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顾珩
逸王府
暗香满室，烛影摇红，层层叠叠的纱帐随风扬起，其中人影若隐若现。
屋外雨滴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敲击在门窗之上，时缓时重，清脆悦耳，在夜幕中掩下一室春色。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初歇，女子懒懒地撩起半边纱幔，露出一张颇为绮丽的脸。
而这人，竟是原该被暴民所伤卧病在床的五皇女顾珩。
她眉眼间流露出一抹餍足，似乎毫不在意床上男子的感受，慢条斯理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裙。
女子行动时不经意间拂起半卷轻纱，露出帐中男子堪称绝色的面容。
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铺陈开来，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绸，肌肤白皙胜雪，烛光下似微微散发着莹光一般，一点绛唇，妖而不媚。
然而此时的他却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双好看的眸子中盛满哀色。
“青萝，你跟随本王多年，应该知道本王从不留无用之人。”
顾珩转过身，弯腰勾起男子的下巴，嘴角微扬，神情十分温柔，眼中却泛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青萝吃痛地闷哼了一声，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他是顾珩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是了解她的手段。
“殿下，求您再给奴一次机会，奴……奴一定会重新得到璃王殿下的宠爱。”
“哦？”顾珩秀眉微挑，似笑非笑地道：“可据我所知，我这位三皇姐已有数月未曾去过你房中了，反倒是夜夜宿在正夫那。”
青萝闻言，虽是喉中干涩，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忙道：“殿下有所不知，璃王近来虽然对孟将军起了兴致，但孟将军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又长相丑陋，行为粗鄙，璃王向来喜新厌旧，想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厌弃他。”
顾珩双目微垂，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过了许久方才轻笑一声，松开捏着青萝下巴的手指。
她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青萝的乌发，怜惜地道：“我自是舍不得你死的，只是……你也不要叫我失望才好啊。”
“是。”青萝咬了咬牙，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在失去支撑点后瞬间不堪重负地软倒在了床上。
顾珩却再未看他一眼，理了理衣袖便径直越过重重纱幔离开了房间。
几乎就是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一个小侍便端着一碗汤药放在了青萝的面前。
青萝望着那碗熟悉的褐色汤药，眸中情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他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睫毛轻颤，一滴泪悄然隐入鬓间……
——
青萝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上头有三个哥哥，生活虽然过得清贫了些，但也算是如意。
只是他六岁那年恰逢收成不好，闹饥荒，娘亲也不知从何处沾染上了赌博。
起初家里还没那么穷，可后来娘亲越赌越大，家里但凡值些钱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全靠爹爹和大哥做针线活才能勉强吃上一口饭。
哪知那些要债的人竟丧心病狂地瞧上了他大哥，在爹爹和大哥外出卖绣品的时候趁机将他们掳了去。
在长达两日的折磨后，他们好不容易寻机会逃了出来。
可……失了清白的男子哪还能有命在。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村长那，她当即吆喝着带上五六个人将爹爹和大哥绑起来投了井。
娘亲开始时还有些愧疚，但日子一长，她又开始赌博，逼着他和二哥三哥替她赚钱还债。
甚至……即便是他们没日没夜拼命地做工给她赚钱，她还是不顾二哥的苦苦哀求，将他卖入了烟花之地。
仅凭他和三哥两个男子，哪还能禁得起她如此挥霍，赌坊的人见实在没了油水可捞，便又打起了他和三哥的主意。
那日，三哥察觉到了不对劲，提前将他藏在水缸中，那些人向三哥追问他的下落，三哥不肯说，以致最后为了保护他生生被人凌辱致死。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大哥，三哥，一个个地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只要娘亲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于是他趁着晚上娘亲熟睡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
听到娘亲在熊熊烈火中从惊呼惨叫，到最后聊归于虚无，他竟然感到了无法遏制的快感和兴奋。
后来，后来他把自己打扮得很脏很丑，漫无目的地逃啊逃。
他睡过乱葬岗，喝过人血，实在饿极了的时候，他就去偷，去抢，甚至会和野狗争夺吃的。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杀了娘亲，因为他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害怕什么时候就会变得和爹爹他们一样死不瞑目。
最起码，他现在是自由的，他的命是属于他自己的。
也不知道这样游荡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比天仙还要好看的女子。
那是一个冰寒刺骨的冬天，他从一个小乞丐的手里抢来了一个发硬的馊馒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其他几个人抢了去。
他没东西吃，饿得两眼发昏，意识模糊间，一道温柔的嗓音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里。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拿些东西给他吃吧。”
他用尽仅剩的力气望向那声音的主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女子整个人都好似镀着一层光……
后来他靠着那些吃食活了下来。
他四处向人打听，才知道那日救他的是当今五皇女，顾珩。
世人皆道五皇女虽为掖庭罪臣之子所生，却温润儒雅，无心权势，常年寄情于山水之间，平日里遇上穷苦百姓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可他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自小看遍世情冷暖，从她的眼睛深处，他分明看到了勃勃的野心。
他出身低贱，在皇室之人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原该离她越远越好，可他偏偏像着魔了一般宁愿拼尽所有也要留在她身边。
“殿下，奴想跟着您。”他寻到了机会，以最虔诚的姿势跪拜在她面前。
“哦？”她唇角笑意不减，只略略挑眉，问道：“本王要你一个小乞丐做什么？”
“奴会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一字一句地答道。
从那以后，他开始没日没夜地训练，学琴棋书画，学杀人，学任何她要他学的东西。
为了能够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偶尔偷偷地看上她一眼，他也甘愿咬牙忍受所有苦楚。
好几次他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险些丢了性命，只是当任务结束后看到她的笑容和赞许的眼神时，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六年虽然又苦又累，却是他生命中最为开心的时光。
可惜……梦总有结束的时候。
在他十四岁生日那天，她将他献给了她的三皇姐。
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她都无动于衷，后来她实在是被他哭得烦了，便冷了脸色。
“青萝，本王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怎么，你是要忤逆本王的命令么？”
培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此刻……
即便他心里一早就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但当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仍然感到心脏一阵阵生疼，险些喘不过气来。
多年爱恋，仿佛是一场笑话。
“只要你按照本王的命令行事，待本王有朝一日临登大位，必不会亏待于你。”她见他这般神情，微微放缓了语气。
“奴别无所求，”他闭了闭眼，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哑着声道：“奴只希望殿下日后大事得成还能留奴在身边伺候。”
“好。”她毫不犹豫地应道。
后来，他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安排入了璃王府，做了璃王的侍夫。
凭他的手段，很快就博得了璃王的宠爱，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即便他对那个草包无脑又好色的女人厌恶至极，他也不得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
日日夜夜，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