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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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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有苍山,北有岁寒。晋国一南一北嵌着两座山脉,遥相呼应,似摇篮一般,将晋国包裹在其中,编织着一个安逸清明的梦。

    官道两旁的槐花绿白相间,嫩嫩的一串串挂在枝头,随微风送来沁人心脾的甜香。岁寒山丰草长林,松柏长青,远远望去青绿色的山脊连绵不绝,与天边的道道云霞相接,仿佛世外桃源,盎然着无穷的诗意。

    此情此景,卫予安心中升起无限感慨:“雨过前山日未斜,清蝉嘒嘒落槐花。车轮南北已无限,江上故人才到家。”

    谢渊:“啥意思?”

    卫语卿:“就是想家的意思。”

    卫予安噎了一下,怕卫语卿以为他反悔了,于是急忙否认:“卫将军,我只是看这槐花开得好,有感而发,吟一首前人的诗而已。”

    “哦哦。”卫语卿转向谢渊,态度端正地纠正自己的错误,“是槐花开得好的意思。”

    谢渊:“槐花饭挺好吃的。”

    楚牧白欲言又止,这三个人凑一块各说各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马车继续行进着,目光所及之处山野烂漫,草木蔚然,山脚下有几处人家,屋顶升腾着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像是误入了画中的世界。放眼望去,山峰隐没在遥远的天光里,隐约可见几座建筑的檐角,将飞欲飞,俯瞰着周遭的一切。

    那里应该便是洗尘观了。

    卫语卿决定上去看看。他们把马车寄放在一处农家,几人行李不多,便背在身上,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山间空气清新,还残存着晨雨过后的草木香气,偶尔林间有几声悠远鸟叫虫鸣,更显周遭静谧安然。

    原来岁寒山并非终年飞雪,也有如此山明水秀的绮丽胜景。她想起顾修晏,看上去是个如霜似雪的冰山美人,其实内里柔软温暖,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玲珑之心。只消轻轻一碰,就能听见世间最清耳悦心的乐声。

    好在卫予安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平日里经常干活,身体又结实,与卫语卿他们一同上山,竟也没有体力不支落在后面。

    四人一气儿上了山顶,一座宏伟至极的道观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山间雾气缭绕,不觉以为是仙境。山脚下看着岁寒山不算矮,卫语卿以为要走到傍晚才能到。他们还未进门,就已经能感受到洗尘观的金碧辉煌。

    卫予安咋舌:“这哪里洗尘了……”这简直比尘世还要尘世啊!

    谢渊想抠金子的手蠢蠢欲动,楚牧白按着他,瞪了他一眼以作警告,自己走上前去叩门。

    他的手还未抬起,朱红大门兀自吱吱呀呀地缓缓开启,声音从古老的虚空传来,听着满是沧桑。

    门后站着一位身着黑白皂袍的年轻道士,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圆圆脸桃花眼,眼尾稍稍上挑,相貌素净,唇红齿白,眉目如墨染,笑起来可爱又和善:“啊呀,有客人来了。”

    楚牧白抱拳施礼:“劳烦小道长通报一声,卫将军路过岁寒,特来上山拜访净隐道长。”

    小道士笑着回答:“在下便是。各位不必多礼,请随我入观吧。”

    四人跟在净隐道长身后入了观,不出所料,里面更是雕梁画栋,朱甍碧瓦,重楼飞阁,美轮美奂。

    卫语卿问:“道长,观里怎的只你一人?”

    净隐回头看她,脸颊两侧的两绺碎发轻轻摇曳,端的是天质自然,仙气风流:“弟子们都下山历练了,所以就只剩我一个。”

    “这道观是何人出资修葺的?”洗尘观坐北朝南,前后三进院落,无论是布局还是装饰,品味格局都相当上乘,让她想起将军府的园子,充盈着绵绵不绝的灵气。

    “很多年前就存在了,保养得好而已。”净隐笑笑,不甚在意,“卫将军见到抱朴了?”

    他知道?京城的消息可以传这么远的吗?卫语卿点点头:“见着了,多谢道长出手搭救。”不然,她真的见不到顾修晏了。他爱她恨她都好,只要他活着。

    几人穿牌楼,过山门,净隐带着他们将龙虎殿、三清殿、纯阳宫、玉皇殿都转了一圈,谢渊的肚子终于耐不住寂寞,嘹亮地叫了一声。

    净隐笑道:“是我怠慢贵客了。洗尘观禁绝荤辛,各位可去偏殿休憩,在下去准备斋饭。”

    他走后,几人一同去偏殿放下行李,天也沉了下来,山里的夜空比京城要黑亮许多,月亮都变得又大又圆,仿佛触手可及。

    谢渊坐在桌旁捧着下巴,一脸羡慕:“人家净隐这么年轻,就是道长了,还拥有这么大的道观,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楚牧白抱着剑倚在窗边,拗成了一道帅气的风景线:“怎么,想出家了?”

    “那倒不是。”谢渊晃着腿,“没有肉我可撑不下去。”

    卫予安收拾完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去卫语卿房前叩门:“卫将军,需要帮忙吗?”

    不多时,卫语卿拉开门,打趣道:“我方才在更衣,你怎么帮?”

    卫予安的脸腾一下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还有,不用叫我卫将军。”她笑得眉眼弯弯,“来,叫声姐姐听听?”

    净隐叫人吃饭的方式很特别,两只仙鹤衔着银铃在偏殿上空引颈盘旋,铃铛声清脆悦耳,仙鹤很有灵性地飞飞停停,一路引着他们去往斋房。

    谢渊很是稀奇,乡下孩子没见过这种阵仗,直呼开眼。他心里兴奋,便也顾不得其他,拽着楚牧白追着仙鹤一路狂奔。楚牧白也不恼,任他拽着自己的衣袖不管不顾地朝前飞奔。

    卫语卿摇摇头,语气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谢渊啊,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谢公子天真率直,干净纯粹。”卫予安感叹道,“如此心性,真是令人羡慕。”

    净隐准备了满桌的斋饭,明明是全素宴,却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吃得那叫一个宾主尽欢。谢渊想,吃素好像也不错嘛,净隐手艺比他娘好多了。面对谢渊毫不吝啬的夸赞,净隐只是笑着一一接受,并不过分自谦。

    入了夜之后,山里气温骤降,凉意不怀好意地入侵脾肺,众人各自早早回房歇息。净隐照例睡前散步,在三清殿发现了独自伫立的卫语卿。

    三清殿龙虎殿面宽五间,进深六椽,悬梁吊柱,结构十分奇特。殿下东西廊分塑青龙、白虎二神像,高约两丈,骨骼雄健,怒目而视,手持戟剑,神态勇猛,在暗夜里看着有些可怖瘆人。

    “卫将军,不冷吗?”

    卫语卿回头,清丽的脸庞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唯独一双眼睛晶亮水润:“冷,但是还不太想回去。”

    夜里的洗尘观与白天不太一样,白天静悄悄,夜晚仿佛才热闹起来,这些彩塑仿佛借着月光活了一样,生动了许多。

    “在想什么?”净隐走到她身边,年纪轻轻却叫人很容易感到安稳,“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世上可有神明?”卫语卿勾起唇角笑了笑,仿佛也在嘲自己天真,“你们入道,不就是为了修仙,长生不老么?”

    净隐不动声色地向她侧了侧身,为她挡了大部分凉风:“卫将军想长生不老?”

    并不,长生会更痛苦吧?她这短短十八年,就已经觉得太漫长了。人生若总是如此艰难,总要有个信念支撑自己活下去。

    卫语卿思量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没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在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要怎么继续下去。”

    人要怎么带着一身伤痕往前走呢?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想起那些曾来过,却又消失不见的面孔,四周空空荡荡,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只能在无尽的黑夜里无声恸哭……怀着这样的心情,要怎么期待明天?

    净隐望着她的侧脸,语气不疾不徐,温润而泽:“人本就是脆弱的生物,苦难与欢乐同脉相生,卫将军何必介怀。至少你曾经获得过许多爱,很幸运不是么?”

    “或许你觉得那些糟糕的事情过早降临你的生命,那么属于你的爱来得稍迟一些,也无可厚非。毕竟人生太短,上天要为你好好安排,总有个先来后到。”

    “世上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及,不必纠结于过去,享受当下便可。我想,卫将军也不是等闲之辈,你只是需要时间。”

    或许是被他的言语戳中,卫语卿眼里似乎闪着泪光。良久,她终于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不甘心……”

    净隐轻轻叹了口气,低眉垂首不再看她,视线不经意划过挂在她腰间的佩剑,有些惊讶:“卫将军,这个剑穗可还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卫语卿回过神来,也低头端详着剑穗,问道:“你见过我哥哥?”

    她小时候顽皮好动,唯独爱好做手工,手动起来,心就定下来了。可惜的是她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卫奕鸣十五岁那年初次出征,五岁的卫语卿花了好多心思做了两个丑得一模一样的短穗,挂在了卫奕鸣的剑首上。

    “我这把剑叫水苍,哥哥那把是山玄。”卫语卿笑笑,“只是我做的剑穗辱没这两把剑了。”

    “怪不得。”净隐调皮地眨眨眼,“我就说那位公子定是有什么缘故,才肯挂那个剑穗。”

    “你哥哥是个好人呢,当时有个弟子做饭的时候烧伤了,他还给了易容术的方子。”

    他确实是那样的人,对于不幸之人,他总会慷慨伸手帮衬一把。

    “他何时来过?”

    “四年前,他最后一次出征北疆之前。”

    净隐当时很是好奇,这位公子的身份非尊即贵,怎的剑上挂着个那么滑稽的剑穗,还那么宝贝着不许人碰,还不许人笑话。

    他记得那时曾经问过他:“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没有,道长多虑了。”

    卫奕鸣淡然一笑:“冒昧上山,多有叨扰,实在抱歉,告辞。”

    “哎哎哎!等一等!”净隐拦住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心思拐了一百八十个弯,最近实在是手头紧,好不容易有个有钱人上山,他得好好敲一笔竹杠。

    他狐狸一般半眯着眼睛,“我会算命,很准的,公子可要占上一卦?”

    “不过……要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哦!”

    卫语卿伸手接过那只嘴歪眼斜的小木鸟,有些愣怔:“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净隐笑了笑:“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

    “公子,你莫不是在耍我。”净隐拿着小木鸟目瞪口呆,“这哪算什么珍贵的东西?放我床头我还嫌吓人呢!”

    “不要?那你还回来。”卫奕鸣伸手就要去夺,却被净隐灵巧地躲了开来。卫奕鸣也不恼,嘴角带着笑意,眼神里却是积压着深重的浓云。

    净隐脊背一寒,顿时不开玩笑了:“行行行,我收了。”

    算了命就要收酬劳,否则要倒霉的。

    “他占了什么?”卫语卿有些好奇,“我哥哥平时无欲无求的,还有想占的东西?”

    净隐伸出食指对着她晃了晃:“不然,是人就有欲望,有一个欲望就会有无数个欲望,贪婪由此而生。”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说道:“他占了姻缘。”

    “你说我没有姻缘?”卫奕鸣波澜不惊的脸难得有些不快,“怎么可能?”

    净隐缩了缩脖子:“真的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事强求不得的。”

    卫奕鸣沉默良久,手紧握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轻声哂笑,仿佛已经释然:“是吗?没有就没有吧。”

    卫语卿沉默,净隐占卜的结果没错,卫奕鸣没能从北疆活着回来,沈姐姐也进了宫,他们就这么天人永隔,这段姻缘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皓月千里,云野星光,无数灵魂在如墨的夜里安然进入梦乡,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不受打扰,安寝长眠。

    卫语卿握着手心的小木鸟,忽然察觉到什么,问:“咱们这个也算交易么?我也要……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可她一无所有。

    净隐摇摇头,叹道:“你的东西太沉重,我要不起,也没法要。”

    他看着卫语卿,面沉如水,丝毫不见一贯的笑模样:“卫将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谁敢断言一定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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