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心绿水
隋安和两个小家伙随徐先生进了王府,随之印入眼帘的是一座约莫一丈的假山,假山之上有几条细流流汇入精致圆石堆间。
隋安走近一看那假山之上还有木雕小人在此间,而假山最顶端有几处放置香鼎,云烟环绕,宛若仙山。
假山由南朝最好的石匠所铸造,耗费三年,观天下群山设计初稿,而后寻遍上好的松文大石,历经七年所铸。
其中小人远看只是是木雕,可细看观察几年却会发现暗藏玄机,那些小人四季腰背都会呈现不同的的弯曲,意为踏山问道,礼学之意,而造此奇观的便是南朝的天灵葫木,此木无根也可自生,四季可根据日差而变化,而铸造工艺能达此等地步也便只有南朝木雕甲子黄道子。
而后再走几步便是看到有白玉雕像足有十一余座,白玉是王朝上好的天象玉石所铸,当是一块约莫巴掌大的天象玉石也有有黄金万两的市值,其石白天有日光照射便可有独厚密香,夜间也可透其绿蓝光。
那雕像通体诨透,形态各异,个个细节都栩栩如生,若其中一座的面容倒是与那位青衫儒士有些相似,事实上,那便是他,那位王爷早年便仰慕这位学术堪称南朝第一人的读书人,甚至有传闻,这位王爷曾掷千金买下那位天锦先生写的一个字,一字千金便是如此典故。
而绕过假山,是两侧小湖,小湖上有牡丹盛开着,湖间有一条约莫四尺高的拱桥,一行人走过拱桥,是座堂寺,来来往往有女仆役二十余名。
那女仆役个个长相脱俗超凡,即便是那些花魁,都有些比之不及,事实上,他们不少是南朝灭四国后掳走的王家候族的美妻妾,自然是生得丽质不凡。
隋安哪见过这么华贵的府邸,便是有些忐忑,害怕碰坏什么东西,两个小家伙也紧紧跟在隋安脚跟后边。
几人进入一处檀香四溢的屋子,屋内左右摆着南朝最为名贵的梨花木椅足有十张,细致地排为两列,不偏不倚。
梨花木椅四季常绊梨花香,而梨花木生长极慢,百年光阴,约莫只有隋安那般高,故而梨花木在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而梨木焚香,有益洗尘冥想,更是有助于精脾益寿的奇特功效。
那名衣着蟒袍王爷恭敬地向中年读书人摆了一个“请”的动作,徐先生从容地坐在居右侧的梨花木椅上,那名王爷随之也入座,有六名面容姣好的女仆役依次端茶而入。
两个小家伙在隋安脚下扯着他的裤角,而隋安则是站在徐先生身边。
那位王爷看了几人一眼,脸上讨好之色不减分毫,只见他笑眯眯地对着隋安方向说道。
“这几位是天锦先生的学生吧?都快快坐下吧,膳食快准备已经吩咐下去,绝对招待得好好的。”
徐先生看了一眼隋安,点头示意让他可以坐到自己旁边。
隋安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坐到徐先生身边,之后见这两个小家伙不安分,他怕两个小祖宗到处乱跑磕坏了什么贵重东西,便将他们按在同一张椅子上,自己则是站着椅子后边。
徐先生接过一杯茶盏,轻轻地用茶盖敲了敲盏嘴,泯了一口,春阳化雪,柔甘肃心,中年读书人都由衷地感慨道——好茶。
确实是好茶,这茶放在凡人世间绝对是一等一的上流货色,即便是天上那座人间,不论功效,能够找出与之媲美的色泽与味道、口感的茶中瑰丽,绝对是一只手数得出来的。
中年读书人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那个时候,师兄弟三人跟着自家先生求学远游的日子,粗茶淡饭,说是粗茶,其实不过是烘干的碎末草叶,挤兑热水,就那般喝下去了,味道苦涩,久难闭口。
想到这里,中年读书人的眼中闪烁出一丝丝不易被察觉的难过神色。
那位南朝藩王大喜过望,像是街边乞丐拿到一笔飞来横财,不敢张扬,心头却起千层浪。
留着络腮胡子的藩王坐着的身体前倾些许,若是这时无人,他甚至能做出手舞足蹈的动作来,但他还是立刻调整形面,沉声道。
先生若是喜欢,我这便将寒舍中的所有龙泉怀冬送到天涯书院给先生品尝。
龙泉怀冬是青州的名茶,一般都只是作为贡品进献朝廷,而且一年所产之量极少,一斤两的龙泉怀冬甚至可以买下半座郡城。
龙泉怀冬七月寒,南朝曾有个李姓武夫在皇宫喝过一次对于此茶的评价,七月本酷暑,龙泉怀冬却能改逆天时,也隐晦地表明出此茶可以逆洗经络,达到气血洗髓的强身作用,这是多少武夫中和修行人士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被这个藩王说送人便送人。
中年读书人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了,今日蹭你顿赔礼饭就走,我不再多取分毫。”
“哪里的话,是犬子惊扰到先生了,这还得和您赔多少不是,先生桃李满天下,学富五车,哪里是无车……呸呸呸,应该是学博通天,您能进寒府坐,是寒府的荣幸。”
藩王摩挲双掌,手心全是汗水,心中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有求于中年读书人。
而一旁站着的隋安听着藩王言语,心中暗道着这人可真能拍马屁,一路过来,他见讨好中年徐先生的人太多了,但如此卑躬屈膝,还是头一个。
可隋安不知道的是,这位对徐先生百般奉承的中年男人,会是当年是差点成为整个南朝之主的二皇子,更不会想到,这位皇子当年曾死皮赖脸地求师于徐先生,甚至是被婉拒在那座书院门口。
不知二人谈了多久,隋安则是在练着徐先生教的那三十四道呼吸法,而两个小家伙可就无聊坏了,全齿咿咿呀呀,明显憋坏了,向阳因为内向,只敢拨弄自己的小手指。
到了午饭时间,那位王爷带着一行人来到一座亭子下坐下,接着有前前后后十余名丫鬟过来上菜,上的菜全是隋安没见过的。
先是离隋安最近那道菜,是一条金黄龙鱼,虽鳞片扒光,可肉皮仍是散发着隐约金光,而鱼身上有足足三十几号名贵药材,挑出一样,都能够隋安十年饭钱。
隋安本身就是个泥腿子,见识不多,对于那些山珍佳肴他是一概不识,自然也不能分辨出其他菜到底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徐先生咳嗽一声,示意隋安看住两个小家伙,免得失了礼数,徐先生很少动筷,只是和那位藩王聊起那北方崛起的大齐王朝。
一场下来,隋安因为管着两个小家伙,他自己没吃多少,而两个小家伙倒是已经饱得走不动路了。
酒饱过三巡,留着络腮胡子的藩王提议说去参观王府的书院,而这个提议,也是在他从中年读书人踏进王府门槛那一刻便筹划好的,为的就是最后的这个谋划。
世俗人每一步行径都会精打细算,何况是站在高位的“世俗人”呢?
藩王心中暗暗窃喜,殊不知这一切想法全被善于洞察人心的中年读书人一览无余。
中年读书人只是微笑点头答应,默不作声。
年轻藩王笑着脸说着“请请请”三个字。
一行几人便是去参观一下怀安王府的书斋,那书斋有两层,单单是第一层就有八千四百余卷书,全都是南朝的经典大章,徐先生一扫而过,每走几步便停下取下一本,来回四五次,中年读书人心中似乎已经将这些书的位置锁定,好像这里就是他待了数十年的老地方。
等到取下第六本之后中年读书人一并交给了隋安,随后他转头便看向身后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说道。
“拿你几本书去借阅借阅,不过分吧?”
藩王连连摆手。
“先生哪里的话,什么过分不过分的,真生疏,你要愿意,想把整座书斋搬到天涯书院,我都不会有一点不乐意。”
藩王挠了挠头,字字斟酌再斟酌。
中年读书人朗声笑道。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又不是强盗,哪能搬空你整座书斋,再说你有求于我,我自然也需要讨点东西,毕竟嘛……我也是世俗人。”
听完后,藩王愣神片刻,显得有些悻悻然,或者说本来就是,他不确定心中谋划被对方明白得一清二楚,但是听对方言语,藩王心中暗喜,如此说来,此事有戏,他的嘴角扬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尽管已在尽力压抑兴奋,但却如同水塘满溢再雨天。
随后在那名藩王带领下,几人便上到二层,二层书呈现螺旋摆放,而中央有四五张矮桌,有两三个在抄书的书生。
他们都是王府的门客,少说也是南朝文阁普通大学士的博学水平,由此可见这位藩王是多么喜欢读书人。
隋安扫了一圈,他的目光停滞在一个坐在几个书生身后的窈窕少女。
少女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的豆蔻少女,那少女衣着清雅,宛有翩翩仙气。
那位王爷笑着指着那少女介绍道:这是小女,已通过天涯书院二重试,现如今只要通过先生贵徒的直试即可,倒是也了了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心愿啊。
这段话旁敲侧击,实际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徐先生做个顺水人情,可徐先生也不傻。
只听徐先生说,
“这倒不难,毕竟能过二试的也少,这直试定然也能过。”
那可否恳请先生可否为小女检略?
这位王爷的话自然便是让眼前这位青衫儒士入局,如若检略过了,倒是了多了这个顺水人情,毕竟这位王爷当年可是动用一切都进不去天涯书院的槛子,而若是不过了,自然也只是少了这个人情,两方都没什么损失。
那边的豆蔻少女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便蹑手蹑脚地提裙走了过来,细看如此面容,把没看过世家小姐的隋安给看呆了,这人是天上来的仙女吧?
隋安低下头,不敢看那名少女,此刻他的脸颊通红,此刻的徐先生自然也是注意到这一变化,心中想起那位处处和自己过不去的小师弟,差点就要嗤笑出来。
那位王爷介绍着。
“安儿,这位是天涯书院的主人,徐先生。”
听到这里那名豆蔻少女惊讶得说话结巴:您您是徐夫子?
徐先生听到这摆了摆手,诶,什么夫子,听着太老气了,叫先生吧。
紧接着徐先生便拍了拍王爷的肩膀,你这女儿,将来是个挺不错的读书人,比起你确实是好上不少。
这段话绝不是普通的市井吹嘘,而是中年读书人洞察少女心湖后给出的评价,心若止水,静心得意,心若怒海狂涛,能荡不平。
而少女心湖只有简单几层浪花,不像那位藩王心湖残破,约莫是干多亏心事,心怀愧疚且难安而导致的心湖破损,悬崖峭壁,残破不堪。
听到中年读书人这段,那位王爷有些站不稳,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已经就快要跳起来了,他对读书和学问有着莫名的偏执,他对那座书院更有一种莫名固执,如今自己女儿帮自己实现当年未曾完成的事。
他的双手下垂,似乎没有理由再不开心了,不是吗?
中年藩王摇了摇头,双眼有些出神,像是苦求一件东西多年,现在忽然得到了那份东西,却失去了那份苦求时候的热枕一般。
这个青衫儒士的同意自然便是有了其他打算,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在结下善种。
青杉读书人看着低头不敢抬头的少年,莫名有些怀旧。
“啧,怎么来到这里一直念旧啊,果真是老了吗?”
曾几何时,他也是少年啊,他自然懂这个年龄少年的心性,他瞥了一眼隋安,随后低头笑了一下。
那位王爷捂着胸口说着,脸上兴奋的之色无以复加,读书人示意对方可以不用一直站着陪着自己,可以和女儿商量何时动身去书院。
父女二人弓腰作揖,用读书人的礼回谢,不同的是,一个是“死读书”,一个是“活读书”。
穿着蟒袍的中年男人刚要挺腰下楼时,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着了,好在有墙靠邻着,不至于摔的狼狈。
那名窈窕少女连忙搀扶自家父亲站起,一步一走,等到一楼中年藩王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破天荒地与女儿说了许多话。
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学问问的少了,转而更多的是问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世间父亲大抵如此。
隋安的眼神看着少女远去阶靠,愣愣出神。
徐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隋安这才回神,接着徐先生便在书楼里挑了半个时辰。
最后徐先生在二楼最终敲定四本书合计着楼下六本,共计十本书递给了隋安,两个小孩安静地抱着少年大腿,随即四个人下了楼。
那名王爷打算去再准备一桌吃的,可徐先生却对他说:不必了,我们要走了。
“那小女何时到书院报备…。”
徐先生想了一会说道: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我这里人太多我不好带你女儿一同,把她送书院就行,我到时自然会到。
那名王爷连连点头哈腰说是。
临走前,那名豆蔻少女站在王府门口,一行人走了很远,隋安愣是没敢回头。
你不回头看看?徐先生有些带有嘲弄的语气让隋安脸色通红。
先生什么意思,我才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徐先生又笑着开口道:我有说让你看人家女儿吗?
听到这隋安低着头不再敢说一句话,脸色更加红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紊乱。
夕阳下,徐先生看着这个少年,看着那逐渐下坠的金色日轮,心中有万千感慨。
那时候,小师弟也是这样啊
两个小家伙则是趴在马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