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小倌馆
秦州地域靠北，民风较之京城更加开放。
紫玉楼内，时有妇人出入，她们呼奴唤婢，气派程度较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迎客的小厮得知顾青前来寻访钱三娘，立时将她迎入一顶轻纱软轿。
抬轿的男子皆相貌端正，孔武有力。
他们将顾青一行送到一处水上楼阁，钱三娘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她见了顾青，眼睛一亮，嗔道：“你这般打扮，莫不是来砸我场子的。”
顾青浅笑，“三万两的生意，若不打扮得隆重些，三娘怕是也不放心。”
钱三娘掩唇，眼波四下一扫，“这儿的男子既爱有钱的，又喜颜色鲜妍的，他们个个嘴甜心狠，你待会儿若被人吃了，可别怪我。”
顾青踏入门槛，“我看三娘却是甘之如饴，住在这里也没少了一根骨头。”
钱三娘将她迎入筵席，“不怕你笑话，我一个寡妇，早就想开了，只要能哄得我欢喜，便是洒点银子出去，只当买了件漂亮首饰，图个高兴罢了。”
顾青落座，一旁有人过来为她倒酒。
刘义识得此人，他是昨晚陪在钱三娘身边的紫衫男子。
他生得温文儒雅，举止彬彬有礼，乍看上去如同一名出身世家的贵公子。
他并无非礼之举，刘义纵是心中不满，也只能按捺地站在一旁。
好在钱三娘今晚并没有再调戏他，她从案上拿起一叠文书，递给顾青。
“这是我原准备与那边签的契书，今日我已将定金退还给他们，你可看看上面的条款，若有什么要增减的，咱们可以重新再拟。”
顾青将每一页仔细看过，放下手中的纸张，“不用改了，就按这个办吧。”
“当真？”钱三娘迟疑了一下，开口提醒，“这上面虽有约定我要交付明年的产出，但并未说明最低要交多少。万一明年收成不好，你可能会吃亏。”
“三娘舍得让我吃亏么？”顾青微微一笑，“实不相瞒，陈管事早就查过钱氏药庄往年的产出，就算明年天公不作美，三娘能够交付的药材也不会低于今年的七成。”
钱三娘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难怪先前的主顾肯与我如此约定，看来他们也知道，明年的收成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当时见对方只是一个小药行，以为他们急于求成，加上条款对自己有利，便没有提醒，反正她也不会赖了明年的产出，除非遇上大荒年，否则对方怎么也不会吃亏。
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捡了个便宜，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地收了对方的定金。
如今想来，却是她大意了。
做生意的能有几个傻子，就算被她美色所惑，真到掏钱的时候，男人只会一个比一个清醒。
钱三娘举杯敬向顾青，“若不是遇见你，恐怕我将来要吃大亏。”
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警惕心大不如以前。
顾青没有碰酒，她拿起茶杯，“我身子不好，以茶代酒，三娘勿怪。”
钱三娘轻笑一声，“罢了，看你娇娇弱弱的，我也不为难你，我先干了，你随意吧。”
侍奉在旁的紫衫男子见顾青不沾酒，为她撤下酒具，换上一碟精致茶点。
他默不作声做完这一切，安静地立回下首。
便是刘义对紫玉楼的人抱着诸多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人极有眼色，比之宫中的太监也不差什么。
刘义忍不住往人身上溜了眼，要真是太监就好了。
钱三娘与顾青谈定生意，心中愈发舒畅。她喝了几杯酒，见刘义偷偷往紫衫男子身上瞧，红唇轻扬，“小兄弟在瞧什么？难不成你喜欢这样的？”
她吃吃一笑，歪在案上，“我说你怎么瞧不上我，原以为是嫌我老，没想到竟是有这样的喜好？”
刘义耳根腾地一下红了，他张嘴欲辩，又怕与钱三娘搭上话后会被她借题发挥，只能闷闷把话咽了回去。
顾青轻声开口，“三娘，莫拿小孩子开玩笑。”
钱三娘笑声一顿，她看了顾青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你这护犊子的模样倒有几分像我那前夫。”
顾青挑了挑眉，不是寡妇么，怎的又出来一个前夫。
钱三娘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既已分开，我便当他死了。”
顾青默默喝了口茶。
钱三娘托着香腮，盯着她瞧了又瞧，“佳人如玉，我见犹怜。初见你时，我还以为厚朴堂的东家另有其人，如今想来，是我见识浅了。”
仅仅两日，她便对顾青大有改观，“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的夫君是怎样的男子，才能让你甘愿嫁为人妻。”
以顾青的本事，不必嫁人就能过得很好，何必要给自己套上一重束缚。
顾青握着茶杯，没有立时作答。
钱三娘美目一转，她何等人精，当下笑了起来，“罢了，当我没问。”
她岔开话题，与顾青聊起秦州风貌，一顿饭吃得也算和乐融融，宾主尽欢。
席散时，钱三娘已有几分醉意。
“我就不远送了。”她将顾青送出水上楼阁，扶着廊柱道，“明日你让陈管事拿着契书去药市，与我店里的人交接药材便是。”
刘义见这场筵席终于结束，赶紧出去准备马车。
顾青正要上轿，就听有人在身后轻唤，“夫人且慢。”
紫衫男子缓步行来，手中亮出一方锦帕。
“这是夫人在席间落下的，请夫人收好。”
他将锦帕递向前。
他面上带着三分和煦的笑容，声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顾青却看也没看那方帕子，径直转身。
紫衫男子微微抬高音量，“夫人。”
顾青坐进轿中，“刘婉。”
刘婉上前，拦在轿帘外，“这位公子，以帕传情的把戏太老套了些，咱们京中早已不时兴这个，你若是不想找打，还是请回吧。”
她一直陪着顾青，自然知道紫衫男子所拿的并不是顾青的帕子。
只是欢场之中自有一套勾人的手段，尤其在这伺候女人的地方，凡事都要讲究一个情趣。若是客人接了帕子，就意味着她接受了小倌的邀请，接下来两人或是吟风弄月，或是赏箫品茗，自然就有别的去处。
紫衫男子被刘婉奚落一通，面色虽然不大好看，却仍记得维持风仪。
他朝顾青的轿子揖了一礼，目送她们远去，这才收起锦帕转身。
钱三娘倚在他身后的廊柱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嘲弄，“紫玉楼的魁首也有被人瞧不上的时候？”
紫衫男子苦笑，“三娘何必取笑我。”
钱三娘抱臂而笑，“你啊，还是太嫩了。你就没看出她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可我看她并不在意她的夫婿。”不然为何连提也不想提起。
钱三娘撇撇唇，“你们这些欢场中人，哄人开心的本事倒是不缺，但几时又真正懂过女人的心思。”
在她看来，顾青若真对她的夫君无意，以她的性子，怕是一开始就不会嫁。
只是这夫妻之间，也不是仅凭一句简简单单的喜欢就能过上一辈子的。
钱三娘笑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愿她是一个聪明人。”
不会像她一样，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