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回到鬼谷的日子单调又平静,卫庄为了赤练好好养身子,这几日带孩子之类的琐事多半是他来。
赤练每每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着一切,眉眼间全是闲然的笑意。
不过短短数日,繁阴绿树渐渐换了颜色,枯黄的叶随着有些凉意的风轻轻落下,铺了庭前一层金黄。
转眼间,又是深秋了。
这本是极为萧瑟的景致,因着添了树下相对的两人,将那种凄凉的感觉无端淡了几分,看起来竟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闲适悠然。
“你觉得这一次,你又可以和我过几招?”
卫庄看着对面的赤练,略带戏谑道。
赤练手持着链剑,随意轻轻一挽,泠泠清音混着婉转柔媚的声音划向卫庄:
“反正肯定比上次要好就对了。”
卫庄倒是不疾不徐避开她的攻击,微微勾唇,淡淡补充道:“上次我可是让了你。”
“那你就等着吧。”
赤练恐输得太惨再被他嘲笑,不愿再分心,将手中链剑运用得灵活至极,阵阵剑风袭过,卷起落叶无数,在黄昏残红里似飞花渡雨,轻盈卓然。
赤练的武功大多是由卫庄在韩宫时亲自传授的,虽比不得鬼谷剑法的大气凌厉,但亦有一套章法,这些年她也参透了许多,一招一式更是带着一个杀手特有的简练,丝毫不拖泥带水。
赤练知道伤不了他,出手自然毫无保留。可就算这样卫庄还是留了余地,仍未使用鬼谷剑法的招式,用得还是当年韩宫里他们一起练的剑法不疾不徐的防御。
口中还仍不忘指点:“虚招应回挽大气,速度太慢。”
“出招没有力度。”
来赤练渐渐体力不支,一不留神被卫庄隔开链剑,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一只手捏着她的肩,卫庄俯下头看她:
“不错,的确比上次有进步。”
卫庄长得本就高大,以前赤练总穿着那双盛气凌人的鞋子,看起来倒与他差不了多少,后来换下那身装束,纵然她身形也不低,结果还是只及他肩,显得更娇小了。
这使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自然听出他戏谑的语气,赤练愤愤道:
“放开我!”
看她瞪眼岔然的模样,倒让他无端想起旧年韩宫时,年少的她也是这般娇俏蛮横,思及往事,卫庄轻笑,俯下头习惯性地想要吻她。忽然他目光一凛,不得不放开赤练,皱着眉看向远处走来的两人。
有些人,总是爱这么不合时宜的出现。应是隔得太远,而盖聂和端木蓉也没特意隐藏气息,也就没看到什么。
待他走近,卫庄还是有些不满:“你们来干什么?”
盖聂到底看出来自己来的的确不太是时候,默默无语,他怎么总是撞到这种时候。
端木蓉本也觉得有些尴尬,想起来的目的就更不好意思,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最终还是盖聂开口:
“小庄,此次来是想让你与赤练姑娘为我和蓉儿证婚。”
他们本就是漂泊于江湖中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安生之地,想奢求一场六礼齐全的婚礼,亦是难的。好在他们也都不拘泥于这些,说是证婚,也不过就是坐在一起一块用顿饭罢了。
盖聂父母宗族早已不知所寻,所谓同门更甚于亲者,虽是名为师弟,但就此做个见证也是合情理的。
鬼谷中屋舍颇多,索性他们便离得远了些,谁也打扰不到谁。
玠儿比起一般的小孩子倒显得文静得多,一路上被赤练抱着,也不哭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玠儿如此文静,长大定是个冷美人。”
端木蓉看了一眼怀中安静地睁着眼的玠儿,不禁浅笑道。
“那倒也是。相貌像他爹也就罢了,怎么性子也如此像。”
赤练笑言道,又轻轻捏了捏玠儿白嫩的小脸,
“以后不知谁能娶得了。”
“玠儿还这么小,你就想着把她嫁出去,可见她在你们中间是有多碍眼。”
被赤练调笑的时日久了,端木蓉也学会反呛她。
“嗯,的确有些碍眼。”
“蓉姐姐以后与盖先生若有了孩子,只怕比我还嫌。”
端木蓉脸色微红,无言以对。
按照辈分赤练是该唤她一声姐姐的,可她年龄却比她小了好几岁,加上赤练在口舌上一向厉害,端木蓉也只好别过脸沉默不语。
饶是繁杂的礼仪能省就省,到用完饭酒过三巡后,也已是月上柳梢时分了。
卫庄和赤练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向来木讷克已的盖聂也忍不住看了卫庄几眼。
卫庄何尝不知道自家师哥的意思,只是装作没看到,淡淡出言道:“师哥,许久不与你切磋武艺,今晚倒是个好机会。”
他话锋突然一转;“师哥不会急着想要洞房,连寻常的武功切磋都荒废了吧?”
盖聂执着酒樽的手一顿,自己数次不小心小庄的事,他这么久都一直忍着没发作,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骑虎难下。
如此一来,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端木蓉有些担心盖聂的伤,想要阻止,被赤练轻轻挡住:
“放心,卫庄大人可不会让他受伤。”
她凑近端木蓉耳边调笑道:
“毕竟,盖先生待会儿还要出力呢。”
“你…”
端木蓉脸涨得通红,不知是饮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掩饰性的多喝了几杯。
不过须臾沉默后,端木蓉道:
“我觉得,我们两个,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比起平日里冷清如玉的嗓音,明显地多了一丝娇软,她显然是有些醉意了。
赤练因着还要喂养孩子,自然是滴酒未沾的,在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并不出言阻止。
“我以前总以为,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半分情意了,可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端木蓉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淡矜持的性子,如今这般说,倒真是喝醉了。
赤练想了想,还是决定夺去端木蓉的酒杯,扶着她进了里屋。
若她真是醉得不省人事,这种时候玩笑太过了也不太好。
又过了些时辰,盖聂和卫庄也回来了,盖聂的脸色头一回有些冷,赤练看着不禁想笑。
此时再不告辞,恐怕连盖聂这样的人都会狠狠记仇了。
夜幕已经完全来临,月光皎洁,纤尘未染,铺了满地银华似练,映着相携归去身影。
“庄,你知不知道刚刚师哥那脸色难看的……定是生平头一次。”
娇软清冽的嗓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显眼,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卫庄抱着孩子,拢了拢外面的襁褓,微凉的风让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模糊,渐渐远了。
“让他长个记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