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彼时夏梨刚满七岁
陈家世代经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
只是家财万贯敌不过天灾人祸，商贩人家自然也比不得官宦世家。
当时权臣当道，官商勾结，陈家枝繁叶茂影响了别人发财之路。
多重打击下陈家生意一落千丈，甚至于在京城没有了立足之地。
何况自古以来商人地位多低下，陈家虽富裕也免不了低人一等，他们不得不被迫远离是非之地。
于是六十年前，陈嘉文父亲携一家逃难至林城，路过秋稷山时被一群满脸横肉匪徒打劫，幸得夏梨父亲夏桑所救，陈家才得以在林城落户。
两家人为此也结下不解之缘。
后来的十几年陈家与夏家的关系日益密切，两家约定生下的孩子同性结为兄弟/姐妹，异性结为夫妻。
这些年陈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夏家镖局队伍也日益强大。
就在这时林城迎来了不小的天灾人祸，先是蝗虫过境百姓颗粒无收，再是瘟疫横行，当地官府不作为，每日紧闭县衙在自己的高宅内享乐，不顾百姓死活。
陈父与夏父都是乐善好施之人，见此状，背上真金白银去其他地方高价收购粮食与药材，每日施粥赈灾，百姓这才得以存活。
但他们的速度始终赶不上饥荒和疫情蔓延的速度，外地也不接受外逃人员，当下死了不少人。
夏梨母亲在怀夏梨的时候被染上瘟疫，虽医治好，但夏梨从出生起身体就一直体弱多病，夏梨母亲也不能再生。
夏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夏桑每日回府第一句话必是我的宝贝女儿呢。
陈家早在夏梨出生四年前就得一独子，名陈嘉文。
陈嘉文长大后不喜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经商，反而喜爱跟着夏父走镖，小小年纪就习得一身好武艺。
夏梨自小体弱多病，吃了多少良药都无济于事，只能待在家中，她喜爱读书，四书五经皆耳熟能详，夏桑经常打趣，“我们夏家要出一个女状元。”
夏梨与陈嘉文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陈嘉文虽泼皮却对夏梨极好。
儿时总是那么美好而短暂，坏事却摩肩接踵而至。
在一次护镖中遭到悍匪，夏桑镖局一十三人无一生还，夏桑妻子本就体弱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伤心过度、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便随夏桑而去。
彼时夏梨刚满七岁。
陈父忍痛处理夏桑与好友妻子的后事，而后把夏梨接到家中抚养。
一年又一年过去，夏梨慢慢出落成大家闺秀，陈嘉文也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孩童长成风度翩翩的模样，只和小时候一样爱武艺不爱经商之道。
两人自小就知道双方父母的约定，彼此也都互相爱慕。
陈父眼见儿子越来越大却没有经商的本领，如此大的家业难道到这一代就绝了，为此他愁的白了头。
偶然间发现店铺中新来的小二潘六斤与自己儿子年纪大小相当，一年时间从小二升为管事，颇有经商头脑。
于是陈父把潘六斤调到儿子身边，一则是提点儿子，二则是为儿子找个好帮手。
人是调到陈嘉文身边了，没想到他对此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每天不是陪夏梨就是练武，还一心想要考取武状元，为民除害。
且不说他能不能考的上，只说几十年前那场商战，陈家败于官商勾结的唐家，如今唐家在京城如日中天、朝中更是有权臣支持，陈嘉文一人前往京城就是孤身入虎穴啊。
陈父又担心又无奈只得让夏梨劝劝陈嘉文。
春日梨花开满园，夏梨一袭鹅黄色齐胸襦裙坐在梨树下，手捧着陈嘉文给她淘回来的奇闻轶事录。
“南海有鱼，人面鱼身，名曰人鱼。每逢月圆，人鱼浮岸，以歌诱人，再食之。”夏梨又念了两遍，好奇问道，“嘉文哥哥，南海真的有人鱼吗？人鱼真的吃人吗？嘉文哥哥见过吗？”
风吹落的梨花瓣落在她的发间，陈嘉文拿掉她发间的花瓣，“阿梨若想知道，下次我带你去南海仔细看看。”
去南海啊。
夏梨眼神黯然，自己这身体虚弱无比每日都得服药连林城都没出过，南海远在千里之外，她又如何才能抵达呢。
“待阿梨年满十六我们成亲结为夫妻，到时候我会带你游遍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再带你去京城当个武状元夫人过过瘾。”
成亲、夫妻、想去的地方和武状元夫人啊。
这些字眼，光想想就令人心驰神往。
夏梨脸上浮起一片红晕，看到刚至陈嘉文身旁的少年郎明显一怔，“有外人在，嘉文哥哥莫要调笑我。”
陈嘉文笑道，“这是铺子里的六斤，颇有才能，父亲调到我身边的。”
六斤？
好奇怪的名字。
夏梨没怎么见过外男也不敢多打量他，沉吟片刻，“嘉文哥哥，你如今岁数都大了……伯父……”
陈嘉文长叹一口气，“好阿梨，你知道我自小跟随你父亲习武对这些经商之道不感兴趣。”话锋一转，“不过待我们成亲后，我会好好跟着父亲学习。阿梨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你莫不是还要去京城考武状元？你可知高……”夏梨突然想到旁边还有人在，突然噤声。
潘六斤冷冰冰微微颔首，立在陈嘉文身侧不曾离开，仿佛一个木头完全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陈嘉文从怀中拿出步摇插到夏梨发间，“这钗子可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你定会喜欢。
好阿梨，我知道前方之路凶险，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撞南墙不死心，我若不去京城试一试，恐怕这辈子都会后悔当初之举。
我知道父亲对我的期望，你放心，只要一试，成与不成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夏梨红着脸笑道，“好好好，你只管去，伯父那里我去说。”
至此夏梨、陈嘉文两人中间多了一人，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人，如果不是他的脚步声，大概都不会注意到此人。
他像是陈嘉文的一抹影子。
一日，夏梨与陈嘉文在街上闲逛遇到两个街溜子，街溜子见夏梨美貌动人遂起了歹心，但很快被陈嘉文打的落花流水。
两个街溜子没有就此作罢，叫来几个兄弟，虽人多势众，陈嘉文也不胆怯，愣是把五人打走。
谁知他们竟与匪徒有勾结，某日夜深人静之际把夏梨掳走，并索要万两金银。
陈嘉文孤身一人前往营救，被生生打断五根肋骨，后有官兵及时赶到这才得救。
夏梨本就身体不好，这次事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整日卧在床榻，用名贵药材吊着命。
听闻京城唐家有一副千年灵芝能医百病，陈嘉文顾不得两家恩怨，把夏梨安置好便只身一人前往京城。
离开之前他与夏梨说：“等我回来娶你。”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面竟是诀别。
陈嘉文还未至京城便被人所害，他再醒来的时候手筋、脚筋皆被人割断，全身被五花大绑。
“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们陈家并未对不起你。”陈嘉文不明白为何一向冷冰冰的人怎能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阴森的山洞远不及坐着的人。
潘六斤抚摸着手中夏梨送给陈嘉文的香囊，翠绿色的香囊上绣的是白色的梨花，就连黄翠色的花蕊都栩栩如生。
香囊散发淡淡的梨花香，像她人一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呀，只不过是想要你的身份。
凭什么你一出生什么都有，金钱、地位甚至未婚妻，而我却要靠乞讨度日。
出生之时只有六斤所以爹娘取名六斤，你看就连我的名字都粗鄙不堪。
同样都是人，只不过你胎投的好罢了。”潘六斤脸上闪过讥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爹呢，当年若不是你家施粥，我早就饿死病死成为一副枯骨。
我原本也想着认命，谁让我见到了阿梨呢？”
陈嘉文怒火攻心，怒斥，“莫要动阿梨。”
潘六斤执起香囊轻嗅，“陈公子有什么筹码与我谈条件？
如今我想要身份有身份，想要阿梨你也说不得什么。
你放心，我会将阿梨医好，待她身体恢复，不日我便会娶她过门，一辈子敬她爱她，再生一双儿女。
而你……”
四肢被废、嘴被堵上，陈嘉文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潘六斤不知从哪寻来的人皮面具和易容术，很快眼前男子与地上捆着的男子面貌无异，就连声音、谈吐与动作都一模一样。
两个人身形差不多，再加上他刻意的模仿，几乎与本人几乎没什么分别，可见这人背后不知做了多少准备。
潘六斤摇身一变成了‘陈嘉文’，“潘六斤因随陈嘉文去京城求药，道路崎岖不幸坠崖而死。这世上再无潘六斤只有陈嘉文。”
说完他转身离去，阴暗的山洞中只剩下满眼嫉恨却没有力气嚎叫的陈嘉文。
他的阿梨会不会出事，还有对他期望深厚的父亲，只求潘六斤感念父亲当年救命之恩，放过他们二人。
后来不知道潘六斤怎么弄到了千年灵芝，陈嘉文命大虽身体废了但活了下来，被潘六斤带回林城困在一处山洞中。
“阿梨亲手做的糕点，味道好极了。”
“这套衣服是阿梨亲手给我做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对了忘了告诉你，昨日你爹七窍流血而死，已经下葬。”
“别那么伤心啊，你看我都扮作你的模样好好学习经商之道了，那个老家伙还对我横眉竖眼。”
“念在他以前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让他死的特别快，丝毫感受不到疼痛。陈少爷，我对你好吧？”
“阿梨竟然怀疑起了我，怎么可能，明明我都是按照你的习惯来的。”
“阿梨不亲近我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阿梨推迟了婚礼，都是你的错。”
爹爹身体那么硬朗怎么可能突然暴毙，他的姑娘那么聪慧一定也发现了什么。
每日每日潘六斤都会过来与他说府中发生的事情，顺便折磨他，折磨他的方式就是用石头一下又一下砸碎他的骨头。
先是手指、脚趾再是胳膊、腿，开始的时候他还无法忍受后来已经麻木。
潘六斤最爱看他痛苦的模样，那他就偏偏不让他看。
如今这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姑娘。
这日潘六斤意外的没有折磨他，“阿梨答应嫁给我了，可惜啊可惜，你不能讨杯喜酒喝。”
他蹲下身上下打量陈嘉文，“啧啧啧，昔日的贵公子竟变的如此狼狈。”
从落叶满地的秋季到大雪纷飞的冬天，转眼又到了梨花盛开的季节，陈嘉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他一个本早该就死的人却被潘六斤不知用什么方法留到现在。
只是啊，本该成为他新娘的姑娘，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潘六斤离开的时候说，“明日是我迎娶阿梨的日子，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
山洞外传来淅淅沥沥的春雨声，有梨花顺着洞口飘到他的眼前，花瓣透着点点的清香，那一抹白色是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身边的夏梨已然红了眼，“嘉文哥哥”
陈嘉文红了眼低声安慰夏梨，“阿梨，不疼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
山洞除了夏梨的抽泣再无其他声音，众人脸色动容看着眼前的一双璧人，他们本该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却被歹人害得年纪轻轻就双双殒命。
夏梨一边哭一边说，“从京城回来后他一直对我动手动脚，伯父也被气死，就连当初绑我走的那几个人也被人所害。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定不是你，我的嘉文哥哥那么好不可能去了一趟京城就变了样。
只我身体不好，尾随过他几次被他发觉后便一直把我困在陈府，终日有人看守。
我答应了嫁给他本想待他放松警惕来这里找你，直到出嫁那天我被人所害也没能找到你。
出嫁那天路过一片山林，死去的潘六斤突然出现生生剜掉我的双眼，而后把我掐死仍在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