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治标和治本
大年夜里，机场的人流略显稀疏，梁兴尧斜倚在接机口的栏杆上等着接龚易的飞机，昏昏欲睡。
他和楚云在山里看了日出，楚云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叫了车把楚云一家都接到了陵城的酒店里，为了防止楚云的妈妈再次攻击他人，他又临时找了个私人医生，以备不时之需。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家已是下午，洗了个澡，躺上床，只觉得眼睛刚闭上手机的闹铃就响了，他又忍着困意起床，驱车来到机场接龚易。
相较于他的疲惫，楚云更辛苦些，她甚至都没回家，只是和他一起回去拿了些日常用品就又回了酒店，他回家还睡了几个小时，可他估算着，照楚云那个脾气，再苦再累，她也不会吭一声，抓紧时间休息的。
机场的广播响起飞机落地的通知声，梁兴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屏幕，从莫京飞来的飞机已经落地，正在取行李，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可当龚易的身影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疲惫。
那是个年龄与他相仿，却处处都像个少年的男子，他穿着长长的白色羽绒服，里头搭了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浅到泛白的牛仔裤，清爽干净的他，连拉在身后的白色拉杆箱都一尘不染，他时尚得像个模特，根本就不像什么精神科医生。
梁兴尧双手插在口袋里对着他笑，他来到梁兴尧面前，环起双手，语带挑剔，“昨晚抓鬼去了？累成这样。”
他原本在飞机上就想好了，落了地先冲进梁兴尧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再谋后话，这次见面纵然匆忙，可好歹也还在大年夜里，暌违一年之后再见，抱一抱一起跨个年，这个新年也还算过得不错，可当他看见梁兴尧脸上的疲惫，却又不忍心再跟他闹。
梁兴尧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他是喜欢男生没错，但他平时和梁兴尧说那些话，绝大部分都是开玩笑的，于他而言，梁兴尧更像一个重要的老朋友，重要到如果没有梁兴尧，大概也不会有今天的他。
梁兴尧笑着摊了摊手，也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也只想得出一句话，“干你们这行，也是不容易。”
龚易从出口绕出来来到他身边，“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梁兴尧无奈的笑着偏过头，“不说这样惹人误会的话你会死啊？”
“切，误会好了，会误会的人哪怕你默不吭声也是会误会的，还有，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会误会的人身上？”
龚易随口答，梁兴尧似玩笑似认真的认可点头，“不愧心理医生，字字珠玑。”
龚易跟着梁兴尧来到车旁，梁兴尧打着哈欠往驾驶座走去，龚易见他实在困，一把拉住他，把行李箱塞进他手里拿过车钥匙，“你去副驾睡会儿吧，我来。”
梁兴尧看着他熟稔的拉开车门，也没拒绝，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拉开了副驾的门。
龚易看着导航往酒店走，梁兴尧坐在一旁哈欠连天，龚易看了他好几眼，不免语带责备，“睡啊，困成这样还圆睁着眼睛干什么？”
梁兴尧没答他的话，脑海里都是楚云他们家的事，“你需要带病人去医院吗？”
龚易疑惑的转头看他，“不啊，我治疗你知道的，为什么要带病人去医院？”
想起赵红是怎么攻击楚云的，梁兴尧后背有些凉，“她有很强的攻击性，我怕……”
“聊得了就聊，聊不了就下次聊，你既然都找我了，那必然不是为了治标啊。”
龚易了然的说，梁兴尧点了点头，“嗯……谢谢你来。”
龚易白了他一眼，“讲那么客气的话，我要回去了！不过……病人是谁啊？竟然让你这种闷葫芦开口来找我。”
龚易脸上写满了好奇，梁兴尧想到楚云，嘴角带了温柔的笑，“我女朋友的妈妈。”
龚易看了看他，满是嫌弃，“咦，恋爱的酸臭味！你真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离不怕的婚啊！”
“你这是什么烂比喻……这次不一样。”
“恋爱不就那么回事，有什么不一样的？！怎么，她还是个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仙女有什么好，烟火寻常才是温暖。
梁兴尧无奈的在心里答，也不跟他多费唇舌，“晚一点……不，明天吧，明天我和楚云请你吃顿饭，好吗？”
“呵。”
龚易高傲极了，“你喜欢，遵循你的内心就好，不用试图向我证明什么。”
梁兴尧垂下眼笑了笑，“不是证明，是……炫耀。”
中毒了吧你！
龚易嫌弃的转头瞪他，心里对这个女人越发好奇了。
一路沿着导航来到酒店，龚易终于见到了楚云，也见到了深夜里等得有些疲倦的楚洁和稍显不耐烦的楚沛。
在楚家三姐弟面前，他自然不是在梁兴尧面前活泼的样子，整个人显得稳重又专业，以至于楚洁和楚沛看见他，宛如看见了救星。
梁兴尧还来不及给他们介绍，刚来到房间门口，楚洁就拉着楚沛把龚易堵在了过道里，“医生，谢谢你大过年的那么晚还来给我妈妈看病！谢谢你！”
楚洁激动的给龚易鞠躬，搞得龚易有点难为情，“别这样，大家都是朋友……”
楚云是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她礼貌的笑着对龚易点头，转而把激动的楚洁和楚沛拉到一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应该先让人家进门，楚洁会意，又拉着楚沛站在了边上，三个人排好队站在门口，像是在列队欢迎龚易一般。
龚易一看就知道楚云是梁兴尧的女朋友，不仅因为她看起来更落落大方，更因为她那张比梁兴尧还要疲惫数倍的脸，他扫了一眼她脖间包扎着的纱布，转头看梁兴尧，“没有给我订房间？”
梁兴尧会意，“我们去楼上龚易的房间说吧？”
“好。”
楚洁答好，楚云也沉默的点头，唯有楚沛，不合时宜的开口，“医生来了，不应该先看病人吗？”
原本要跟着梁兴尧出房间的一行人顿住了脚步，龚易微微愣了愣，楚云有些尴尬，楚洁赶紧责怪的开口，“人家医生有医生的安排，不得先看病历再治病啊？平时你又不在家，又不知道妈妈看病的流程，怎么还胡乱开口呢……”
楚沛没说话，把脸侧到了一边，梁兴尧带着一行人又回到电梯间，上了顶楼。
他给龚易定的是套房，这是龚易的要求，龚易不是那种医院里的坐班医生，他会去不同的医院轮流看诊，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国外的私人诊所里做私人医生，他要求订套房，那那间房间，大抵就是治疗场所了。
一众人跟着梁兴尧上了顶楼，这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在陵城也不算顶级，可对楚家三姐弟来说，也已是非常奢华的程度了。
楚云在陵城工作，张成来出差的时候她陪着梁兴尧吃过一两次饭，对这样的环境也算不上陌生，可对于一直待在家里没出过门的楚洁和一直在外地勤工俭学读书的楚沛来说，那就算是“开眼界”了。
“你看，这是鲜花。”
跟着梁兴尧走过冗长的过道，看见装饰台上的鲜花，楚洁轻声向身后的楚沛感慨，楚沛看了一眼，目光里是新奇，脸上却是不屑，“鲜花怎么了，那么贵的房间，这鲜花的成本还不是顾客在承担。”
楚洁白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太不可爱了，又快步走了两步挽住楚云，“姐，这里好漂亮。”
楚云脖子还是疼得说不出话，对着她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同往前走去。
过道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梁兴尧刷卡开了门，门卡往通电口一插宽敞的房间就亮起来，和灯光一起启动的还有空调，玄关处也放着鲜花，香味混着温暖扑面而来，楚洁忍不住，轻声“哇”了一声，凑到了楚云耳边，“姐，这样的房间，一晚上得要多少钱啊？”
楚云也不好说话，动了动嘴唇告诉她“回头再说”，她笑着点头，满脸笑容的跟着楚云进了房间。
“和卧室分开的宽敞会客厅，不在电梯旁，不是尾间，还符合你的要求吧？”
梁兴尧特意指了指卧室外的会客区，龚易四处看看，满意的点头，“不错，小梁办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梁兴尧不在意的笑，楚云也看着龚易笑起来，没想到龚易真人和电视上的区别那么大，电视上的他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就是个很权威的医生，可此刻在她面前的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他和梁兴尧很像，年纪相仿，气质也相仿，他们都是那种拥有干净气质的男人，似少年，却又不失成熟与得体，她开始有些明白梁兴尧为什么会说他们是“病友”了，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没有人会不认为他们是朋友。
梁兴尧瞥见楚云带笑的目光，询问的看着她，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你们很像。”
梁兴尧一看，不服气的笑，给她回信息，“你确定？”
楚云收起手机，和梁兴尧相视而笑，龚易来回看看他们，不悦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是，这怎么在一个房间里还发起信息来了啊？”
楚云赶紧拿出手机打字，递给了龚易，“不好意思，我说不出话，谢谢你愿意来帮我妈妈看病。”
龚易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楚云脖间的纱布，一边脱外套一边开口，“你这伤这是病人攻击的？”
楚云犹豫一瞬，点头，又打了字，“她这次发病……似乎很不寻常。”
“‘不寻常’的意思是她这次攻击了你，而平时是无差别攻击吗？”
楚云转头看向楚洁，楚洁想了想，认真的答，“也不是……之前妈妈在县城医院住过院之后会好一段时间，再加上吃药控制，一年大概发病就那么一两次，可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药也吃着，但发病的频率很高，这一年到头，差不多住了四五次医院了！”
龚易自顾自的来到沙发上坐下来，伸手示意他们坐，觉得楚洁这话答非所问，待楚洁坐下后他才看着她开口，“我问的是，是否是无差别攻击。”他生怕楚洁不懂，又开口解释，“无差别攻击的意思就是，发起病来，不管是谁在她身边，她都会这样攻击。”
楚洁沉默了一瞬，抬眼看了看楚云之后才摇头，“我在家的时候，妈妈发病就只是骂我，说一些奇怪的话和做一些奇怪的事，有的时候我哄着她吃药能好，有时候……吃了药也不能好……”
楚洁这话一说，楚云成了最先愕然的人，她定定的看着楚洁，楚洁也看着她，像是保证自己没说谎话，皱着眉开口，“小时候妈妈发病的时候也不攻击我们，对吧？她只会把我们带到奇怪的地方去，虽然她手里常常拿着刀，可是后来长大了……”
就开始攻击你。
楚洁没敢说后来的话，楚云一时也忘了自己脖子还受了伤，嘶哑着声音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年，妈妈在家发病的时候……也没有攻击过你？”
“没……没有，她就只会像小时候那样，用难听的话骂我，说什么‘赔钱货’什么的……家里还没盖房子的时候，她半夜发病就会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叫醒，要带我去奇怪的地方，但她……很少拿什么武器，我就会拿出药哄骗她说这是楚沛留下的魔力糖，吃了，楚沛就会出现，她就会吃掉了……但这一次哄骗也没有用，我想尽了办法让她把药吃了，可她还是说胡话，我没办法才给你打的电话……”
楚洁低声断断续续的答，楚云沉默了，她转回头不再看楚洁，低下头的眼眶却蓦的红了。
原来，妈妈针对的人，真的只有她而已啊。
原来，那些难听的话，什么“贱人”、“荡妇”，在妈妈心里，真的是她的专属词汇啊。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妈妈那些抬着菜刀对着她的时刻，究竟是真的发病……
还是借着发病的机会，一吐心中不快了。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早早嫁人离开了家，没有负担起家的责任？还是她每个月给家里的钱太少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搭在膝盖上的手覆上了温暖，她抬眼，对上梁兴尧关切的眼眸，她勉强的笑了笑，轻声说了句“我没事”，却全都是言不由衷。
她其实难过得立刻就想哭出来。
龚易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个初步的判断，他朝着楚洁伸出手，“病历有吗？”
“有，有。”
楚洁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病历递给龚易，龚易打开看了看，翻得很快，不多时就见了底，“还有吗？”
楚洁愣了一瞬，“没有了，全都在这儿了……前些年到陵城住院的病历也在这儿了。”
龚易又快速的翻了一遍，微微皱眉，“这些都是常规治疗手段，只能看见不是器质性精神疾病，没什么用……又或者，你们可以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大正常的？”
三人沉默了，似乎……从他们有记忆开始，妈妈都不太正常，尤其是没有楚沛之前。
龚易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说话，他微微皱眉，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找到那个病因，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个病因大抵和楚云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这种症状其实很常见。
病人就是把楚云当成了假想敌，不发病的时候厌憎，发病的时候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