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千年之前的仇恨
“呔！”温鸢怒目圆睁，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哪里来的泼才，敢与我说这般话？吾上将军温鸢岂可听你差遣？左右，与我剁下那厮狗头！”
温鸢说话间，大刀一挥，阴风四起。阴风所过之处无数尸兵破土而出，一时间塞的整个尸谷满满当当。
杀气弥漫，杨靖惊的满头冷汗。本以为能轻松拿到温鸢，顺利过渡尸族权利，未曾想竟变成这幅场面。
温鸢左右副将从土中钻出，直奔杨靖而来，挥刀霍霍。
王洋带领这一队护卫立马护住杨靖，纷纷掏出黄符、法器。连围观的众人也都一脸愤怒相，欲要出手。在他们看来，这是尸弥不愿交出权利，授意温鸢要杀了杨靖。
“且慢！”尸弥忽然喊了一声。
温鸢立马伸手制止。
左右副将停了下来。
尸弥想要起身，可惜独腿难支，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曾几何时，风光无限的尸弥，竟落得这幅田地，甚是悲凉。
身后几个尸兵架起尸弥将他扶了起来。
“将军息怒，乞看我薄面，饶过他一回。”尸弥有些中气不足的说道。
温鸢看这场面也猜出了些什么，有些不满的说道。“哼，你在战场差点连命都丢了，回来却换了个这样的下场。还管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作甚？这里容不下你，我们不如走吧。”
尸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又能去哪里呢？将军莫要为我动气，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
“哼~我才懒得管。”温鸢又将大刀一挥，一阵阴风吹过，温鸢连同尸兵尸将一同消失不见。
尸弥再次开口缓缓说道。“并非我不愿交出温鸢将军，他只是我们的盟友，而并非部下。与你们想的不一样，他不是普通尸人。温鸢将军以及两万尸兵的魂魄都还在他们体内，他们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收温鸢将军为部下，我还不够格。他与我乃是八拜之交，我们之间有一个契约，我死之日，就是他们解脱之时。”
尸弥解释完就不再说话，缓缓将那假肢套在了右腿上。
杨靖的脸上泛起一阵失望之色。
众人沉默良久。
杨靖忽然抬手驱散了众人，只剩王洋带领的一队护卫。
“请尸弥回尸洞吧。”杨靖语罢，两个尸族士兵押着尸弥缓缓向尸洞走去。
王洋悄悄凑了上来。“温鸢拿不到，还要留着他吗？”
杨靖摇了摇头。“他还有用，不能死。”
“万一他要跑，或者要生事怎么办？”王洋继续问。
“不会。”杨靖笃定的说道。
尸弥回到了尸洞，洞口只有两个士兵把守。大鬼垂头丧气的坐在洞内，身上还有些伤，看到尸弥回来立刻眼圈泛红的扑了上来。
“师傅，你走后……”
尸弥抱着大鬼的大黑脑袋，潸然泪下，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
这几日尸弥的生活倒是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定时定点会有人送来餐食，治伤的草药也给他准备的很齐全，甚至可以在尸谷境内随意走动，过了几日甚至连尸洞口把守的士兵都撤走了。
这几天尸弥感受到了这一生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迷茫，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干什么，更不知道明天该干什么。或许雁易回来他还有一次翻盘的机会，但是他的心已经死了。
尸弥受的内伤也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再吃完几副草药就能完全痊愈了。这一日，尸弥正在给自己煎熬草药，尸洞口出现了一个尸弥最不想见到的人。
杨靖手中提着一坛老酒，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尸弥对面。
尸弥自顾自的煎着草药，并不理会。
大鬼抱来一堆干草放在了尸弥旁边，正要去给砂锅下添柴。
杨靖却伸手抓住了那把干柴。
大鬼气冲冲的看向杨靖，眼中充满了愤怒。
杨靖丝毫不在意大哥的情绪，淡淡的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你出去吧，我来添。”
大鬼没有松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尸弥瞅了一眼二人，他知道杨靖来自然是有话说，便对大哥说道。“你去吧。”
大鬼闷哼一声，转身离去。
“你的伤好些了么？”杨靖率先开口道。
“噼啪~”柴火在砂锅下轻声炸响几声，尸洞内又回归平静。
“你恨我吗？”杨靖继续问道。
尸弥抬起头。“我不应该恨你吗？”
“恨我什么？夺了你的权？还是否定了你的功绩和政见？”
尸弥沉默着，只是手中不断翻搅砂锅中的药材，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我其实对您并不反感，甚至我依然有些崇拜你，您为尸族所做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七十多年前，我们最可靠的盟友鬼族迅速衰落，我们和鬼族几乎已经无法和灵族与兽族抗衡，几近到达灭族的边缘，就在那个时候，你带领着温鸢回归，几乎是平静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让尸族得到了抗衡灵族、兽族的力量。这些应该被历史铭记，也应该让每个尸族人铭记。所以，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争对你，更不是只是想要夺权。我只是想带领尸族走一条我认为正确的路。”杨靖自顾自的说着。
尸弥得到了杨靖的认可，不再那么抗拒。但又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的看向杨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自己总是看不透的青年内心竟然会是这样想的。“你认为正确的路？”
杨靖咂了咂嘴，打开酒坛的泥封。“对。”
杨靖拿起酒坛大饮一口，又递向尸弥。
尸弥摇了摇头。“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杨靖点了点头，“真是可惜，放眼这个尸弥，也就能和你说说这些话了。”
杨靖方向酒坛，凝视着尸弥。“你觉得，我们和灵族还有兽族只可能是三留其一，必须彻底将对方抹去才能罢休吗？”
“哼~”尸弥冷哼一声。“不然呢？一千年的争斗，死了多少人？这样的仇恨可能被忘记吗？灵族和兽族的人可能和我们和平共处吗？”
杨靖点了点头，“是有些难。你还记得我们是怎样和兽族撕破脸的吗？一千年前，尸、鬼、兽三族被蜀山赶到南疆，那时我们和兽族还是盟友。”
尸弥接着杨靖的话，回忆着说到。“那是我们确实还是盟友，报团抵抗蜀山。到了南疆，我们没有方向，直入南疆深处，在哪里，我们遇到了比蜀山还凶残的南疆猛兽。三家合力，制服了幽泽，兽族有办法和幽泽签订了契约，我们才有了一些自保之力，兽族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占据了主导地位。天秤开始倾斜，兽族拿我们和鬼族当炮灰使用，我们心生不满，但又无法反抗。后来我们退回到南疆外围，在哪里又遇到了灵族。灵族拿我们当做入侵者，对我们和兽族展开了进攻。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机会，反桶了兽族一刀，和兽族撕破了脸。”
说到这里，杨靖摊开手打断了尸弥。“你看，我们和兽族最开始并没有深仇大恨，甚至是盟友，我们共同的敌人应该是中原蜀山才对。一千年，让我们忘记了本来的敌人，我们之间的争斗是毫无意义的。”
尸弥低头沉思，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那我们和灵族，又是怎么结仇的呢？”杨靖继续问道。
尸弥耐着性子又讲了起来。“那时候，我们觉得可以反水和灵族结盟，对抗兽族。但是灵族的人似乎对外来的所有人类都抱有仇视。认为一切外来的人类都是他们的敌人，所有未能结盟。自此，除我们和鬼族是一条心外，和其他两族都不断交恶，时有摩擦，几乎每百年便会发动一次大战。”
“也就是说，我们和灵族之前也是没有矛盾的，只是他们认为我们入侵了他们的地盘，才导致我们的关系不断恶化。除了这一千年一来的战争以为也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杨靖接着说。
“哼~”尸弥又一次冷笑。“这一千年来积攒的仇恨难道还可以调和吗？”
“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不同了。”杨靖面带微笑，遥望这远处说到。“现在三族都已经到了几乎要灭族的时刻了，生存还是毁灭？在毁灭的压力下，仇恨就不值一提了。”
“屁话！”尸弥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反驳道。“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说到一半，尸弥却忽然怔住，如鲠在喉。他说的不是个人生死，他说的是整个族群的生死。尸弥可以为了尸族毫不犹豫的去死，但是如果尸族要是死了呢？谁都无法承担灭族之罪！
“哈哈哈哈~”尸洞里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你看，你犹豫了！那灵族有没有可能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能够发展壮大而选择埋藏仇恨？仇恨并非不可磨灭。三族之间和谈的可能性的确很渺茫，但并非没有！”
尸弥仔细的琢磨着杨靖的话。他机会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到带南疆三族之间的矛盾。忽然又从这个角度延伸想到了很多。
为什么十几年前实力跌落谷底的灵族，能在兵锋正盛的尸族，和兽族的夹击下逃脱？难道仅仅是因为尸族对兽族的袭击？为什么六十多年前，失去盟友几乎残废的尸族，能在一夜之间招出温鸢大军，东山再起、重振雄风？
为什么灵、尸、兽三族激战千年却从来没有一族被灭？
说到底，在种族灭亡之下一切都变得无比渺小，人的心态也会发生变化。总有人愿意不顾个人生死，总有人能爆发出无限潜力。当然也会有人愿意突破一些底线，去做一些本不愿意去做的事。
尸弥想这，如果真的到了种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别说忘记仇恨了，就算是让他做出一些突破底线或是违反道义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不自觉间，他已经认同了杨靖的话。
“那么现在你能跟我讲讲灵族和兽族的情况吗？”
杨靖一连问了两遍，才将尸弥从纷杂的思绪中拉回。
尸弥沉思着回忆着那晚的大战，眼神之中满是恐惧。“灵囚没死，而且他变得非常强大。或许他已经掌控了那个他身体中的力量。如果他能找到我们来复仇，我们是绝无可能战胜他的。”尸弥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忽然抬起头看向杨靖眼神中竟有些哀求的意味。“所以我们得快走，离的越远他找到我们的几率就越小。”
杨靖却好似并不担心，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急，不急。你继续说，那灵族其他人呢？”
尸弥又思索起来，“灵囚归来时，大火已经完全侵吞了灵谷。似乎还有一些灵族人没死，不过也只有数十人而已。”
杨靖脸上笑意更灿，追问道。“那兽族呢？”
“呵呵~”尸弥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兽族两万大军无一生还，兽族长老也已陨落了。”
“好！太好了！”杨靖激动的攥紧双拳，又突然举起酒坛闷下一大口酒。“那么兽族也仅剩幽泽坐镇，族内也只剩一些老幼妇孺了？”
尸弥不明白杨靖为何如此狂喜，呆愣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哈哈哈~是你吧这个风口送到了我的手里！历史将在这一刻，在我的手里发生转折！如果之前三族和谈的几率很渺茫，那现在至少我又五成的把握可以和灵族结盟！”杨靖激动的抓住尸弥的双肩狂吼。
尸弥心中冷笑。“怎么可能？导致灵族几乎灭族的直接原因就是尸、兽两族的偷袭，你莫不是疯了？”
杨靖又闷下一大口酒，用衣袖拂去嘴角酒渍，也不在卖关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灵囚现在一定是像疯了一样，想要找到我们报仇。但是一切发生过的事都已不可挽回，就算他能报的了仇杀光了所有尸族人，又怎么样呢？”
样靖走近尸弥身边，蹲下来，用深沉的目光盯着他。
“你回到灵族，那仅剩的数十人已经在你出去复仇时死掉了一半，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人懂得治伤，或者没有足够的草药来治伤。灵族的衰落灭亡已成定局，因为活下来的人太少了。或许你认为以你强大的力量足以支撑灵族度过这最后的难关，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你错了！最开始好像并没有你相信中的那么困难，你每天都可以猎到足够所有人食用的猎物，但很快你就发现你的力量完全不足以让你应对各种状况。仅剩的那数十个人中有人病倒了，起初并不怎么严重，如果族里的医者在的话可能可以很轻松的医好他，但是你不能。你每天都会带回来你认为有用的草药给他服下，但他的病情并没有因此得到好转，反而很快他就因为你弄不清的某种疾病而死去。你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无力。又过了数个月，一天那仅剩的数人中有一个人突然来找你索要一根钉子，你并没有在意这小小一颗钉子，但是你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一颗钉子，你沉默了。数个月后，族里有座老旧的房子垮塌了，压死了两人。你从未在意过一颗小小的钉子会如此重要，你却知道现在举族之力都造不出那颗钉子。于是你只能带着族人躲回山洞之中，原本身上的衣服也渐渐换成了兽皮，你们再也没有了人的样子。终于有一天，灾难过后灵族第一个孩子降生了，你捧着那个瘦小的婴儿严重仿佛看到了光，你觉得终究会熬过去的，人口总会慢慢恢复的。但很快厄运有一次到来，那个新生的婴儿没过多久就死去了。失去人类文明的庇护，你们族群出生的孩子存活率连三成都到不了。你终于完全失去了希望。三五十年后，整个灵族只有你凭借着强壮的身体活到了最后，其他人平均寿命机会只有三十来岁。你也以逐渐老去，不会在有新的灵囚了，你翻开族志，准备将灵族最后的结局书写在上面，却发现漫长的岁月过去，好多字你已经不认识，不会写了。最后没有人会知道灵族的结局，就像一缕清烟消散在风中，什么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