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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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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陆望津正在背书。他愤愤地想,可以被任何人看不起,唯独不能被卫语卿看不起。她斜眼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扁,他一定要考个功名,让她刮目相看。

    他想着卫语卿那张欠揍的脸,背书的动力更足了:“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龙蛇之……什么来着?哦对,蛰,龙蛇之蛰,以求存也。呃……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以……”

    他刚要翻书,却听到房梁上一声叹息:“以崇德也。”

    陆望津以为闹鬼了,瞬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哆哆嗦嗦地拿书挡住了脸。

    卫语卿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段话都背一晚上了,每次都卡壳,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她跳下房梁,一把扯下他手中的书,扔在了一边,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以崇德也!每次到这句你就记不住,你是不是缺德啊陆望津!”

    陆望津看见卫语卿的脸,恐惧立刻燃烧成了愤怒,对着她吼道:“你怎么进来的!这是我的房间!”

    卫语卿松开他,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天底下还有我卫语卿去不得的地方?”

    “再说了,以你的德行,这房间能没来过女人?”

    陆望津语塞——还真没有,他每次都是去青楼消遣,没带人回来过。

    半晌,他干巴巴地甩出一句:“关你屁事。”

    卫语卿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被他骂上一句,心里舒服多了。她飞身上梁,取了两坛酒下来,把书案上的东西呼啦啦拂到地上,然后把坛子推到陆望津面前,催促道:“喝酒。”

    陆望津一愣,愤怒拍桌:“把你的酒拿走!我要背书!”

    卫语卿眼皮一抬,反问他:“一晚上了,你背会了么?”

    陆望津再次语塞。

    他瞪着卫语卿,心里把她扁了又扁。他想,卫语卿应该也不至于在酒里投毒,便端起坛子喝了一口。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紧接着他又喝了第二口。他咂摸着嘴里的味道,再次愤怒地捶着桌子:“你这酒里到底兑了多少水!一点酒的味道都没有!”

    卫语卿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办法,我喝醉了酒会乱亲人,所以只能多兑点水了。”

    陆望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不通她到底是抽了什么疯,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来折磨一个发奋用功的读书人。

    卫语卿,你真他娘的有病啊你。

    二人话不投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地捧着坛子。水过三巡,卫语卿突然问:“你娘长得漂亮吗?”

    提到他娘,陆望津脸色一沉。他面色苍白,眉眼沉黑,在月色的映照下,像一幅诡异邪气的水墨画。

    他冷冰冰地回她:“我都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

    卫语卿哈哈大笑:“我也没见过我娘,可是他们都说我娘是大美人!”

    陆望津无语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今天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半夜的跑来找他吵架,说了半天没一句话是中听的。

    她见他不说话,又追着问:“你想考功名,是不是要顶替你爹,在朝中跟我吵架?”

    这是什么浑话?沈南乔那么有本事,不也是从五品开始做起的么?礼部尚书之位是他想顶替就能顶替的?

    他眉尖一挑:“我想骂你随时能骂,还要挑地方?”

    卫语卿愣住了,多么坦诚率真的人啊!有什么心思一点都不藏着掖着,跟某人的背后捅刀截然相反。

    她眼里冒着光,迫不及待地说:“那你现在骂我两句呗?”

    陆望津皱眉,这人今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卫语卿,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卫语卿点点头:“对,那头驴长得可好看,我还没怎么样,它就尥蹶子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望津痛苦地揉着太阳穴,他现在只求卫语卿放他去睡觉。或许明天早上起来,就能忘掉这恐怖的一晚。

    “你那句话说得没错。”卫语卿话锋一转,神情有些萧索,“我心疼男人,早晚要后悔的。”

    陆望津瞬间来了兴趣:“哦?那抱朴移情别恋了?”

    卫语卿黯然神伤地摩挲着酒坛,没有否认。

    他嗤笑一声:“哼,活该。”

    她淡淡道:“抱朴就是顾修晏,他去当国师了,不要我了。”

    陆望津愣住了。她要是早点说,他能为这事高兴一整天。但是看到她这么难过,陆望津突然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他知道她是怎么护着顾修晏的,那种刀山火海也要为他闯进去的孤勇,陆望津这辈子都不会忘。只是可惜她一片真心,奈何人家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

    他沉吟良久,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安慰,一开口就是略带嘲讽的语气:“你怎么不想想清楚,把顾家杀得只剩他一个,你也好意思说喜欢人家?”

    卫语卿笑容惨淡:“你怎么知道的,他今天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陆望津喝酒的动作一滞,顾修晏已经跟她撕破脸了?

    她浑身无力地趴在书案上,笑着看他:“我以前没发现,你看得还挺透彻。这些年装疯卖傻也是不容易啊,陆望津。”

    陆望津沉默了。

    世人都说他是陆家大少爷,身份尊贵,前途无量。可是他知道,陆寒松名声有多差。他在朝为官二十余载,不为政事只为敛财,又好酒色,府中姬妾无数,比皇帝都过得滋润。

    陆家有很多女子是被迫的,入了府只能受人摆布。他出生之后被扔在树下,府中竟无人知是哪位女子生养的,也找不出究竟少了哪个女人,可见陆寒松到底有多荒淫无度。

    他是陆家第一个男丁,理所当然成为了大少爷,享无边荣华富贵,所有人都奉承他,但他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是怎么说他的,嘲笑他是陆寒松的儿子,骂他是个没娘的野种。

    他也曾经发奋读书,可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一句,从来都是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小猫小狗,极尽所能地敷衍。就连陆寒松也说,陆家的一切足够他挥霍三辈子了,学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起初他还有些伤心,后来他想通了,爹是个废物,那他也做个草包,二人互相给对方丢脸,谁也别觉得对不起谁。于是他浑浑噩噩就到了今天。

    她一句话勾起了他太多往事,陆望津面色不悦,一言不发地盯着卫语卿。

    卫语卿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喃喃道:“陆望津,你说,做个疯子会开心一点吗?”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树叶上簌簌作响,那声音让人听了竟觉得很安心。

    半晌,陆望津缓缓开口,语气里混杂着莫名的情绪:“那要看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了。”

    他刚说完,卫语卿突然站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你你你要干什么!”

    卫语卿没回答他,眼神迷离地原地转了几个圈,直直地走向床铺,脱了鞋翻身上床,很乖地为自己盖好了被子。

    陆望津大惊失色:“那是我的床啊!”

    她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还不忘敦促陆望津:“我先睡了,你好好背书。”

    陆望津头都要炸了,踉跄着跑到床前就去拉卫语卿的胳膊,可惜他从小体弱多病,力气还没女人大,根本拉不动卫语卿。

    他努力了半天还是放弃了,气喘吁吁地滑坐在床边,看着卫语卿的睡颜,咬牙切齿地说:“我以后再跟你喝酒我就是狗!”

    睡梦中,卫语卿含糊不清地呓语着,陆望津以为是什么小秘密,便俯身过去侧耳细听,只听见卫语卿口齿不清地说:“陆望津你赶快考个状元……”

    “你爹他……是真的不行啊……”

    陆望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开来。他倚在床边想着,真是奇怪,明明昨天还在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今天却能坐在一起喝酒,还聊了这么多。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人跟他坐下来聊聊天。

    陆望津捡起那本书,坐回书案前。翻开一页,默默地背着:“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求存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

    脑海里突然闪出卫语卿的那句话:“这句总是想不起来,陆望津你是不是缺德!”

    他无奈地笑了笑:“以崇德也。”

    这不就记住了么?

    翌日,陆府大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

    皇上下令禁足陆寒松,胡震派了一个小队看守陆家,正门偏门都有人把守,任何人都不能进出。负责大门口的几个士兵守了一夜,已经昏昏欲睡,马上就要轮值了,却不想来了位年轻人要进府。

    只见这位少年眉眼清澈,身形颀长,右肩还背着一个药箱。他一头栗色长发微卷,随意地拿乌木簪绾了个发髻。身上的白袍纤尘不染,一支玉笛插在腰间,举手投足便是一派天然风流,不知是哪家的清贵公子。

    他笑眯眯地作揖,熟稔地自报家门:“各位官爷,在下云泽野,是陆公子的大夫,前来会诊开药。都说医者仁心,虽然陆家如今被罚,可这病也不能耽误不是?”

    他见守门的官差有些迟疑,咬了咬牙,说道:“各位官爷若是不放心,在下随便您搜。”

    云泽野进了陆府,快步向陆望津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衣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熟练地推开陆望津的房门,抱怨道:“陆望津你给我起来!我为了见你竟然让那些人搜我的身,可恶心死我了!”

    他径直朝床边走去,见床上那人还在睡觉,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掀开被子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你给我……我的妈呀!”

    卫语卿从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翻身把人按在床上了。

    她摇摇发胀的脑袋,迷茫地环视四周,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想起来,昨晚她实在是憋闷,便提了两壶酒,兑了水,拿来与陆望津对饮——

    这是陆望津的房间?床上这个人又是谁?

    云泽野被死死擒住,胳膊疼得要命,扯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我碰不得女人的你快放开我!”

    什么毛病?

    云泽野的尖叫一下子吵醒了陆望津,他顾不得趴了一晚酸痛的肩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见此情景失声叫道:“卫语卿你快放开他!他是来给我看病的!”

    云泽野脸色铁青地诊着陆望津的脉搏,还是觉得身上痒痒的,好像有蚂蚁在爬。

    卫语卿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沉迷女色却碰不得女子,陆望津,我觉得你就挺怪的,没想到你的朋友更是怪。”

    云泽野脸都气得鼓起来了:“美人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你懂不懂?我这是怜香惜玉!”

    卫语卿点点头:“是是是,也不知道刚刚喊救命的人是谁。”

    云泽野一口气堵在喉头,不再跟她扯淡,唰唰唰地开着方子。

    她问道:“陆望津,你说你是出生时便落下的病根,这能根治么?”

    陆望津垂下眼眸,说:“这么多年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只有他的方子是最有效的。”

    卫语卿很崇拜医术高明之人,看向云泽野的眼神不禁带着几分钦佩。

    云泽野神气地抬了抬下巴,说道:“你的身子不打紧,我过两天把药给你抓过来。”

    他收拾好药箱就要告辞,没想到卫语卿凉凉地补了一句:“出去还要再搜一次身。”

    云泽野垂头丧气地拐了回来。

    说到这里,陆望津突然想起来,问她:“你昨晚怎么进来的?门口守卫好像都没察觉。”

    卫语卿一撩头发,哼道:“我可是将军,这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云泽野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小火苗——与其被那些彪形大汉搜身,若是能被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带出去,他也不是不可以……

    卫语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唇角一勾,朝他伸出手心:“想要我带你出去,不给点好处怎么成?”

    云泽野气急败坏:“卫语卿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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