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包扎
云泽野实在想不通,这兔子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跑去御膳房偷吃鸡腿,还卡了好几块鸡骨头。本来还很生龙活虎的兔子,现在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许是陆贵妃膳食太清淡了,才让它急了眼。”侍女摸了摸兔子的耳朵,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原来兔子急了也是会吃肉的啊。”
这兔子说是病了,可云泽野一伸手就吓得飞起,这要他怎么治疗?他手忙脚乱地按着兔子,兰复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忽而问道:“师父,它为什么这么怕我们?”
“你手上多少条兔子的命你自己不知道吗?”云泽野没空跟兰复唧唧歪歪,“过来,帮我按着它的腿。”
这兔子力道真大,差点踹他脸上。多年来行走江湖全靠这张脸,要是毁了容,云泽野非得把这兔子扒了皮烤着吃不可。想到这里,云泽野的表情越发狰狞。
一旁的侍女咽了咽口水,心道太医院也太恐怖了。她弱弱地插话:“那个,云大夫,我还有事,能不能一会儿再过来?”
希望她办完事回来,这只兔子的命还在。
云泽野正掰着兔子的嘴往里撒药粉,那只受了伤的右手使的劲儿比左手还大。兰复见他没时间回话,便对侍女笑笑,说道:“没事的,你去忙吧,我们治好了就把兔子送过去。”
“好好好。”她得赶紧溜了,这哪是太医院啊,分明就是刑部大牢。
好不容易把兔子料理完,云泽野手上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液浸湿了纱布,这让兰复很是担心:“师父,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不用,你去把草药收了吧。”这天气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
兰复迟疑道:“可是你的手……”
“无妨。”云泽野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神情有些黯然。
云泽野抱着兔子走到昭纯宫门口的时候,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他的眼睫发梢沾着细小的水珠,如同一株鲜嫩青葱的绿竹,散发着空山新雨般清新迷蒙的香气。他在宫门口望了望,没见着有宫人在侍候。思忖良久,他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陆素书一向喜静,与宫人不甚亲近。因此昭纯宫没有近侍,宫人若是没事做就会被陆素书打发走。在整个后宫里,昭纯宫的氛围算是最自由散漫的了。
云泽野还是第一次来昭纯宫,他不禁有些好奇。殿内的陈列摆设无不精致典雅,他边走边打量着,对陆素书的品性又多了几分了解。
内厅突然传来一声痛呼,云泽野打了个激灵,立刻扔下兔子冲了进去。只见陆素书双颊泛红,伏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她听见有人进来,神色惊惶地抬头望去。
“怎么是你?”
殿内熏香袅袅,伴随着外面的沙沙雨声,抚慰着心神。二人分坐在竹帘旁,一同欣赏着雨景。大雨将皇宫的浮华喧嚣冲刷殆尽,让人不觉沉浸在安恬静寂的氛围中。
“原来你还在练舞啊。”云泽野思前想后,挑了句不太突兀的开场白,“像这样受伤是常有的事么?”
陆素书抿着唇,微微颔首。如果说一直以来她有什么特别喜欢特别擅长的事,那便只有跳舞了。可惜入了宫,成了贵妃,她就失去了练舞的理由。关在这么一个华丽的牢笼里,就算扑腾着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都快三十了,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很可笑吧?”
云泽野奇怪她的想法怎会如此消极:“怎么会?我也快三十了啊,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素书敛眉低目,话里染着几分惆怅:“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
想不通的事情,云泽野索性不再去想,他指了指她的脚踝,问道:“你真不给我看看?”
陆素书面色一红,将双足往裙摆里藏了藏:“女人的脚是不能给男人看的。”
“你是病人,我是大夫,哪有什么男女之分。”谈及自己的本职工作,云泽野不似平时那般不着调,脸色有些严肃,“你这样讳疾忌医,难道要靠自己恢复么?”
陆素书语塞,云泽野这个人看着散漫,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现在的他看着反倒像个大夫了。
云泽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清楚她在想什么,于是心有不忿,为自己辩解:“谁说大夫就要像那些老头子一样,这世上哪里去找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年轻大夫。”
真是的,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人就唠叨上了。陆素书失笑,他真二十八了?看着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云泽野见她放松了下来,便起身去查看她的伤势。他单膝跪在她身前,撩起她的裙角,露出一对光洁白皙的玉足,右脚脚踝已经微微发肿,他轻触了一下,陆素书就抽了口凉气。
云泽野低头认真为她检查,从陆素书的角度看去,他专注的神情里似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右足还被他轻捧在掌心,那种温暖的触感让她有些心悸。
“这里痛么?”他又按了几个地方,心里有了底,“还好,没伤着骨头。”
云泽野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药膏,涂在她的伤处,并叮嘱道:“早晚各擦一次,这几天卧床静养,就别下地走动了。”
陆素书点了点头,注意到他手上的纱布,便问道:“你的手……”
莫非是昨日在玉芙宫伤到的?
云泽野看了看纱布上还浸着血的手心,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啊,忘记换药了。”
他朝陆素书笑了笑,说道:“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云泽野慢吞吞收拾着东西,时不时掉个药瓶,右手好像极不方便。他动作拖沓,心里却已经焦躁不已。她再不出言挽留,他就真的要收拾完药箱滚出去淋雨了。
“你等等。”那样好看的手伤成这样,若是再淋雨,肯定会发炎的,陆素书对此心有不忍,“雨停了再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脸颊微红:“你若是不介意,我来帮你换药吧。”
终于!云泽野心里的猫上蹿下跳,面上却勉强保持着镇定:“好。”
他重新半蹲在陆素书身前,专注地望着她,眼底跃动着星星点点的期待。他一袭烟青长袍,身后便是潇潇雨幕,周身似乎萦绕着朦胧的雾气,陆素书拿着药瓶,突然有些紧张。
“你……不是不能与女子接触的么?我给你上药,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云泽野把手往她面前送了送,面色平静:“你试试看。”
陆素书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终于下定决心解开纱布为他上药。云泽野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陆素书,不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
被那样直白的眼神注视着,陆素书心跳都错了拍,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包扎完他的手,见他没发痒,也没起红疹,陆素书松了口气,不禁好奇地问:“真稀奇,它还会分人呢。”
她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又伸出手指在他腕间轻抚了几下,觉得很是好玩儿。陆素书不经意间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云泽野眼里深浓的笑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要把手收回去,却被云泽野眼疾手快牵住。
温热的皮肤相接,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脏,云泽野看着她茫然无措的神情,抿了抿唇,说道:“我的身体,只有你能碰。”
别人对他来说都很危险,唯有陆素书,才代表着唯一的绝对安全。他的一见钟情并不是毫无来由,在他动心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也早就选中了她。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陆素书有些愣怔,“你的意思是……”
“你嫁人嫁早了。”云泽野觉得自己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我该早些来的,我才是你的夫君啊。”
上书房内,江景衡正哇啦哇啦背着书,窗外的雨声让他感到很是惬意。他端坐在椅子上,旁边木窗紧闭,那是国师大人怕他着了风生病,亲手关上的。雨水透过窗缝送来一阵阵草木芬芳,阴天室内昏暗,只余桌案上一豆烛光,映照着身旁国师大人湛然若神的侧颜。
他捧着书,支着头睡着了。
他这段时间总是很忙,连年幼的江景衡都看得出来。顾修晏身为国师,每日五更要上朝,他同时身兼太子太师,卯入申出,每天教导小太子习文就要花上整整五个时辰,他整日里捧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卷,一有闲暇时间便着手翻阅,一刻不曾懈怠。
所以国师大人才会这么累啊……还好父皇免了他的早朝,让他有空就单独去御书房汇报。江景衡有些好奇国师大人究竟在看什么书,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暗戳戳地探头去看那书里的内容。
“太子殿下,这篇文章可背会了?”
头顶一道清朗的嗓音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江景衡想起被戒尺打手心的恐怖,不由得抖了抖。
他抱着顾修晏的胳膊,朝他卖着乖:“国师大人,我是看你太劳累了,想给你捏捏肩。你在看什么书呀?好看吗?”
顾修晏顿了顿,将书合了起来,捏着江景衡的后颈把他提溜到一旁:“太子殿下,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那一双清冷的眸子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江景衡却觉了怕,乖乖闭嘴不再去问。
是夜,御书房。
江风潜与顾修晏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小案上放着一张棋盘,黑子白子正厮杀得激烈,烛火摇曳,将他们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清。
“还是没有进展?”
顾修晏摇摇头,又落下一颗白子:“皇上不必担心,定有破局之法。”
江风潜笑笑,将手中的黑子随意地抛掷出去,打乱了棋局。
“国师大人好棋力,朕又输了。”
“皇上自谦了。”顾修晏敛眉低目,不疾不徐道,“只是平时忙于国事,不常对弈,缺少经验罢了。”
江风潜不置可否,在右手手心放了一白一黑两颗棋子,凝神望着,忽而出言问道:“国师大人,棋品当真可见人品?”
“略可窥见一二。”顾修晏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棋风偏向保守,皇上更随意一些,只是偶尔意气用事,容易露出破绽。”
江风潜闻言,眸光微闪,忽然来了兴致:“朕曾见过一人,棋艺精湛,布局深远,可攻可守,从无破绽。”
顾修晏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蓦地一沉。
“卫奕鸣确实极有天赋。”卫奕鸣对弈从无败局,这也是沈南乔亲自认证的。而江风潜在此时提起他的原因,顾修晏也猜测到了七八分,“皇上的意思是……”
“诈死?”
江风潜不语,只是脸上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神情变得阴郁难测。他从不相信卫奕鸣能死在北疆那些蠢货手上,符涯四年来暗中调查,却毫无收获。直到顾修晏的出现,才让江风潜忽然想起,卫奕鸣是会易容术的。
顾修晏想不明白:“他心思如此缜密,若真有心利用易容术诈死,怎会给你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因为卫语卿。”那才是他最大的破绽。江风潜语气森然,却在顾修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卫奕鸣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修晏思索片刻,回道:“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确实如此。”江风潜笑得开怀,一双桃花眼却寒意凛冽,“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顾修晏心里一惊,不解地看向他,却只得到江风潜的一句言尽于此。
江风潜勾唇一笑,渐渐松开手指,手心那两颗棋子早已成为齑粉,黑白两色混合在一起,彼此难舍难分。
“只要有卫语卿在,卫奕鸣就不会销声匿迹。”
他怎么舍得销声匿迹?他一手养大的妹妹,可就要落入别人的怀抱了。
江风潜想,卫奕鸣,四年了,你真就那么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