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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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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五,五毒出,日轮正旺,云海翻涌,天穹边有东飞鹃雀,郡城内,一众总角年岁的稚童手缠艾叶编织的驱赶瘟病的手环肆无忌惮地在街边追逐打闹。

    各家各户都冒着袅袅炊烟,今日街边的商贩少上许多。

    在那座名为武生行的戏园后院里,一个少年背着装满石块的竹筐扎着马步,少年双眼有些迷离,面容紧绷,额面汗痕顺着流到喉间,双腿抖动明显已是精疲力尽。

    少年身旁石阶上,一个正悠哉举着烟杆吞云吐雾的花甲老人。

    少年紧绷着脸大汗淋漓,口中默念“差一点,差一点,还差一点”

    老人举起烟杆猛地吸了后一口吐出白雾。

    忽有穿堂细风吹过,白雾飘到少年脸上,少年一阵咳嗽,失去平衡整个人重摔在地,苦叫一会后少年吃力着爬起。

    老人闭眼一阵摇头开口道。

    “你小子真是不成气候,罢了罢了,今天你师兄有场戏便给你放放闲,好好看看去,省得你这兔崽子一天天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少年闻言不服挺腰摸头道。

    “师父,师兄那是比我长了些,等我再吃个几年,我的戏一定比他更绝,到时候你感觉自己看走眼后悔都来不及。”

    少年说话间,老人刚吞入一口云雾后呛到,老人面色红赤,手指不断指着少年,这会不知是被少年的大话气到还是被笑到,竟是咳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少年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老人缓过来后黑着脸,几乎就快顺势而起给少年来上一巴掌。

    “去你爹的,小兔崽子还笑起来了”

    可不料少年却一脸憋笑道。

    “师父,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

    说到这,少年表情居然还有些委屈。

    老人起身摩拳扭脖,对着少年就是一顿收拾。

    “别打了,别打了,知错了,知错了……”

    等到少年头上大包隆起老人这才罢手,少年一阵苦着脸。

    “滚滚滚,小兔崽子有多远滚多远,哪里凉快待去。”

    老人右拳紧握发出“咔咔”作响,少年不讨无趣,摸着头上隆起大包,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什么,随即跑到老人身后捶腰揉背。

    “师父,可否借些……”

    少年摩挲着双指,脸上一阵讨好笑意。

    老人恼怒地大声吼道。

    “你小子每天吃我的用我的,每天还整一堆混账话来气我,现在还居然来和我讨钱花?”

    没等老人说完少年已经准备跨步离开,可仅是跨出一小步便故意放慢步伐,嘴中碎念道——不借就不借呗,我师父这么小气说出去不得给人笑话。

    少年那点心思被老人一眼看穿,他便侧身从袖口摸一串铜钱高高抛起,少年跳起双手接捧,随即迅如惊雷地冲出院门。

    “多谢师父,回来给你捎点小酒喝喝”

    老人猛地朝院门大喊。

    “你小子如果敢花的一个子不剩,你这个月就给我去大街上要饭去。”

    少年走过,握着烟杆的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边那轮高挂的日轮,有一白面书生不知何时站在一旁躬身作揖,书生面色紧张,那张原本就白嫩的秀气脸庞显得更加苍白。

    老人斜瞥书生一眼后吐出一口飘渺云雾后起身离开。

    书生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想要跟上。

    “老先生……时候到了。”

    老人走到院门停步,阴沉着脸略带嘲讽地说道。

    “我脾气可不好,记得前一个来找我要人的我没有答应,结果居然和我耍心眼子,现在估计没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可起不来”

    甩袖负手离去,书生一脸愁眉喃喃自语道。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接这门苦差事。”

    书生是外乡人,来此地不过半载,郡城的戏曲最负盛名,故而郡城百姓眼熟书生后,便认为是远家寻乐的富家子弟,因为他出手极为阔绰,刚到此地,便在那座名为“武生行”的戏园子旁买了一座极为山水灵巧的府邸。

    阳日居中,武生行前宛,红布所铺就三尺戏台,两侧胡琴大锣奏敲,百八十张老旧木椅在戏台前按列排座,从间叫好声不断,没有座位的看客便是站着一两个时辰也不觉着疲累。

    少年从人堆中挤出,大口喘息,抹去额角汗,看见台上仍是空荡便自言道——还好赶上了,晚点可就得错过师兄的大戏了。

    片刻后,场边胡琴乐声密麻如雨珠,戏台左右两侧鼓锣声音有律紧至,最为清耳的便是那迟来的笛声,少年知道武生要上台了。

    一个身着戏胄黑甲,双臂着白纹靠的英脸武生翻跟上台,叫好声音从周遭喊来,赤脸武生高靴白马褂背插旗笼,模样可不威风。

    气盖世,勇而强,万众中,一鼓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将军秉天姿,义勇冠今昔。

    赤脸武生还未开口便已是将独领昊气,刚身霸姿演绎完至。

    武生开腔,看客喉中叫好声憋了回去。

    ——跃马斩将万众中,侯印赐金还自封。横刀拜书去王公,千古凛凛国士风,抬手一臂千钧力,横刀立马破六关,武盖绝冠最风流,谋策更道传千古。

    武生唱功浑厚华腻,唱法更是难挑瑕疵,武生唱闭再是连续翻跳四五个跟头,戏拳递出,看客喉间的叫好声如泄堤莽洪倾泻。

    台下的少年也是挥臂大喊“好”赤脸武生的余光瞥向少年,动作也随即大步豪迈一脚踏出便跃三丈,武生一腿朝外一腿如独木直立整个身体徐徐旋绕下落直至一腿安稳落地。

    恰是此时,场上已有不少坐着的看客站起,更有甚者是争相跳起,台下少年看不见了,便想走前几步,一个红棉袄小姑娘站在少年身前,目光片刻不离戏台。

    小姑娘的身旁坐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干瘪老头,老头双鬓黑相接,面脸皱纹,手中撰着一张显目灰纸。

    红棉袄小姑娘踮起脚尖失望地坐回凳子上托起腮帮子,“世祖爷爷,前边的人太高了,我看不到台上武生演武。”

    老人侧脸慈笑,操着一口土话道,“那世祖爷爷把那人带进府里边让甯儿每天看演武好不好啊?”

    红棉袄小姑娘点了点头,脸上笑若春光,少年自然是听到二人话语,只当是哄小孩的天大胡话,并没有当真。

    老人拉着红棉袄小姑娘起身离开。

    少年摆臂叫好,台上赤脸武生翻空再起,背后旗笼飘晃扬起,随后抱拳退下。

    戏尽人散,曲散人离,武生下戏台,看客心难平。

    阳日居中,云幕难寻,看客少年收拾着残局,赤脸武生卸下武戏服,从戏台后大步走出,手中拽着一根长绳走来,弯腰帮着看客少年捆绑桌凳。

    少年抬头便道,“师兄,你今天这场戏可真太妙了。”

    赤脸武生打趣道,“隋安,依你这般说师兄往日的戏就不妙了?”

    少年昂首道,“那倒没有,我只是想着以后我的第一场戏定然比师兄这场更绝更妙。”

    赤脸武生眨眼笑道,“好!那我等你登台那一日,届时我可得坐在最前边,给你好好造势。”

    二人笑语间便已收拾完了桌凳已是午时,赤脸武生拍了拍少年肩膀道,今天过节,“师兄我这边存了些私钱,带你吃上一顿好去,顺道去看看这大好街光。”

    少年嘿嘿一笑在怀间摸索一通,一吊子黄黑铜钱叮当作响。

    赤脸武生质问道:“哪来的?你可不能去做那些偷抢邪活。”

    少年扯着唇角道,“和师父借的,诶,不是,师兄我在你心中就这样啊?你这不地道了吧。”

    赤脸武生伸手揽过少年肩膀,“师兄这么说是怕你走岔道,走!请你吃顿好的。”

    武生行前门,手提烟杆的老人和一个体态干瘪老人看着两个嬉笑打趣的少年都各自微微眯了眯眼。

    那个身形干瘪老头笑道,“我世孙女喜欢看戏,不如把你这整个武行搬到我那里去,你也可省去一些糟心事。”

    手提烟杆的老人拍了拍脑袋。

    “什么糟心事,敢惹我的,我就当作拍死几只死苍蝇,不是,你家丫头喜欢看戏你去找别人家啊,找我干嘛?”

    见对方这么应答,干瘪老头只是摇头。

    “老倔驴子,也得亏你有这本事,也难怪没人想和你走得近”

    手提烟杆老人将烟嘴放到口中,随后“云雾”嘴角飘溢而出。

    脸色十分闲恰。

    “你他娘的是什么好东西啊,你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干什么,你以为现在站着不和你动手就是我老了?”

    干瘪老头没有被话语激起,只是双手盘错在胸前。

    手提烟杆的老人看了一眼后轻哼一声便自顾离开,边走边哼着小曲——不寄人篱下,来去皆由我,身后事难扰,但求心犹安……啊

    “好一个不寄人篱下,好一个来去皆自由。”

    干瘪老头低头喃喃自语道。

    郡城街边一处肉汤铺子,两个少年对首而坐,其中一人肩臂极大如连峰,其中一人身材则是略显清瘦。

    两碗冒着热气的猪骨汤被店家端上,清瘦少年苦笑着脸看着对座少年道。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吃顿好”啊?”

    那名被唤作“师兄”的少年握拳抵住嘴道。

    “咳,别拆师兄台,师兄刚登台不久,能收几个钱子?但你相信师兄这能力,到时我一定会是这城中最火的“武生”到时候带你去那“泰盛楼”点上一大桌好酒好菜。”

    此时讲话的少年拍着胸脯,似乎在说一件必定能做到的事。

    一旁的店家听得清楚,只是摇头轻笑,只当是孩童大话。

    清瘦少年端碗说了个——”好“随即闭目大口饮吞放下之时喉咙发出一声延长喉音——”啊”,模样像极了江湖中浪荡侠客饮酒的模样。

    对座少年咧嘴一笑。

    待到喝完肉汤二人感觉不过瘾便逛了一趟郡城,不过没有去到那些需要花到银两的地方,大多都是在阴角暗巷穿梭着。

    日落西山,二人勾肩说笑便到了一座有了年纪的大院门前,那门口上有一块牌匾,上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武生行。

    武生行是郡城十二路戏园中中规中矩的一座,说不得大,也说不得小。

    武生行正门很小,门槛极高。

    隋姓少年的师兄姓刘,是武生行的大招牌,年少成名,是将来这座戏园子的扛旗人。

    而隋姓少年自己则是半路出家,半吊子本事,便也难成火候。

    但每每有外人提起夸起少年师兄时候,隋姓少年便会站出来不服气,可当有人说他师兄的戏不好看时,他又会第一个站出来和那人展开骂战。

    少年小时候便在市井泥泞中摸爬滚打,听惯了那些脏耳词句,和人吵架的本事有直追恶妪的水准。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懂得礼数的,并不会口无遮拦。

    二人跨进院门那一刻,一个花甲老人顶着黑着脸站在二人面前。

    “哟,这不两位大武生吗,怎么想着回来了?。”

    老人的声音变得尖薄调高,其中刘姓少年虽说是武生,但远远担不起“大”字,而隋姓少年则是连“半个头”都不曾勾着的名号,话里话外自然是挖苦二人。

    刘姓少年抱拳弓腰,脸带歉意。

    “师父,是我玩心过重了,硬拉着隋安出去乱转

    而隋姓少年则是双手抱头,脸上更是笑意遮掩不住。

    老人的脸更黑了。

    忽然清瘦少年开口,不加一丝一毫的收敛地说道。

    “嘿嘿,师父您都说我是大武生了,那我何时能上台去啊?”

    老人握紧拳头发出“咔咔”声响,手上青筋如同要绽裂开来。

    刘姓少年拉了拉清瘦少年衣角,还不断使上眼色,可隋姓少年样子却好像真的以为老人在夸他。

    “诶,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啊……诶师父你是不是感觉教会了徒弟会饿死师父,我给你保证,绝对不会,你瞧我平日里虽会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但绝对…啊……啊,师父你打我做什么啊……”

    清瘦少年一阵苦嚎。

    刘姓少年看着在被老人压在身下一顿暴揍的少年,忍不住地双手捂脸。

    “师弟啊师弟,你这真就少了条筋呗还是说你真的就是皮痒了……”

    往后几日,清瘦少年的右眼眶总带着紫绿一块,身上挂彩的地方少少说更是有七八处,每晚师兄给他上药的时候他总会嗷嗷苦叫。

    其实隋安并非听不懂老人的反话,也不是为了去争一时口舌之快。

    只是因为他曾听郡城一个野郎中说,人过六旬,长乐可延寿,他只是感觉这几年来老人愈发沉闷死气,便想要与老头子逗乐,却不料是次次惹得老人恼怒还把他揍个半死。

    虽说老人虽说下了狠手,但每天都会将“清淤通塞”的敷药交给隋安的师兄,老头子说不关心少年是假,但少年的皮痒也是真的。

    此外,每每送药时,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总会千叮咛万嘱咐刘姓少年,不让刘姓少年告诉隋安说敷药是他给的。

    少年身上的伤好的很快,他自然明白自己这个没有多少私钱的师兄哪里能买到这么好的敷药,自然是老头送的。

    少年没有开口和老人道谢,因为他知道若以老头子那性子到时师兄少不了被老头子一顿毒打。

    日轮西垂下,老柳鞭风,两个少年站桩侧腰举拳,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各自泛了黄的布衣。

    一旁手持烟杆老人闭目仰躺在一张槐树椅上,口中还在唱着山间“名谣”。

    凡人世间的天幕之上,也有一座烟火气十足的人间。

    天上人与天下人没有区别,天上人需要被规矩束缚,天下人亦是。

    郡城之中,比邻武生行的那座私塾小院内,一个面容儒雅俊朗的教书先生一手捻笔,一手翻书。

    那名教书先生的身旁,有个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双膝着地,腰板挺直,双手交错落于腿前。

    春风穿堂,老柳鞭风,读书人的教导萦绕少年耳畔。

    少年终要拜别自家先生,要去负笈远行,白衣少年恭敬作揖,教书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急,莫燥,做人的道理在书里边,做人却在书外,现在感觉看不下去书,去走走,去看看,也是最好的。”

    白衣少年抬头看了自家先生,才发现自家先生的鬓发有了一两根不易察觉的白丝。

    弟子远游,自家先生便送给白衣少年一翻山鬼印,用作“出城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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