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无愧
隋安与师兄席地而坐,他从方寸物中随手取出一坛陈酿。
刘遂低着头憨笑着,他这一路以来,观过日月,杀得大妖,与各方势力斡旋周来,现在终于算是苦尽甘来。
隋安一手抓过坛口,仰头痛饮,随后将酒坛抓至师兄身前后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初在天上那座人间的时候,师兄要请我吃顿好的,最后不过是喝碗肉汤,而今再逢,我们师兄弟两还是穷得叮当响,大餐没吃着。”
刘遂接过酒坛笑道:“少年不识愁苦,穷饮千金亦难换。”
那个健硕少年仰头饮酒,洒落的酒花打湿了衣襟,放下酒坛后,他抹了抹嘴角顺带抹了抹眼角。
隋安长叹一口气随后笑着拍了拍大腿,刘遂按住隋安的肩膀询问道:“师弟,你与你媳妇何时大婚,师兄到时去备备礼。”
隋安看了一眼师兄,他本是想说等大战结束后再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兴许是怕变数太大,隋安思索一番后笑道:“等春来!”
刘遂低头嘀咕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翌日,贾赫那尊圣人法相变得虚幻飘渺,徐姓读书人出现在了南朝王宫之中,满朝文武官侯挺直腰板。
王座上,南朝历史上那个最年轻的帝王一声令下——诸位,大齐皇帝都可以披甲上阵,拼上举国上下的一兵一卒,现决战在即,我南朝可有贪生怕死者!
王侯将相的声音响彻大殿——死战!
在徐姓读书人的术法传音下,南朝帝王的声音传遍九国。
其余八国帝王同样向自己国境内下达口谕——血洒疆场,死战不屈。
南部麓洲九国皆有锣鼓声震霄排雷。
隋安与刘遂并肩而立,这场“大戏”筹备近乎百年,如今师兄弟二人终要实现当初诺言——同台演武。
名为贾赫的读书人手持一本集赋出现在了南朝边境。
那本集赋上的名字从原本的十二个削成如今八个,回首看去,去路已无。
“徐锦圣,现在让我看看你这个后辈到底有什么本事!”
贾赫从袖口中取出一座巴掌大小的石像,妖祖曾在两座天下接壤之前便曾与贾赫有一场商议。
贾赫毫不避讳地讲明,若是晚些时刻再进军再谋划得多一点,可以不必用到下策。
但在当时,那位统御妖族近万年的共主摆手拒绝后说道:“贾先生大可去做,即便是下策,整座妖族天下亦是可以承担得起。”
自贾赫进入异乡后,那些读书人口中茹毛饮血的畜生未曾排斥他,反而愿意接纳他,给予他支持,甚至是那种明知有大风险也愿意接受的支持。
至此之后,那个凡人世间的读书人贾赫不存在了,现如今唯有大妖贾赫。
贾赫径直摔碎手中石像,忽然,整座凡人世间开始剧烈晃动,远在妖族天下的妖祖与人间道法最高者皆在同一时间停止了斗法。
他们二人皆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颤动与嚎叫。
化形为黑袍老人的妖祖看着自己眼前的老对手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是嘲笑,而是在面对故友时的那种趣笑。
骑牛的少年道士与另外一个“自己”看向脚下,他们对边的黑袍老人坐在地上讲了一个真相:“多少年来,妖族这座天下都面临随时沉陷的担忧,究其缘由,便是这座天下,是一只原初大妖的本体,当初你们人族用大道桎梏将其束缚住,然后自以为仁慈地将这一块土地划分给我们,可是你我这种存在的修行者都知道,寿元终有尽时,如今我放手一博,想要去争取一块小小的生存地方,可你们连这个请求都不愿意,那便让两座天下相撞共亡吧!”
少年道人脸色漠然,对于当年那场地盘的划分,他也感觉儒门学宫确确实实做得不厚道了些。
那位人间道法最高者自言道:“希望我没有看走眼。”
这种时候,饶是人间道法最高者的他也无能为力。
随着两座天下的剧烈晃动,于星河瀑幕镇守的佛陀与至圣先师近万年未曾动摇的心神开始颤动。
忽然,凡人世间的锣鼓声传遍,紧接着便是妖族那座天下,随后便是天上那座人间,那个困守方寸之地的老人像感受到什么,那座武生堂正居中间的画像骤然掉落,老人拍案而起澈喉道:开武!
天边星河金光比起往日璀璨耀眼,一股股天外神灵的力量汇入凡人世间,凡人世间白云如同开场时的红幕一般全部向外散开。
至圣先师看着那条星河桥梁的晃动随即以心声言语佛陀——搭桥!准备看戏!
那位佛门之主低眉慈目,只见他双手合十。
那座隔绝神灵的星河出现一条金光大桥,那座大桥蜿蜒曲折,没有尽头,直通天外,大桥周遭有列星随旋,有光阴长河细长流淌,更有锣鼓歌乐声。
金色大桥将原本松散的神灵力量更集中地输入凡人世间。
在那些上好百条金色光柱如水卷一般汇入隋安身上后。
隋安的脸面逐渐有红胭脂糊面,随后渐渐有黑线勾勒,少年背上那件武生枪笼,背有靠旗,白蓝甲靠逐渐附身。
两个赤脸武生在天下神灵的加持下,一人直达十四巅峰,一人直达十五巅峰。
那是万年来第一位武夫入十五,虽说只是借来的,但这等形式,实在是前所未有,儒门学宫某些人虽有异议,但这种生死危况下,他们没一人能够站出来,便不敢再有二话。
两个赤脸武生一个念头便跨越了一整座天下。
以极雄伟的神力拉拽束缚那只原初大妖的禁制,大妖使劲挣扎,可也无济于事,随着妖族天下边缘处被万尺巨浪吞没一部分后,两座天下碰撞的惨剧得以避免。
同一时间,所有妖族与人族抬头看天,天外不知何时出现一条金色的长绳,神伟至极。
如今那个人间最失意的贾赫抬头看天,而后他失声音苦笑道:“后生,没想到什么人都愿意帮你。”
徐姓读书人一个念头便出现在贾赫身前,徐姓读书人双手负后笑道:“若是算辈分,我得喊你一声前辈,若是算学术大道,我还得尊称您一句贾先生或者叫贾夫子。”
贾赫转过身去无奈摆手道:“你这后生,走出的道理,根本坻柱都在我之外,书上有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来我觉得这句话有误,可与你对弈一盘后,终有所解悟诶。”
徐锦圣对着贾赫作揖而言:“书上更有言,时来天地皆同力,亦求平日积人心。”
贾赫的脸稍稍侧了过去,已是穷途末路的他没有孤胆枭雄的悲壮,相反,他有些感慨地抬头,脸上尽是悟解的快意。
贾赫心湖自言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啊,原来我的学问也不全错,原来我的学问也能流传下来啊,老头子,若是你当时愿意多劝我几句就好了,多与我探讨探讨,兴许我现在还是圣人贾赫,而非大妖贾赫了。
徐姓读书人袖口中有法印不断涌入,霎时间,那座妖族天下去往更远处,不再与凡人世间接壤,他以道门大神通手段撕裂某处空间,那里是无边的黑暗。
贾赫盯着徐姓读书人的一举一动,脸上惊羡之一意不加以掩盖。
与此同时,至圣先师与佛陀摸盯着凡人世间。
至圣先师笑着脸摸了摸长须后对着那位佛门之主笑言:“这他娘的才是读书人!这他娘的才叫道理在书外!学问通天也屁用,徐锦圣是通去天外了!”
佛陀再度双手合十道:“渡一人便胜造浮屠,徐施主是渡了两座天下!实在是大善诶!”
那些远古神灵圈化的禁制被徐姓读书人破开,那里有不少无主天下,与此同时也有更多旧神灵造物,有危险,但更有机遇。
镇守在儒门学宫的礼祖忧心忡忡地问徐姓读书人道:“此番做法岂不是又给多了一个缺口,若是那些旧神通过此缺口重新归来,又该如何。”
徐姓读书人没有回答,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回答那位人间规矩制定者道:“旧怨唯有向外终得解,有些事情,不去做,便是作茧自缚。”
至圣先师以心声道以这场谈话:“有些事情,确确实实是得向远看,向外走才有答案,若是学宫的规矩要求全部人一辈子困守此处,便只能是原地踏步,不进则退。”
礼祖有些感慨地看向徐锦圣撕开的“缺口”,那里真的很广阔,而便在此时,那位最崇礼制的老人也在这个瞬间明白一个道理——规矩不是用来让自己作茧自缚的,规矩之下,亦有探索新规矩,方可循循渐进。
贾赫颤颤巍巍地扶地坐下,他的面容逐渐变得褶皱苍老,天上的日轮渐渐落下,暮光之下,贾赫的眼眸一直盯着徐锦圣开辟的那个缺口,他的眼神不愿挪动分毫。
看着看着,贾赫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角。
就在徐锦圣开辟新天下之时,与小书童同困于小天地的陆峰感受得到外边的动静,他不由得自嘲起来:“果真是竹笼打水一场空。”
小书童起身,他解开了大道束缚,原本困守二人的小天地消散,陆峰抬头看向天上后对着小书童笑道:“想开也是我小看儒门学宫的气量了。”
小书童看向身边老友,他有太多话要讲,想了好一会,他还是打算留到未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