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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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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枝取来了好酒好菜,几人围桌而坐,气氛倒也算融洽。谢渊与杨枝脾性相投,聊起来十分投机。楚牧白独自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似乎心事颇重。华锦不露声色,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酒过三巡,席间说说笑笑,聊了不少。不知怎的,二人谈起了华锦。杨枝笑吟吟的,搭着谢渊的肩膀坦言道:“说我与谢公子相像,着实是我高攀了。不过,当初华锦姑娘收留我,大抵也是因为我让她想起了失散的胞弟。说起来,还多亏有了这张脸,我才不至于横死街头。”

    楚牧白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随即想起萧池雨说玉丹已经亡故,便又落寞地垂下眼睫。华锦似乎浑然不觉,还笑着打趣道:“那你正好给我做个便宜弟弟,天天供我使唤差遣,也不枉我辛苦收留你。”

    杨枝眉眼弯弯,笑得乖巧,脆生生应了声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甘之如饴。

    “我想起来了,华锦姐姐也与亲人失散了。”谢渊眼含三分醉意,话也说得磕磕绊绊,“你告诉我,我帮你找。”

    华锦摇摇头,看向谢渊的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我想,他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谢渊闻言,心头不由得漫起无边的悲楚。楚牧白摩挲着酒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人各有命,不必执着。”华锦怜爱地摸了摸谢渊的头,劝慰道,“虽然散落天涯,只要心在一处,总还是一家人。”

    “我弟弟也跟你们一般年纪,看见你们好,我心里也松快些。但愿他能好好生活,过去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

    楚牧白低垂着头,不动声色地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头顶的掌心温暖,谢渊眼眶红红,哽咽着问:“华锦姐姐,你莫非就是因为这件事哭的?”

    华锦一怔,杨枝对着她轻点了下自己的眼角,她立刻会意——这几天总是流泪,眼睛还有些肿,以这副尊容示人,难得楚牧白没坏心眼地调侃她。华锦抿唇一笑,眼神却晦暗下来:“我……常常想起卫将军。”

    那样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女子,不该死在一场大火之中。她本就是暮春的暖阳,明媚热烈,任谁都锁不住她的华彩。华锦比谁都要遗憾,卫语卿的生命,不该结束得如此轻慢草率。

    大火即便能焚化一切,总归是要留有痕迹的,怎会没有尸身?再者,化鹤一事,怕也是编排出来安抚民众的无奈之举,为了晋朔两国的议和造势。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有心人费了功夫,精心策划,才巧妙化解了两国积压多年的恩怨。

    终究还是……为了这天下大同。

    华锦本以为谢渊也十分伤心,毕竟他是那样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地追随着卫语卿。没想到谢渊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正色道:“华锦姐姐,你别伤心,主子没死。”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不仅是华锦和杨枝愣怔当场,连楚牧白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这件事半点风声都没有,就连他思前想后,也不觉得卫语卿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谢渊是怎么知道她没死的?莫非是给他托梦了?那也不对啊……不是只有死人才会托梦吗?

    谢渊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继续说道:“世间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轮回,这些人往往有心愿未了,或者身负使命,需要去完成。”

    “死亡并不是终结,轮回也不是没有终点。在轮回中找到自己的灵魂碎片,直到拼凑成完整的自己,才是最终的结局。”

    “所以,主子一定是完成了这一次的任务,继续去寻找自己了,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心呢?”

    另外三人若有所思,这番话确实有道理,但是着实不太像谢渊肚子里这点墨能憋出来的词儿。楚牧白半信半疑地问:“这些,是你自己想的?”

    “不是啊,怎么可能。”谢渊摇了摇头,“我自小便有佛缘,小时候经常要与我娘去寺庙拜见高僧,听他讲经。我想不起原话了,但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华锦一怔:“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谢渊:“当然啦!我不听话,我娘动不动就揍我,她下手可狠了……”

    “谢渊,你醉了。”楚牧白放下酒杯,搂住他的腰身,淡淡道,“多有叨扰,我们该回去了。”

    华锦站在门前,目送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神色半明半暗,其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杨枝心知她怕是又有烦心事了,他站在她身后,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事?”

    “萧小姐托我传个话,今日傍晚,青禾姑娘墓前相见,她有东西要给您。”杨枝顿了顿,还是将手心摊了开来,“还有,我在椅子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华锦垂眸,当看到他手心的物件时,神情霎时变为惊愕的茫然。

    被凉风一吹,谢渊的意识逐渐清明,他走着走着,不禁有点疑惑:“楚牧白,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们笑?”

    好奇怪,他们明明就在正常走路,怎么路过的人总要上下打量他们一眼,还捂着嘴偷笑?难道楚牧白趁他不清醒的时候,偷偷在他脸上画了乌龟?

    谢渊伸手去擦,手举到胸前,却发现正与另一只手紧紧相握,十指相扣,莫名的暧昧纠缠。他的脸噌一下子就红了个彻底,楚牧白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清浅的笑意:“怎么,不乐意?”

    “被人看见多不好……”谢渊有些羞赧,他赶忙低下头去,却发现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大惊失色,想要挣脱楚牧白的手,沿来路寻回去,楚牧白却用更大的力气将他箍在身边,语气淡淡地明知故问:“找什么?”

    “玉佩丢了!”谢渊急得要死,“你放开我,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楚牧白垂眸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玉佩比我重要?”

    谢渊十分自责:“当然是你重要!可是……那是你送我的,我怎么能弄丢呢?”

    “身外之物而已,不必介怀。”楚牧白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明快了些,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笑,“我们还有很久的以后,你多珍惜珍惜我 ,好不好?”

    即使在床笫之间,楚牧白这张破嘴都没说过这么招人疼的话,就算有,那也是想哄骗着让谢渊顺从他那些变态的喜好。能有这句话,谢渊除了惊讶,心里还甜津津的。

    他不由得想起来京城之前,莫远峰对他的嘱咐:“你和楚牧白能有今天,实属不易,你们可要好好珍惜。这或许是某个时空的你们,求都求不来的幸福。”

    想到这里,谢渊的心又沉重下来。但他仍旧扬起笑容,紧紧与自己的心上人十指相扣,郑重许诺自己的一生:“好,我答应你。”

    无论从前如何,这一次,他一定会坚定地抓住这个人的手,再也不分开。

    日头西沉,国师府众人的议和事项才终于有了定数。事情的进展比顾修晏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紧锣密鼓筹备当中,即使今天忙碌了一整天,他丝毫不觉得疲惫。前路定有坎坷,但总是光明的,这个未来,值得所有人放手一搏。

    卫语卿啊卫语卿,他总算是……不负所托。

    顾修晏放下了心中的负担,脸色终于舒缓了些,临了总结陈词的时候,总算带了几分真心:“在下承蒙晋朔之恩泽,经历世事变迁,星离雨散,才终究常怀感恩之心。”

    “晋朔百年纷争将止于此,愿各位以大局为重,以民生为本,止戈休战,和平共处。”

    “辛苦各位。议和结束,请各自回府休息吧。”

    含朱翘着腿,一副二流子模样:“国师府不管饭?”

    顾修晏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国师府从不宴客。”

    沈南乔点头称是:“对,从不宴客。”除了卫语卿。就连他这位至交好友,也只能过来小酌几杯,下酒菜是什么,他没见过。

    谢定远和居岱依然互不服气,两个人骂骂咧咧率先出了门,这场面实在滑稽,卫予安不由得向上扬了扬唇角,有些羡慕他们的率真快意,嬉笑怒骂之间,尽是酣畅淋漓。忽而,身后有一人出声叫住了他。

    “卫……卫公子,请留步。”

    他回身,季宛宁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笑意温婉,和从前别无二致。对于这个早早入宫的姐姐,卫予安有点印象,虽然二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但比起府中那些欺辱他的兄弟姊妹来说,他还是愿意与季宛宁聊上一聊的。

    卫予安点点头:“你但说无妨。”

    季宛宁好似松了一口气,心中斟酌了一番措辞,才终于开口:“卫将军曾与我提起过你,同我打听了些你小时候的事情。可惜我入宫太早,对你也不够关心,能说的也只有那么几件,实在是很惭愧。”

    “我知道你们情投意合,若不是朝局动荡,你们或许……如今斯人已去,你切莫太过伤怀,该节哀才是。”

    卫语卿的死,卫予安其实并不伤心,但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他也不便多说,只得谦和有礼地应了声是,再没有下文。

    季宛宁站在那儿,不由得有些尴尬。卫予安想了想,他们多年不见,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他不该令她难堪。于是,他出于礼节同她寒暄:“父亲是朝中重臣,真的这次没有同你一道来议和?”

    “父亲说年轻人该多历练,再加上近日里案件频发,刑部事务繁忙,他走不开。刚好我在翰林任职,参加议和算是名正言顺,我就来了。”卫予安能主动提一提季蒙,季宛宁眼睛都亮了亮,话也多了起来。

    “家里人待你们母子苛刻,父亲很是愧疚,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也无从弥补,他同我说,愿你一切顺利,不必再同季家有来往。”

    “今日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劝你重回季家,你已经是大人了,我尊重你的决定。我想,你知晓这些事情,或许下回偶遇父亲,也有得话讲。”

    其实季宛宁和季蒙都是很好的人,如果……如果他们不是季家人的话。卫予安放下心中的戒备,对季宛宁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今日议和,你的表现很好。”

    对于卫予安主动赞赏自己,季宛宁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的下一句会是后会有期之类的话,没想到是如此诚恳的夸赞,她一时有些无措。

    “其实这并不是我一人所想,华锦姑娘帮了很大的忙。”季宛宁如实相告,丝毫没有隐瞒,“对于议和,华锦姑娘十分挂心,只是她恐怕来不了,需要由我来出席。她说,这种时刻,不可以没有女子的参与。”

    “正如卫将军之前与我说的一样,权势地位自古以来从未独属于谁。我们越往上走,才能帮到越多的女子脱离困苦。”

    “女子为官的意义也在于此。这条路是可以预料的艰难,但我们会试着走下去。”

    杏树之下,二人相对而立,那种感觉陌生却又熟悉。花雨纷纷而落,卫予安有些恍然——卫语卿曾与他表露过的心迹,她所要实现的风云之志,在她生前身后,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追随着她的脚步。他还记得她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心中所有的眷恋难舍,终究只化为在永宁城前,那一眼隽永恒远的对视。

    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他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季宛宁离开之后,他独自一人在树下伫立良久。倏尔,肩膀被一粒小石子砸得刺痛,他猝不及防仰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就狠狠刺进了含朱眼里心里。

    见卫予安又愣在当场,含朱面色更加不悦,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不知在透过她看向谁。她顺手又朝他丢了一颗石子,恰恰好砸在他的心口。

    “别看着我的时候想别的人,我讨厌这张脸。”

    “抱歉……”卫予安匆匆垂下头拭去眼泪,当着别人的面哭,实在是丢人,更何况……那个人是含朱。

    夕阳霞光映照着满树繁花,含朱被层层花叶包裹其中,那场景与他初见卫语卿时何其相似。原来,在失去她之后的无数个瞬间,都在残忍提醒着他卫语卿已经不在的事实。怎么会不伤心,他怎么会不伤心?那是他从年少时就爱慕的人,若不是种种阴差阳错,他们本可以寻一处清净之地携手终老。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阴阳相隔,永不相见?

    终究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段感情,每每在深夜的梦里再次经历一遍刻骨铭心。

    含朱很没眼色地打断了他的愁绪:“庆州共治的人选还没定,你有什么看法?”

    “何必问我?你心中早有答案。”卫予安缓了口气,仰起头再次看向含朱,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庆州必须由我们来镇守。”

    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住晋朔百年太平。

    被他识破自己的明知故问,含朱依然波澜不惊,只不过,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你姓季?”

    今天那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卫予安,含朱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出门之后又看见她叫住了卫予安,含朱心中疑窦丛生,不免生了些妒忌。她绕了个圈子,在树上听了半天,还好季宛宁是他姐姐,不然她还真以为卫予安在永宁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对于卫予安的身世,含朱知道的不多。卫语卿的情况一直都由青禾负责汇报,但是青禾死得太早,关于卫予安的来历,含朱只知道他大概是卫语卿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便宜弟弟,或许是想养在身边做个姘头,其他的一概不知。

    卫予安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的过去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季家对他毕竟有生养之恩,这是再怎么摘,都摘不掉的。

    “我姓季。”卫予安的眼睛清清亮亮,一片赤诚,“姓季,名忍冬。”

    忍冬……含朱手中的石子猝然落下,落入脑海之中,荡起层层涟漪,唤起了尘封的记忆。

    青禾死之前那段时间经常来信,信中偶尔会提及一位书生——她救了他,悉心照顾他,心生爱慕,女儿家的心思显露无疑。只是,那人并不喜欢她。从此之后,再无音讯。

    含朱记得,那个书生的名字,叫忍冬。

    “含朱,第一次有人为了我受伤,我要照顾他。”

    “他叫忍冬,很好听的名字,我真喜欢和他聊天,可是他要离开了。”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吃苦?”

    “他不喜欢我,我不伤心,总有人会得到幸福的。”

    “我想他好,想他高兴,可我就要死了,我看不到了。”

    “如果能死得轰轰烈烈,他的往后余生,是不是也会想起我?”

    她终究是放不下深藏多年的仇恨,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将自己亲手推入死亡的深渊。

    青禾是那样珍惜季忍冬,可是含朱却玷污了他。她俯首望着树下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依旧那般干净剔透,可含朱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疼得移了位。

    含朱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卫予安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事。”含朱捻了捻手指,声音低哑暗沉,“好名字。”

    好名字。她曾抓握在手心肆意蹂躏的人,竟然就是青禾的心上人。她那么早的时候就在信里见过他,却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见面,见面之后,会是这种情形。

    全都被她搞砸了。真是废物。那时应该再忍忍的,无论……他到底对她来说到底多有吸引力。含朱一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翻涌,叫嚣着要他。那来自骨血间的诱惑,那宿命般的召唤,她根本无法抵抗。

    含朱纵身一跃,从树上跳到了地面,恰巧落在卫予安面前。她凝视着他的面容,问道:“恨我吗?”

    卫予安皱了皱眉,并不想回忆那些事,也不想与她谈论,于是偏了偏头,避开含朱的视线,以沉默作为回应。

    “哈哈,就知道你不会理我。”含朱笑了笑,眸色逐渐黯淡下来,“你我皆是容器,山玄水苍还在,他们就不会死。”

    “他们还在这天地之间,我知道你同我有一样的感觉。但是卫语卿和喻灵均,只有一个。”

    卫予安眼神微动,再次隐隐泛起了泪光。含朱缓缓贴近他,二人的气息缠绕在一处,暧昧又悲伤。杏花细雨随风飘散,含朱的指尖轻柔抚过他的眉眼,恍然间,卫予安听见她轻叹一声:

    “予安,我很想你。”

    他一怔,缓缓睁大了眼睛,看向含朱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的目光温柔缱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的影子清晰可见。

    “杏花花期快要过去,即便只有一面,我还是很想见你。”

    含朱眼底盈着温软的笑意,双手珍重地捧着他的脸,指尖在他眼角那颗小痣上缓缓摩挲着,带着浓浓的眷恋不舍。

    “抱歉,不该弄伤你的眼睛。”

    卫予安低低呜咽了一声,所有的倾慕和思念,悉数被她轻柔地以吻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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