谢不止,刘大婆坐车赶来时,甚至带了满满一马车的时令菜蔬,兰香苑空前热闹,门前一条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柳依依一时名声大噪,钱妈妈自然不放过这赚钱的好机会,站在兰香苑二楼面对乌泱泱的人群,摇着蒲扇道:“各位爷,五月初五,我们的巾帼英雄、青州第一美人柳依依要在此献唱几曲,请各位爷不要忘了捧场!”
柳依依却无暇这个,把最后一个孩子交还到他家人手上后,心思都转到了别的上。
她在丫鬟的陪同下,去了陌北熙一行人住的客栈,客栈在兰香苑对门,萧陌二人特意把孩子们送到这里,叫付青墨带到对面兰香苑交给柳依依,一来兰香苑人多容易找,二来也算是借花献佛,之后两人就直接回去沐浴歇下了,大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风范。
付青墨奔波了一夜,腿也似千斤重迈不开步子,办完事回去和衣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所以柳依依在客栈里只见到了江漓雪莹二人。
柳依依功夫差,昨晚那几个黑衣人几乎都是江漓杀死的,解决完麻烦,两人也不知道那几个追去了何方,只好各自回去。
江漓见柳依依进了客栈,心里疑惑,雪莹也疑惑,抢先问:“那不是花魁小姐吗?她来这里做什么?”江漓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想了想又说:“她好像与师兄他们认识。”
客栈因为柳依依的到来骚动起来,美人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款款走来,道:“江姑娘。”
昨夜江漓只匆匆见了她一面,打斗间并未来得及细看,今日仔细端详,便打内心里觉得,这柳依依当真是绝色,人如其名,身姿如弱柳扶风,连她一个女孩子都看呆了。
雪莹拿胳膊肘碰她:“小姐,小姐?”
江漓轻咳一声:“柳姑娘,怎么没在歇息呢?”
柳依依道:“歇过了,昨日多谢江姑娘出手相助,依依特意备了薄礼,望江姑娘不要嫌弃,小青,拿出来。”
旁边的丫鬟呈上一方檀木盒子,柳依依接过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玛瑙手串,良工磨拭,晶莹纯正,柳依依道:“据说是宫里的东西,依依无福消受,我瞧江姑娘戴着一定好看。”
江漓推脱不过便接下了,让小二在楼上备了酒菜,与柳依依坐下说话。
江漓问道:“柳姑娘与我师兄他们认识吗?”
柳依依浅酌一口茶水,道:“你说陌少侠,认得,依依家在陵安,与母亲相依为命,去年冬日母亲为蛊虫所害,我独自去寻仇家,险些丧命,幸得陌少侠与萧公子路过搭救,依依才能活到今日。”
“原来是这样,”江漓想要安慰她,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眨巴了半天眼睛,才道:“我和你同命相怜,我从小没了父母,也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父母就被强盗杀了,我是爷爷养大的,不过”
江漓的眼睛泛了红,她在霁月派这些日子的委屈如一池苦水,池边裂了缝,池水便慢慢渗了出来。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接着说:“不过爷爷也死了,现在我就一个人啦,无依无靠。”
柳依依与她对饮一杯,道:“怎么会无依无靠,江姑娘不是还有师兄师弟吗?”
“我已经嫁人了。”江漓话音顿了顿,没有再说话,脸上露出一丝悲色。
柳依依明白,女儿嫁了人就如风筝断了线,娘家再好到底不一样。看她的样子像有心事,柳依依不便过问,只道:“江姑娘是嫁在青州吗?”
“苍州。”江漓回答,又叹了口气,忽然文不对题地说道:“柳姑娘将来嫁人切不可嫁得太远,受了委屈也无人诉说。”
气氛沉默了一会,雪莹心里觉得不妙,自家小姐怕是心里憋久了,不过跟个才认识的生人倒苦水真是不妥,她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移到江漓身后,伸出手指在江漓背后戳戳以提醒她谨言。
江漓并没有理会雪莹的这点小心思,柳依依却注意到了,她眼角余光瞥过,淡淡地苦笑一下,道:“我与江姑娘一见如故,也不怕说与姑娘听,我这样身在锦阵花营的薄命女子,怎么敢奢望选择终身大事呢?”
“柳姑娘,你这般人品,天下仰慕你的人多了,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要说这样的话妄自菲薄。”江漓话音刚落,雪莹就忍不住接道:“就是,王侯将相都不一定能入姑娘法眼呢!”
柳依依低头,关于萧慕寒的记忆浮现出来,那个红衣少年救她时坚实的臂膀留下的余温仿佛还在,还能叫她魂牵梦绕。
不过这些永远只能藏在心里。
两个月前,她被欠了赌债的舅舅迷晕卖去兰香苑,既来之则安之,柳依依与钱妈妈约定,只卖唱舞剑绝不接客,否则一根白绫吊死,钱妈妈见她模样倾城便答应了,从此芙蓉沦落风尘,一世注定如浮沉飘零。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柳依依回过神,望向江漓。
这忽轻忽重的敲门声再熟悉不过了,果然,门外传来付青墨的声音:“师姐,你在里面不?”
江漓向雪莹示意,雪莹便去看门,门一开付青墨就快步进来,毫不客气地自己给自己拉过一把椅子,道:“我问小二,他说你在这里要了一桌酒菜,我正好饿着,柳姑娘你也在呢,哇好丰盛,还有好酒。”
付青墨又自己招呼自己用起饭来,江漓见到熟悉的亲人,心情登时好起来,道:“饿坏了吧,快吃,师兄还在睡着吗?不如喊他们一起过来。”
付青墨正把剥好的虾仁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他们回来后吃过一点的,我可不去叫他们,等他们自己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