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战一场
出了酒楼的余陡蹲在路边,像极了一条落魄野狗。
在那场大战之后,自己忍气吞声,可自家师父却为了所谓大局,不愿动那个枫华谷的中兴之祖,渐渐地,连他自己都麻痹自己去淡忘。
四百年前的旧帐,是他修行路上的心结,如今再遇一样的事情,即便自己不是局中人,却再也忍不下这口气。
世道要他苟且偷生,四百年颠沛流离,四百年苟且偷生,这一次,他不想再受限于任何人了。
其实已经忍了四百年的他,大可继续忍下去,但自从回了趟家乡后,余陡发现,世间很多不平事,若是没有人站出来,那便会被世人忘却。
这些路走来,余陡明白,即便世道再坏,但终究是有好人的,但至于好人何时出现,尚且不得而知。
那他便要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隋安在茶馆内翻书,不知为何心中忽感不安,汉子跨步走了进来,径直坐在少年身旁沉声道。
“小子,接下来的路,你可能要自己走了。”
少年合上手中书本,看着认真着脸的余陡,不像是玩笑话,一路走来,余陡虽说时而不正经,但在大是非面前,却教会他许多道理。
别离总是突然的,没有人会知道一路同行的好友会在何时离去。
隋安没有表现出过多感伤只是低头沉思,良久憋出了四个字。
“一路保重。”
隋安没有问及余陡要去哪里,气氛凝静,少年本想送出一件临行礼,可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出去。
“还会再见吗?”
“也许会吧。”
汉子低着头笑了一声,随后脸上一改往日不恭世事的面孔,盯着少年的双眼认真说道。
“隋安,以后不论如何,切莫被大势裹挟,你一定要做这大势之下的中流砥柱,要用最硬的脊梁骨,去撑起这片天地,要做那种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说起来,和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后发现,我自己以前的学的一些道理是学岔了的。”
汉子吧唧了下嘴,眼神中带有自嘲,抓起还有茶水的茶盏,一饮而尽,并不是觉得口干,而是感觉自己的话会对少年将来修行产生影响,便要字字斟酌再斟酌。
良久汉子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于是便来了句发自内心的骂娘。
“去他娘的狗屁大势,去他娘的狗屁大道。”
邋遢汉子在骂完之后,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看到他这副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随后余陡大声吼道。
“徐锦圣,老子走了!这段时间多谢你指点迷津。”
旁边喝茶的人皆被汉子的吼叫声惊到,目光看向隋安和余陡坐的一桌,但不知为何又统一收回视线不再过多目视。
天涯书院,青衫儒士在亭中落子自弈,忽然,他抬头看向南方,微笑点头,随即手捻黑子,一子落下,已定胜负,黑棋胜出半目。
走出了茶馆内后,汉子心湖之中最后一层枷锁被悄然解开,修为恢复至十境,身上那遮蔽天机的术法也随之消失,即便在这座人间只能发挥出八境修为,但也够了。
汉子回头看了眼茶馆,对面酒楼顶层,有个中年妇人愣愣看着他。
少年出门相送,余陡不再回头,抬手挥摆,示意就此别过。
南部麓洲,三个不同的州郡,三尊小巧金樽跨越万里山河,来到汉子身边,只见他前脚微倾,整个人扶摇直上,霎时间;天边出现一条细长的贯日白虹,极为神异。
大街上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商贩立刻出声,齐齐看向汉子离去位置。
——真神仙啊!
随即一众百姓叩首跪拜,祈祷保佑自家。
少年摇头,大笑出门去,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天上人间,那名坐落山巅的枫华谷中兴之祖猛然惊醒,只见他施展神通眺望天下的那座人间。
红衣老人眯了眯眼,满脸不屑。
如今的他,已然步触摸到十三境的门槛,虽仍旧不敢在那座人间放开拳脚,但遮蔽天机的手段还是有的。
红衣老人以心声嘲讽那个身处天下人间的邋遢汉子。
“软了几百年的骨头,如今想硬起来?”
“老畜生,等我拆了你家的祖师堂,再来找你算算当年那笔帐。”
听到邋遢汉子的挑衅,红衣老人冷笑不止,只见以术法与某人对话。
“你徒弟要来拆我家祖师堂,你说如何?”
没有回应,有些“随你处置”的意思。
红衣老者想要对话的那人,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十三境大能,主掌儒门六座学宫中的其中一座。
红衣老人扶地站在,一挥手,一把油纸伞先是从天上降到地上那座人间,一座山谷的天象乌云密布,遮蔽某人勘察整座凡人世间的视线。
枫华谷祖师堂内,十三张椅子按序排列,现任谷主正居其中。
左右两侧之人皆是枫华谷的长老和供奉。
少说也有七、八境界的修为。
如此阵仗已经算得上凡人世间一顶一的仙人势力了。
正居高位的垂鬓中年男人忽然起身,两侧其余人也共同起身。
枫华谷现任谷主,通韫,一袭红衣,两袖鼓起,开口道。
“你余陡四百年前就是丧家之犬,四百年后,依旧如此。”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中那道肉眼可见的贯日白光赫然下坠,落入了赤红色山谷之中,有一道凌厉剑光紧随其后。
散修吴违,那个被邋遢汉子指点过修行剑术的中年汉子,跟随那尊小金樽飞去方向一起跟来。
分别数月,吴违的剑道方向从脚踏两路,到如今单纯纯粹武夫的转变,速度神速,可以说如此下来,他今生有望踏入九境武夫的境界。
邋遢汉子落地之后,看着慢自己一步落地的中年剑客,豪气一笑。
中年剑客抱拳致谢,这些日子,他不断参悟那小巧金樽的神妙,剑道之路倒有些再上一层的意思。
“这便是仙家居住的地方吗?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吴违发自内心感慨。
下一刻,邋遢汉子推搡着他。
“这一去,我是要去寻仇的,你快速速离开,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吴违侧身,认真开口道:“前辈,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修行中人,相对于那些所谓的大道无情,一人独行,我更喜欢江湖的烟火气,那样才热闹,有血有肉,最契合我的剑道追求,前辈既有恩于我,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力所能及之内,必尽全力。”
汉子先是愣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吴违的肩膀。
“那你便拿那些喽啰练练手,砥砺砥砺你的剑道,如果我今天死在这了,那你就给我立一块碑,每年的今天给我坟头淋一壶酒。”
吴违点头,心中有些后悔今天没带酒,没能再和眼前的邋遢汉子,再喝上一壶。
山谷目之所及的日轮被彻底遮蔽,山谷变得阴暗,余陡嗤笑一声。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汉子以迅雷势,冲向那座枫华谷祖师堂。
吴违紧跟其后,那些入门弟子起步都有着四境修为。
纯粹武夫,不靠捷径,只以血肉应敌,追求每次生死一线间的时候的突破。
名为通韫的红衣男人率先冲出祖师堂,与邋遢汉子激烈碰撞在一起。
二人皆是十境,不同的是红衣男人有自家老祖遮蔽天机,可以随心所欲用着十境修为。
而原本就是十境修为的邋遢汉子将修为强行压制到八境对敌。
一阵巨响,余陡整个人被对方一拳打陷入山壁之中。
邋遢汉子嘴角渗出鲜血,吧唧了一声,吞咽了口口水。
随即自由落下,一手捂住胸口,几乎垂死。
红衣男人冷漠地看着对方,负手悬空,气焰嚣张地说道。
“四百年前就被老祖压得抬不起头,这些年,你投入儒门学宫,枫华谷碍于面子没有动你,今日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可有可无的看门狗啊,真是狼狈。”
邋遢汉子冷笑一声。
“娘的,打架就打架,屁话那么多。”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余陡袖口中的三尊小巧金樽飞掠而出,金樽直冲红衣男人而去,逐渐变大,散发金光。
红衣男人身旁悬绕三座金樽,速度之快,肉眼难及。
红衣男人撇向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邋遢汉子,开口嘲讽道。
“只要你发挥不出十境修为的实力,就算拥有这套法器又如何。”
天上那座人间,手持戒尺的老人以心声告诉邋遢汉子——不过是前尘旧怨,彻底放下便可,何必耿耿于怀,难不成你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邋遢汉子吐出一口血水,以心声回应道——四百年前的救命之恩,我还不起,就这样吧,老头子,我不想再忍让下去了。
手持戒尺的老人摇头,不再以神通观看这场争斗。
高坐山巅的红衣老者怒喝道。
“杀了他,以绝后患。”
凡人世间,被三尊金樽束缚住的红衣男人猛然递出一拳。
——咔咔咔,镜面碎裂的声响回绕在场任何一人耳旁。
三尊金樽碎裂开来,化作片片金光,将邋遢男人的希望彻底粉碎。
已经杀入枫华谷前堂的吴违已是满身血污,精疲力尽。
两个拥有七境界修为的长供奉拦住了他的去路,中年剑客退无可退。
邋遢汉子倒在地上,眼神无光,本命法器被击碎,现在的他,如同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红衣男人从空中徐徐落在邋遢汉子身旁,没有任何表情,直直将右脚踩到邋遢汉子右脸上。
“丧家之犬,真是可悲。”
邋遢汉子没有为自己的一时脑热而后悔,千百年来,这种事情其实天天在发生,有人一战留名,有人一战陨命,余陡是属于后者。
没剩下多少精气神的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双手紧握踩在他脸上那只脚,往上抬去。
一寸……两寸……三寸。
红衣男人瞳孔微张,猛然抬头,看向天边,乌云怯散,一个读书人的法相,赫然屹立在整座枫华谷之上。
巨大法相拍飞折了遮蔽天象的油纸伞。
那坐在山巅之上的红衣老人瞬间七窍流血,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骑牛的少年道人出现在枫华谷,只见他猛然出手,巨大圣人法相瞬间破碎。
独坐凉亭的青衫读书人脸色显得苍白,嘴角渗出鲜血,可见其面色平静之极,用着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
“出手有些重了。”
某人有了回应。
“规矩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