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为人且争
“喂……喂喂，傻小子快醒醒！快醒醒！”
一个粗旷的嗓音在一个少年耳边回荡，稚童原本紧闭的的双眼朦胧间张开，一张眼，世界明亮，这让他不得不重复着睁眼闭眼的动作。
少年艰难地用双臂撑地起身，他看向周围，日轮高挂天间，此地竹林聚错，孩童的身旁是一个满嘴胡茬的男人。
“来，喝口水。”
男人随手携带的盛水葫芦递给只有“舞勺之年”的孩童，少年接过饮下。
少年名为陈安，是附近烧瓷窑口的学工，满脸胡茬的男人叫阿问，是那座窑口最出力的窑工，两人三日前被窑中的老师父叫去找适合制瓷的高岭土。
二人没有太多上山的经验，在此地已经迷了路，但好在名为“阿问”的中年男人有“尝土辨位”的能力，二人可算是找到下山的路。
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着回去。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起身叉腰，他明白，他将目光看向了陈安脚踝处，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夹杂着凝紫的血块与泥泞。
阿问蹲下脱去少年的草鞋，少年右脚已然由紫转黑。
中年男人明白，若是把陈安丢在这儿，别说是半天，只要三四个时辰，这小子就得饿死荒野了，可若是背着陈安下山，说不准都回不到小镇就饿死了。
陈安明显也知道，他强颜欢道：“问哥，要不你先下山吧，等你找到黄师父再来救我。”
闻言，阿问的巴掌直接拍向陈安，陈安的半边脸瞬间红肿。
阿问大声吼道：“窑口工人就有大几十个，他们任何一个消失或不见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你不过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学工，你认为那老头子会为了你去那么大费周章吗？”
陈安愣神地捂住半边脸，哑口无言。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他直接将少年背起，尽管他也已经饿的眼冒金星，尽管这个选择可能导致他自己也走不出去，但他不愿意就把这个小子丢在这里。
在他年轻时，便曾因为在某人面前立誓。
下山的路极为坎坷，大雨过后的泥泞土地让阿问不得不走慢一点，他的双腿不断颤抖，目光所及，前路开始朦胧晦暗，甚至他有些干呕的症状，但还是将那口气憋在心头。
少年在阿问的背上有些红了眼眶，但阿问经常告诫他，男儿就该顶天立地，哭哭啼啼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少年故意高声道：“问哥，我真的能走。”
阿问没有理会少年，自顾着走，山路愈发陡，路上的坑洼也愈发多了起来。
中年男人的脚步也愈发慢了起来。
天公不凑巧，天边忽而乌云蔽日，中年男人不敢耽搁，若是下雨，山路更加泥泞，二人都得死在这里。
少年依旧表达着自己能走的诉求，中年男人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你不想连累我，我能理解，可你想过你那死去的爹娘吗？你如果到了下面，他们是不是得开心自己的儿子这么早就下来与他们团聚？”
闻言少年闭上了嘴，少年不知，阿问曾和少年的母亲有过一段青涩私情。
只不过后来那个中年男人不幸被抽中军签，去边境当了五年武卒，回乡之时，陈安的母亲早已嫁为人妇。
“看到了！看到烟了，离窑口不远了！”
中年汉子兴奋大喊，顾不得脚下坑洼，淅沥小雨开始下起。
中年男人大口喘气，胸口似有巨石压着，雨水打落他那张粗糙的脸，那种感觉酥痒难耐。
就在山麓处，阿问再也支撑不住，他的双腿一弓，整个人径直跌落滑坡。
阿问晕死过去，少年艰难起身。
这时，刚刚的淅沥小雨变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打出一片哭泣声。
中年男人浑身沾满泥泞污水，但他尚且有呼吸，他闭着眼强撑着笑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个屁。”
少年露出笑容，他将汉子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汉子双脚借力，二人这般就在风雨中前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少年和中年汉子终于到了那座窑口。
窑口处，十来个皮肤黝黑，身强体壮的汉子坐在门口吃饭，那座窑口的主人就那样高高在上地坐在门槛处。
坐在门槛的老人盯着中年男人戏谑说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中年男人半睁着眼，对着少年低声道：“去……去求他，去……啊！”
没等中年男人说完，门槛处的老人笑道：“你知道我要什么，既然你没办成，就换你来。”
汉子摇头笑道：“反正也是我欠这个小子的，实在是果报不爽！”
说完这句话后，老人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瓶走到汉子身前，老人打开瓶盖放到汉子嘴边。
少年以为老人是在给阿问在喂什么跌打损伤的药，他的双眼流露出感激之情。
那个名为阿问的中年男人在呼出一口武者罡气后便彻底断气。
少年看着收回绿瓶走去的老人，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中年男人身体逐渐冰冷，连最基本的脉搏呼吸都没有，那个头也直接垂下。
少年撑着汉子的身体跪下，他乞求着那个老人给汉子找一个郎中，但老人只是冷冷回应他——已经死透了，没得救。
大雨之中，中年汉子用自己的三魂七魄给少年换来一碗“活命”饭。
自那一日后，陈安顶替了阿问在窑口的位置，他逐渐从学工成为老练的窑口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