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岩
出了天文馆，被高悬在头顶上的日头一晒，林柒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没吃早饭。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发觉现在吃午饭都已经不算早了。
于是她开始慢慢在街上溜达，想找个小餐馆凑合一顿。
这条街上的门脸儿大多都是饭店，不过林柒都没去过。
店里的客人不算少，流感带来的影响逐渐散去，餐饮业也在慢慢恢复。
林柒不太饿，就这么沿着街走，一直走到街道尽头，一个招牌忽然跃进了她的眼帘。
李二娘面皮。
比起别的店面，这间屋子显得有点小，里面只有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不过林柒对这家店很熟，她小的时候，她妈妈带她来天文馆玩，十次有八次是来这吃饭的。
当时这家店在一众饭店里还算有排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林柒没想到这家店现在还在，她想了想，抬脚进去了。
店里面已经有一位客人了，他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和豹纹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还炸成了鸡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别惹爷，爷是流氓”的气息。
林柒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避过了飘来的香烟味，对出来迎客的李二娘说：“来碗面皮。”
李二娘老了许多，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满街出溜着跑的小豆丁长成大姑娘，也足以让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生出满脸皱纹。
李二娘显然是没认出她来，毕竟时间太久了，她的变化也太大了。
李二娘应了一声，转身进厨房里去忙了。
林柒百无聊赖的坐在桌边，边等着她的面皮边玩手机，看到孟天奕给她回的消息。
绝世大猩猩：你说得对。
绝世大猩猩：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我假期作业的归宿。
林柒打字：什么意思？
孟天奕的消息很快到了。
绝世大猩猩：你说，它们是被小偷偷走了呢，还是在返校路上被抢劫犯抢走了呢？
绝世大猩猩：还有小半个月，我得好好想想。
林柒乐了。
超级无敌美少女：你怎么直接不说它们长腿自己走了呢？
她语重心长的打字。
超级无敌美少女：你还是老实补作业吧，少年。
超级无敌美少女：（加油鸭）
她发完表情，收起手机。隔壁那位花里胡哨的仁兄正巧吃完了，挥手准备结账。李二娘从里屋出来，噼里啪啦的摁了好一阵计算机，道：“一百零五。”
林柒心想，这的饭这么便宜，二十块钱都能管一顿饱的，这位兄弟一个人就吃下这么多钱的，他是饭桶吗？
然而还没等她想完，就见那位大兄弟一拍裤兜，道：“大娘，我忘带钱了，手机也落家里了。”
林柒：“……”
李大娘道：“呦，这不行啊，我们店不赊账的。”
大兄弟：“大娘，您行行好，我这回是真忘带钱了，我这就回去拿，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李二娘有些犹豫，因为看他实在不像是个能还钱的样子：“这……”
林柒被这段小插曲吸走了目光，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位大兄弟。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光被他那身引领时代潮流的装扮吸引了注意力，没发现这位兄弟她竟然还认识。
说是认识也不准确，其实只是见过。
那天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饭，也是这位大兄弟，身着另一身时髦摇滚风，只是没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对小店老板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林柒：“……”
李二娘操劳了半辈子，小店饭菜价格便宜，按林柒隐隐约约的印象来看，好像和十年前相比也没涨多少，这一百多块钱实在不是个小数目。
眼见李二娘还在犹豫，林柒慢悠悠的插了口：“大哥，我记得好像以前在一中附近的一个面馆里，也是你忘带钱结账了吧！这么健忘可不行，年轻人，得多补补脑，该吃核桃吃核桃，该喝脑某金喝脑某金，不用害羞。”
那位仁兄没想到自己吃个饭还能还杀出个程咬金，一下揭了他的老底，顿时头上有青烟隐隐升起：“你……”
李大娘见状忙打圆场：“哎哎哎，有话好说，这位小哥，我这有电话，要不你打个电话叫你朋友来接你，怎么样？”
那位兄弟无话可说，只得同意，同时狠狠地剜了林柒一眼。
林柒心里不屑地笑了一声，老神在在地把屁股钉在椅子上，任他看。
过了一会儿，林柒的面皮上来了，那位兄弟的朋友也来了。
夏天闷热的小店里忽然掀起一阵凉风，一片阴影从林柒头顶一扫而过，她一顿，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白色polo衫出现在视线里。
林柒：“……”
这不是刚才在天文馆里45度仰望星空的那位朋友吗？
这回林柒看清了他的脸，长得竟然还不错。不过也是，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就算他长得像只大猩猩，那也得是大猩猩里的颜值博主。
只见这位帅哥面无表情地对他那位朋友开了口，嗓音有点冷，但是出乎意料的好听：“熊大，我长得像你的钱包吗？”
“噗！”林柒一个没忍住，差点把满嘴的面皮喷飞出去。
熊大？难不成还有熊二？
那位帅哥听闻她这边的动静，稍微转移了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林柒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又往嘴里塞了口面皮。
“哎呦，哥，我错了，错了，我以后出门一定记着带钱。”五彩缤纷的大兄弟——熊大连连向帅哥赔罪，恨不得当场手写一本千万字保证书。
“走吧！”帅哥付了钱，率先向外走去。
熊大灰溜溜地跟上，临走撞上林柒的视线，居然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等等。”林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然就转移了视线，望向前方，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那位帅哥。
帅哥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林柒，又看了看熊大，终于确定林柒是对自己说的。
“你叫我？”
“是，小白……”林柒猛然一惊，将将把已经滚到舌边的“脸”字又吞了下去，若无其事的接道：“……那什么，你是他朋友？”
她指了指熊大。
小白脸冷着脸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林柒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不由得直打鼓，严重怀疑最后那个“脸”字其实已经被她说出去了。
“你猜？”他终于冷冷的开了口，转身走了。
林柒：“……”
小店里，林柒朝他的背影缓缓地伸出了中指。
兄dei，你很嚣张啊！
……
陆岩刚出了小店的门，就被熊大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
熊大：“就刚才那小丫头，哎，就是她揭我老底，说我是个欠钱不还耍无赖的惯犯，这才把
你给招来的。”
“唉，你说我长这么大，吃饭就两次没带过钱，还都让她给碰上了，你说我倒不倒霉？啊？她是不是克我啊？”熊大继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陆岩转过身，冷冷地开了口：“吃饭就两次没带过钱？你是吃饭就没带过两次钱。”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别去招她。”
熊大：“怎么，你认识？”
陆岩道：“林柒。”
“我草！”熊大震惊了：“一中的柒姐？”
“是。”陆岩道：“她能把你按在地上摩擦。”
“哎，我知道。”熊大一脸不可置信的凑到陆岩耳边：“我听说像我这样的，她一下能抡地上十个，是真的吗？”
熊大虽然摆出了一幅说悄悄话的姿势，可嗓门震天动地得能让二里地以外的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音量着实令人感动。
陆岩一脸空白的看了一眼这位没脸没皮没志气还没脑子的熊大，心想，我现在就想把你抡地上。
……
小店里，李二娘犹犹豫豫地凑到林柒身边，满脸羡慕地问她：“就他这样的，你能一下抡十个啊？”
林柒“……”
放屁。
她当然不能。
虽然她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五岁时候就能打的大她三岁的小胖墩趴在地上唱征服，可这不代表她一个刚一米六的小姑娘能凭空长出三头六臂，也并不代表她能像吃了菠菜的水手一样瞬间鼓起肱二头肌。
这种传言说起来连她本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在高一的一次群架中，去给几个朋友撑了场面。她那天只是在激战中不慌不忙地露了个脸，随手揍了几个小流氓，然后就在一群小弟高呼“万岁”……哦不，是“柒姐”的声音里淡定退了场。
她自觉挺划水，可惜别人不买账。
从此林柒一战成名，一中柒姐威名远扬，而关于她的传言也莫名其妙的从“几下就能抡倒一个”变成了“一下就能抡倒几个”，而这个“几”居然还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路起飞，现在更是飙到了“十”，由此可见，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吃饱了撑的光洗头不够，还得再洗洗脑子。
于是林柒无话可说，面无表情地扒拉净了碗底的面皮，结账走了。
……
第二天林柒并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她屏蔽了朋友圈里一干撒狗粮的热恋情侣以及一众发青蛙的孤寡人士，谢绝了由孟天奕同学组织的单身汪派对，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近郊的墓园。
临走之前，她对着桌边的垃圾桶沉默了半晌。
昨天的垃圾还没有倒，桶里只有那个破碎的地球模型，蓝蓝绿绿的一堆，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孤零零的。
她无言伫立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那个破碎的模型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又把里面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来。
林柒打了一辆车直到郊区墓园。
她拎着两大包东西，又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墓碑，停在了一个墓碑前。
她的妈妈就睡在这里。
墓碑上面有个照片，照片里的女人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正温柔的朝着她笑。
林柒沉默着扫去了碑上的尘土，把去年的贡品换成了新的，又上了三炷香。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后来的同学，朋友，其实今天是她的生日。
但是十年前，也是同样的一个日子，那天以后，她母亲从此长眠。
林柒每年七夕节都会来这里坐上一整天，从清晨到傍晚。
不过今天傍晚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却突然把手放在墓碑上，对她妈妈说了几句话。
“林宇之昨天送了我一个玻璃的地球模型。”
她顿了一下，又半带抱怨地说：“我喜欢的明明是星星，他却送了我一个地球，还碎了。”
照片上的女人正无声的冲她微笑。
在一片金红的晚霞里，林柒动了动嘴唇。
“煞笔林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