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家嫁女（二）
游州正值树绿花红的好时候，飞鸟已回迁数日。天未明，它们就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飞来飞去互道早安。水梦月本就睡眠浅，一听外面有动静，人就醒了。
一闻耳边有窸窸窣窣声传来，云和陡然睁开眼，警觉地射出一道寒光。她歪头见是水梦月在起身，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睡不着？”
“嗯。你再睡会吧。我睡不着，起来看会儿书也好。”水梦月说着就跨过云和下了床，坐到了梳妆台前。
今日是新妇早起奉茶的日子。虽然穆夫人昨儿已吩咐不用早起，只在午时前奉上茶即可，但水梦月还是担心得睡不踏实。她这是嫁女儿综合症。圣女说的。
云和昨晚第一次与水梦月同床共眠，本就睡得不踏实。这会儿，她正眯眼撑着脑袋看着她摆弄秀发。其实，水梦月也就是随意梳顺发梢就拿起了书本坐到了塌上。这一看，云和也无了睡意，起来穿戴整齐，顺手携了一黑狐大氅向水梦月走去。
“天气凉，小心着凉。”
水梦月对云和的关心只是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移回了书本上。云和向来对书本没有什么兴趣，索性出门去隔壁厨房烧壶茶水喝。
蒂努与穆凨起来时，日头已高升。蒂努匆匆忙忙挽了个妇人的发饰，换了件烟紫色衣裳，只简单抹了把脸、漱了漱口，便催着穆凨快些去敬茶。
“你走慢点。都晚了，你走再快也弥补不了。”
这点，蒂努当然明白，但走快些，她心里会好受些。
“都怪你。白天折腾了一天，晚上还折腾。”蒂努说着，就要甩开穆凨的手。穆凨不恼，反而奸笑起来，凑到她耳边道：“你就说你爽不爽快？”
蒂努见穆凨没个正经，瞪了他一眼，就要快步下台阶。
“干嘛去？走这边。你这在自己家里都分不清方向，我怎忍心让你再跟着月小姐去那凶险的漠北……”
说白了，他小子就是想让云蒂努乖乖呆在家里给自己烧饭吃、生生娃。
“烦死了，你。成亲前，你不是答应要陪我陪着小姐吗？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想不认账？”
云蒂努不悦，甩开了手，转过了身子去。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我都听你的，依你。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宝，别生气了。”穆凨连连拉了蒂努好几次，她依旧撅着个嘴不看他。
“谁生气了呀？”不知何时，阿宝抓着蒸包的脖子上的皮肉扯了扯穆凨的下衣摆。他蹲下去，笑道：“还能是谁。你小阿娘生我气了呗。”
阿宝冷哼一声，又瞪了穆凨一眼，道：“起开。”
“小阿娘，抱阿宝。”
蒂努一听到阿宝的娇音，心瞬间软了，蹲下来将阿宝手里的蒸包拽下来塞给穆凨，自己则抱着小妞妞走了。
“嘿，她们居然联合起来欺负老子。”穆凨接连受到打击，手臂不由紧了紧，怀里的蒸包大叫一声跳落下在地，再也不肯让他抱。
“嘿，连你小子也欺负老子，今晚别想上桌吃饭。”
不远处，蒂努回头见穆凨指着猫训斥，出声道：“穆凨，你快点儿。”
“来了来了。”
蒂努他们进入正堂大厅侧门时，正遇上水梦月她们。几人互道了声“安好”，便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茶水是穆夫人一早就准备好的，蒂努与穆凨只需恭敬将茶奉上即可。他们穆家三院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是今儿老虞头在，他们得做做样子让老人家放心。
“好好好。”
老虞头捋了捋白胡子，眼里满含泪花。他本想让云小乙成亲生子的。现如今见了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生子伤身的。他老头子骨头还硬，还能挣钱养她。他不怕。只是蒂努这丫头一嫁人，她身边便没了可心的人。这个问题……老虞头还在沉思，没想到有人突然叫了起来。
“怎了，怎了？”
“蒂努，你咋躺地上了？”老虞头慌得不行。他从没见过蒂努这丫头如此过。
水梦月是眼睁睁看着蒂努晕倒的，但她似乎还能保持着理智，道：“爷爷，你别担心，先坐。圣女，快过来看看。”
圣女一听被招呼，赶紧将正要下嘴的包子塞回怀里，嘟嘟囔囔转身跑了过去，半蹲着给蒂努诊脉。
穆家的人看着这情形，面上急得不行，特别是穆凨，两颗眼珠子在圣女和蒂努之间转来转去，就差把她们看穿。
“嗯？”圣女诊着脉，两簇形似毛毛虫的眉毛扭了扭。
穆凨道：“怎么了？她怎么了？是没休息好吧？”蒂努回握了他的手，让他噤声。
“哈……”
“你别光‘嗯’、‘哈’，有话就说。”水梦月也急得直冒汗。
“她有喜了。”
“嗯？”这次不是圣女，是其他人一起“嗯”的。在他们确定圣女没有说谎后，脸色立马由阴转晴，最后大喜。
“我就说我很厉害嘛。蒂努，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穆凨说着，大力摇晃起蒂努来。看来，他是高兴坏了。
“好了，好了。臭小子，你别晃蒂努。”
“蒂努呀，你真是我们穆家的福星。”穆院主、穆夫人高兴得不行。他们本就想要穆凨早早成家生娃。故而，他和蒂努成亲前就住一屋，他们也默许了。
蒂努这一有喜，人便变得金贵起来，被穆家圈在床上不让下来。穆凨更是紧张得不行，趁着她小憩的时候找了父母商量养胎的事儿。
“凨儿，你留在家中陪蒂努养胎，外面的事儿，父亲替你去办。”
“多谢父亲。”
“对了。妇人家的事，你不懂就多问问你娘。”穆院主膝下只有穆凨一子，现早早有了孙子。他高兴得就差昭告天下他穆家有后了。
午后，水梦月她们约了一起去看蒂努。
“穆凨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他第一次种下的种子被我给扼杀了。这段时间，种完种子便寸步不离你身边，我也没打算。我想呀，你这肚子大起来是迟早的事，可没想到这么早。这下，咱们阿宝有兄弟姐妹了。”
圣女笑道：“就是，就是。我们四个呀，也就你可能会生娃了。反正我是不要的，痛得要死。”
蒂努被她们一说，自己也兴奋起来。本来她还担忧以后没人给小姐妹们养老送终呢。这下好了，她只要多生几个，准能孝顺好她们。
“可是，小姐，我怀孕了，谁照顾你吃喝呀？”
云和道：“我呀。”
“你？”蒂努有些存疑。一年多相处下来，她云和可没下过一次厨房。
云和看着蒂努，认真解释道：“对呀。你忘了，我以前干得就是端茶倒水的活。”
蒂努恍然大悟，道：“对哦。”
“那你还要我伺候你。”蒂努面上有些不悦。
“蒂努妹妹，你就不要生气了。你就留在游州好好为我们生几个胖娃娃陪阿宝玩。我们去拯救世界。”
“能耐了呀你，云和。”
“那是。我再不能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四个好师傅……”
一提到秋英，大家都忧伤起来。
“好了，不说了，你好好养胎。我们后天一早就走，你就不要送了。”
水梦月走时还不忘回头嘱咐道：“云蒂努，别太欺负穆凨。”她刚得到消息说穆凨把之前抢走的云家财宝全部给蒂努做了聘礼。她用鼻子想就知道是云蒂努干的好事。只是今后，蒂努能依靠的只有穆凨，她不希望他们因为自己有任何不愉快。
翌日，云三公子来了，粟熙儿也来了。没多久，云泊安也来了。他们都是听到消息赶来恭喜蒂努成家的。
粟熙儿看着众人调笑道：“哎呀，没想到咱云家蒂努居然这么快就成亲，还有了孩子。”
圣女笑道：“可不是嘛。我以前还担心她没人娶呢，偷偷往装养老金的罐子里多塞了些金银进去，想着以后分她点。现在好了，我又可以大吃大喝了。”她正左手两只鸡腿，右手一块厚饼，大腿中间还夹了一盘果子。一看，这屋子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入得了她眼的。
“少吃点儿。”
“你懂什么。我这是储存肥肉好去历险。漠北那个鬼地方，鸟都活不下来。我不多吃点儿，到时谁来救你们。”圣女一见穆凨进来，把东西往盘子里一装，迈着焦急的步子凑了上去。看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圣女，这是给我家蒂努的。”穆凨好气，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酸甜山果，正想给蒂努解解馋，没想到被圣女一倒就不剩几颗了。
“你还是让她少吃点儿吧。自从你来，她没少长肉。这再怀个孩子，岂不是……”圣女这人真是既要吃人家的，还要毒舌人家。
“呸呸呸！”
“蒂努，你别听她胡说。我喜欢你，怎样都喜欢。其实，我也没想到你怎会就刚好长成令我心动的模样。”
穆凨这一深情表白直接把圣女隔夜饭差点儿都吐了出来。其他人倒是看得很开心，自己代入老父亲、老母亲角色。
然而粟熙儿眼神开心中带了点儿忧伤。云泊安更别说了，自打进屋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这一点儿让水梦月看了有点儿不畅快。不过，那似乎没在她心里住下。自从上次见面后，她已经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了，就像剔除一块腐坏的肉那样。
这一天，他们笑了很多回，说了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