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家的
完全的意料之外。
这几天, 他压根没和她提过。
那半秒的怔然过后, 她脱口而出, 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下掉:“那上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的?烧到多少度了啊?为什么会连续高烧啊?怎么他都这样了, 也不和我说啊?”
接连不断的问题往下砸, 林宇恒一时不知道回答哪个。
“嫂子,你先别急。”他赶忙安慰道, “晚上陪老许在医院打完点滴了,就是太累了, 这些天每天都在熬大夜, 再加上还淋了雨, 就成高烧了。”
怎么就要熬这么多夜呀, 心头像堵了块石头,难受得不行,也心疼得不行。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带着呜咽:“那现在怎么样,好点了吗。”
林宇恒:“点滴打完温度降了点,我刚给他量又上去了, 不过医生说是正常的, 反复几次,吃过药, 就会退下来的, 嫂子你别担心, 我在旁边看着呢。”
蔡莞默默抹了两把泪:“我没有担心。”
“……”
安静几秒。
她鼻子吸了吸, 又低声道:“谢谢你。”
林宇恒:“这有什么好谢的,老许也是我兄弟。”
“不过,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她问,“他是回学校了吗?”
林宇恒:“没有,我和毛毛过来找他,我们一块准备建模比赛。”
“他研究所那么忙,还准备比赛啊?”
“本来我们找他,他也说没空,后来不知怎么就改变注意了。”林宇恒斟酌着,“可能是觉得比赛奖金高吧,不参加很亏。”
“哦。”
真是心疼死了,本来就忙了还折腾。
要钱不要命。
她用手把眼角最后那点湿润抹干净,而后又揉了揉,手机屏幕贴着侧脸,思索着,慢慢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过,她没和那头的人说。
只是在电话挂断之前,想到了其他的,叮嘱道:“那个……你别和他说,我最开始说的异地恋那些话……”
“好,我知道了。”
“算了,”她想了想,为了更保险些,“你连我今晚给他打电话这事都别提好了。”
“嫂子……你们俩出问题了啊?”他小心翼翼问。
“……一点点吧。”
“一点点的话,那嫂子你就和老许谈清楚,两个人谈清楚就好了,千万别分手啊。”林宇恒顿了下,还是觉得为兄弟说好话,“你是老许谈的第一个女朋友,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她明白他的好意,应下来:“嗯,我知道。”
-
第二天公司有重要会议t,蔡莞没法跟领导请假。
一直熬到下班的点,她从公司出来直接去了高铁站,票是她一大早就买好的。
要去北都,去找他。
这是她昨夜,在电话这头就做好的决定。
上车前,她已经和上司请了明早的假,含含糊糊地和父母报告了去向,唯一没有通知的,就是要去见的那一个人。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从荣城到北都。
又是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从北都高铁站到公寓所在的位置。
风尘仆仆,途中也没解决晚餐,等到了目的地,将近十一点半。
她没觉得饥肠辘辘,进了公寓大门,坐上电梯,就往他住的那一层去了。
门在几分钟后被她敲响,连敲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她包里有他这间的钥匙,是之前为了方便,他给她配的,蔡莞拿出来,有两把,另一把是隔壁的,她找到这间的,钥匙和锁孔碰触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响,她对准,把钥匙插进去,转动的间隙,耳边有电梯到达的声响。
面前的门还没被打开。
她先下意识看过去。
电梯老旧,两扇门拉开会有轰轰的噪音。
而后,在那之间,她看到了模糊而清晰的,他的轮廓,许柏成的轮廓。
男人羽绒服休闲裤,一身黑色,身后是包,还是他如常的简单打扮,还是没有半分修饰。
上回见面他头发是板寸,看着扎人摸着舒服,眼下他短发长了不少,微掩轮廓,五官依旧明朗深邃,应该是没休息好的关系,人带着一丝病气,显得清瘦,眼底有淡淡乌青,下巴上也冒出青茬来,不像收拾过的模样,也还是好看,有种颓颓的帅。
许柏成从电梯走出来,抬眼间,也看到了她。
似乎是没意料到这个时候,能在这里见到她,他的步子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原来步调,男人腿长,步子迈得也大,几步就到她面前。
他站定,抄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下意识想搓一把自己的脸,尽量显得人精神些,可又怕小姑娘看出端倪来,还是控制住了,又收回兜里去。
先说话的是蔡莞。
她脾气没收住,略带质问的口吻:“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研究所做课题,下个星期要上交,最近会忙得晚些。”他如实告知。
忽然有那么几秒的安静。
闻声,她没了下文。
唯有那双眼在直直盯着他,有些许情绪在慢慢上涌。
“怎么了?”
许柏成看到她突然红了的眼,手抬起来,要去碰她的脸。
她却被先一步避开了,蔡莞偏过头,转身,很快拔下了身后门上的那串钥匙,什么也没说,径直绕过他,去开了对门。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
她进到了屋子里,靠着门。
而后,是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哑成这样,像在砂纸中磨过滚过,每一个字眼从他口中吐出都显得艰难,疲惫不堪。
还有。
他走近t,走到面前,才看清的紧瘦脸颊、深凹眼眶、乌青眼下、毫无生气,因为见到她才强打起些精神的那张脸……
一点都不帅。
一点都不帅了。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心疼”这两个字。
比昨晚在电话那头听病情状况,更甚。
亲眼所见,更甚。
其实今天她在微信里问过林宇恒有关于他的情况,他说没那么烧了,也告知她,人一大早就去了研究所,她当时听了觉得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让林宇恒帮着管管他,让他别那么辛劳,多休息休息,可没想到他还是忙到现在,忙到这个点。
回来,都快十二点了。
越想,眼泪就掉得越急。
蔡莞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怕一墙之隔的他会听到。
可忍着忍着,又开始不太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就她一个人独自在这伤心难过。
异地恋也是,现在他生病也是。
冲动之下,啪的一声,门开了,又被关上。
而下一秒,那个满眼是泪的小姑娘,已经飞奔着扑进了男人怀里。
许柏成还站在原处。
在看到他的小姑娘朝他奔来的时候,他也是惯性地伸出双臂。
接住她,抱住她,然后不让她再离开他。
男人的手在替她抹眼泪,看她哭成这样心里是舍不得,想把她抱得再紧些又怕把病毒带给她,只能温声去哄,可声音条件又有限。
“怎么哭成这样了?”他揉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她没答,呜咽着反问他:“你干嘛一个人生病也不告诉我?连续这么多天的高烧,都病得那么严重了,还不好好休息,还要去做你的课题,你教授都不管管你的吗?”
“都知道了?”
她嗯声,“昨晚打你电话,听林宇恒说的。”
“所以,因为这个原因过来的?”
她抽噎着,又磕磕绊绊嗯了声。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眼泪跟成串的珍珠似的往下在掉,他心里难受,也不舒服,指腹一点点拭去,解释给她听:“没故意想瞒,再说了这种就是小病,吃药打针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好了,说了就怕小姑娘白白担心,男朋友舍不得。”
说着,他指尖又揩去一颗:“就怕像现在这样。”
蔡莞小脸扬起来,唇瓣咬着,纠正他的说法:“又没有白白。”
许柏成:“嗯?”
“还能见一面,没有白白担心。”她说。
他听笑了,更觉心疼:“那也舍不得。”
“反正你就得告诉我。”她也不让步。
他想想,还是答应下来:“行。”
被他这样哄着,被他这样温柔地抚去珍珠,被他这样用深情的眼神注视着。
慢慢地,她情绪平静下来,眼泪也渐渐止住了,蔡莞吸了吸鼻子,双手牢牢地扒着男人精瘦的腰身没放,她小脸再次抬起来,下巴抵着他胸口位置,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
顺着她的视线,他也回看过去。
小姑娘那双眼很漂亮,圆圆的,黑色瞳仁偏大,很有神,大概是哭过的关系,此时t她眼圈泛红,瞳孔像是被覆了层水光,亮晶晶的,衬得人无辜,也楚楚可怜。
而其中,倒映着的是他的模样。
楼道光线昏眛黯淡,没人说话,四下更是静谧无声。
如此氛围,如此境遇,又是别离许久的情人再次相见,四目相对,情愫缱绻。
烧了几天,喉咙哑也疼,也知道方才压着嗓子哄她的声音,实在不太好听,他没再开口,只用那双眼在勾人,而后人悄无声息地俯下去。
不言而喻,是想亲了。
蔡莞似有所察,眼睫颤了颤,然后乖乖闭上了眼。
本就近的距离被拉得更近,独属于他的气息在缓缓贴近。
等了会,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吻落下来,他就停在很近的位置没动,蔡莞觉得奇怪,撩起一只眼皮去看他。
“病毒引起的发烧,怕传染给你。”他先解释给她听。
蔡莞不甚在意:“哦。”
她似乎还想亲,人又往他身上贴近些。
许柏成:“不怕?”
她点头,指指自己:“我昨晚吹冷风已经吹感冒了。”
“……”
行吧。
男人用手背在她的额头上贴了贴,没发烧,应该不算严重。脑子里想的是一会得去药店给她买点药,行动上倒没那么绅士,已经准备好要占小姑娘的便宜了。
唇瓣在贴近……
此情此景,氛围恰到好处。
下一秒,就快要挨上。
他公寓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开门声突兀,在情侣绷紧神经,要做某些亲热事时更是吓人,蔡莞没抗住,睁开眼看到门后的人,猛地就从许柏成怀里出来了。
同样,开门的人撞见这幕春光也是受了惊吓的反应。
林宇恒出门的脚步一顿,赶忙退回去又把门重新合上,而后是从屋内传出来的声音:“诶,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啊,你们继续……”
“……”
“……”
“……”
旖旎暧昧的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男人气笑了,看着眼前挣脱出他怀抱的惊慌小姑娘,目光越发柔和缱绻,他眉梢微扬,散漫地舔了舔唇,想再逗逗她,把小姑娘扯过来不问意见就直接亲了,又怕人不经逗,气着了不好哄。
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保持着风度,问她:“还继续吗?”
蔡莞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还没从方才惊吓中缓过劲,觉得尴尬,也有些羞恼,摇摇头。
“也行,不继续了。”
他安抚地揉揉她脑袋:“先进隔壁屋,我找林宇恒说点事,一会就过来。”
“哦。”
-
把蔡莞安顿好,许柏成进了自己租住的那间屋子。
此时,林宇恒正瘫坐在沙发上,看到人这么快就进来,就知道好事没成,他憋着一脸坏笑,刚想调侃戏谑几句,就见许柏成随手从茶几上捞过橘子朝他丢了过来。
林宇恒被砸到小腹,也不疼,笑着剥开来要吃,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刚正看资料呢,听到门外又是说话,又是关门的,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本来打t算出来看看,没想到一开门,是你和嫂子,两个人还都快……”
“不过,应该没吧。”他贼兮兮地故意问。
许柏成没理他,把背上的包扔到沙发上。
“这么早进来,肯定没。”林宇恒又扎一刀。
许柏成不想满足他的好奇心,躬下身从茶几上散乱的文件资料中挑拣了几份:“晚上你把建模求解做完,计算方法设计部分我来。”
“你身体撑得住吗?”他忧心道,“现在都这么晚了,要不然老许你明天再弄吧。”
“烧退得差不多了,问题不大。”
“……”
林宇恒拗不过他。
前几天也是,白天在研究所做课题,晚上回来又连熬几个大夜,嗓子疼头也疼全身都不太舒服,这些发烧的前兆已经很明显了,可他也就吃了几片维生素又开始硬抗,他和毛焕好说歹说让他歇歇,人还是不听劝。
他无奈摇摇头:“那嫂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把人晾一边了?”
许柏成正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找,他记得这里有上次买来还没喝完的感冒冲剂:“一会洗完澡过去,先哄她睡。”
“……”
看他谈恋爱的模样,还真挺不习惯……
以前源于出众长相,又有成绩专业优秀的加持,他一直是他们数学系乃至整个理工科学院最吃香的,变着法来要微信的女生数不胜数,被拒绝了也还要继续追的也不少,其中不乏长得好看的,家世背景条件不错的,又或者是两者兼具。
也无一例外,他都没动过心。
直至那天在朋友圈,破天荒看这位洁身自好二十六载的男青年头一遭沾染情爱。
他大为震惊,也一直以为像许柏成这样被追惯了的男人,谈了恋爱,应该是对方姑娘更宠他些,可参照他除了科研链接就是女朋友的朋友圈,参照他一提到蔡莞眉目间展露的温情,参照他方才那句“先哄她睡”,他才察觉,在这段恋爱里,其实反之。
也不该问的,吃了满满一嘴狗粮。
林宇恒挠了挠头,人坐正了,似是想起什么来,手抵着嘴清了清嗓子,有话还是说了:“有个事……本来答应嫂子不说的,但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许柏成刚找到感冒药。
“就昨晚,嫂子打电话过来,我刚接起来,就听见她说……”
-
虽然昨晚打过点滴,身体状况缓解不少,体温也渐渐趋于稳定,可今天下午,在实验室短憩时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身上黏黏腻腻,也不舒服。
他想着一会要哄她睡觉,估计是要上小姑娘床榻的,怕身上味道不好闻,去之前他在卫生间就着沐浴露仔仔细细冲了个澡,而后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
听到敲门声,蔡莞跑过来给他开门的速度很快。
此时她刚洗漱完毕。
许柏成拿着那盒感冒灵冲剂进来,换上拖鞋先去的是厨房,水壶是暖的,小姑娘刚烧上的热水,他动作利索,给她冲好药,试t了温度,正好,才把杯子递过去:“先喝,喝了再睡。”
从放他进来,蔡莞就一直跟在他后头。
她接过玻璃杯,乖乖地听话把药给喝了,而后又是被他一路护送,躺进被窝里。
“你也上来。”她掀开另一侧被子,拍拍床的那边。
“好。”他答应下来。
卧室内只点了盏暖黄的床头灯,光线黯淡,只够看清彼此。
许柏成就着另一只枕头刚躺下来,身旁蔡莞就措不及防地立马把身体靠了过去,而最先碰上的,不是手,不是脚,是他的额头。
也只有额头。
她用自己的,用力贴上他的,毫无间隙地。
小姑娘估摸是没控制好力道,撞上来挺疼,他话里带笑地问她:“干什么呢。”
蔡莞没回答。
又静静贴了一会。
她才把脑袋收回来,正正经经地躺回原位:“还好,现在应该没烧了。”
“晚上就不烧了,药也吃了。”他让她放宽心。
“哦,我没担心你。”
“……”
男人慢慢换了个姿势,借着手肘枕到脑后,身体朝向她这一侧,无所顾忌地在看她。
不说话,只是看着。
蔡莞被盯得不太自在,脑袋下意识一转,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眼。
莫名地,这一瞬间那种生疏感仿佛又上来了。
刚刚也许是因为看到他太心疼他,因为哭得心里太难受,因为扑进他怀里完全是情绪所致,她那时完全不觉得这个男人是陌生的,而现在,尘埃落定,两人就如此平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四目相对,突然就有点尴尬……
应该是许久未见的后遗症而已。
蔡莞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她睫毛颤动,还是不自然地把脑袋转回去,努力找了个话题:“林宇恒晚上睡你那屋吗?”
他嗯声,“准备一个比赛,这些天都住这。”
蔡莞:“哦。”
安静几秒。
棉被下,男人宽厚的大手悄无声息地被一只小手牵住。
许柏成看到,小姑娘那颗脑袋重新又转回来,她身体也跟着侧过来,人慢慢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小脸轻蹭两下,而后很是依赖地抱上他。
不让离开的意思。
他听到她的声音在说:“那你今晚睡这,和我一起睡。”
“好。”他亲吻上她的额头,给她回答。
-
再醒来是在半夜。
蔡莞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具体梦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梦里七上八下,一会被狗追,一会落入无人荒岛,一会又是被人群挤散,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
终于等到睁开眼,发现这只是梦,倏然松了一口气。
手下意识地去摸床的另一侧,许久没摸到想要的触感,她觉得不对劲,开了卧室的灯,才发现入梦前还亲着她的男人不见了,那头空空荡荡的。
她赶紧套了防寒服起来,打开门在屋里找了一圈。
客厅里只点了盏小灯,照着茶几上他的电脑和几份纸质文件资料,看样子是趁她睡了,他又起来忙,只是这会,后头沙t发上,也没找到他的人影。
那是去哪了?
客厅的温度比卧室低,蔡莞把外套裹紧些,客厅这里没人,她走到别处去看。
就在前方的转角,望向阳台位置,她找到了他的身影,只是那里没灯,夜色又太深,第一眼看清的并不是男人轮廓,而是他指尖的星火。
似乎有风从半敞的窗里灌进来,袅袅白烟随之升腾。
男人高大清瘦,背影格外寂寥,他就孤身站在幽深中,不知是在凝望什么,手上动作未变,直到那点星火将将熄灭,才被他利落地摁进了旁边的烟灰缸里。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动静,此时男人正好转过身来。
遥遥相望,是都看见了彼此。
蔡莞还愣在原地,他已经走过来了。
大概是阳台透气的缘故,此时,他站在她面前,身上也没闻多少烟草气息,扑面而来的,倒都是冬夜里浓郁的风雪味,也不知道他是在那站了多久。
还都病着,真的是。
“怎么起来了?”他问。
她情绪突然很不好,从未见过他这样,也不知道是何时学会的吸烟,一瞬不瞬地盯了许久,未答反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注意到她鼓了股腮帮子,这是她情绪不高时的标志性微表情。
“有点。”许柏成没瞒。
“干嘛心情不好。”她手抓上他的衣服下摆,“还抽烟,什么时候学的。”
“高中那会,自己抽着玩就会了。”他说,其实方才顾忌着身体状况,他也没抽,只是点燃闻闻烟味而已,“不过也戒了挺久,研一之后就不抽了。”
“那为什么刚刚要抽。”
“在想个事。”他把她捏着衣服的左手牵过来,两只手给她轻轻揉搓,“有关小姑娘的。”
她讷讷看他。
许柏成半扯了下唇,试图让氛围轻松点:“左边裤兜里,帮男朋友把手机拿出来。”
蔡莞借着空出来的那只手,照做。
“自己解锁,密码知道的。”他说。
蔡莞输了她的生日进去,解锁成功:“然后呢。”
“最近下面的支付软件,再点进余额,看看。”
蔡莞掀起眼皮看他眼,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照做。
余额,百位数,六打头。
还没等她疑问,许柏成已经开口解释:“其他银行账户也都转过来了,总共就这么多了。”
蔡莞生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因为给我买那条项链?”
“想什么呢。”他听笑了,“那条项链,还不至于倾家荡产。”
“那怎么了?”
“还给王箐了。”他说,“这些年从领养开始,读书的学费、吃穿住行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算是抚养费都还给她了,协议解除收养关系,彻底断干净了。”
“也就是说,她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嗯。”
如果这个时间节点,发生在和小姑娘谈恋爱之前,他会认为这是件好事。
可有了她以后,他考虑更多,也犹豫更多,会想积蓄全无的他,未来要如何给她一个家,会t想若是她顾忌着他手头拮据,约会吃饭时,不挑自己喜欢的,专点便宜的,他那会有会作何感受。
还有,他还记得王箐说给他听的最后一句。
“你看看你自己,你让人家父母如何放心把姑娘交给你这样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他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老人离去后的那段时间,他常常用烟草的气息消磨愁绪,常常闻着浓郁的苦涩问自己。
他二十七岁,为什么同龄人都在工作赚钱的阶段,他却还在读书。
几近而立之年,他钱袋空空,面前摆着的是清贫的科研道路,是他从前替自己选择的路,为什么如今落得如此境遇,也毅然决然想要继续走下去。
他为什么不能多考虑考虑她呢。
他想要的,她呢。
“那你就只剩这六百了?”小姑娘的声音在问他。
他断了那些思绪,回过神来,眉宇舒展开,温和笑着。
是有些想说而不敢言说的,可在这间曾经他住过,如今因为她的存在而意义更为深刻的屋子里,他想了想,还是无所顾忌地问了:“还有个我,你要不要?”
客厅那盏小灯似乎因为插头不牢在寂静中明灭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落在小姑娘脸上的光暗了下去。
而后,回答他的是——
她的怀抱。
蔡莞的手从男人外套之下穿过去,先揽住的是精瘦的腰身,跟着小脸贴上来,脑袋埋进他硬实宽阔的胸膛里,把人抱得很紧很紧。
意思很明显了。
她要。
因为这个动作,那颗空了许久的心脏在一瞬间被填满。
他不是没猜中她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下一秒,怀里的姑娘会如此坚定地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我都要。”
有那么片刻的停顿。
许柏成俯下身,也抱住她,脑袋挨上她的:“不嫌弃?”
蔡莞声音压在他的衣料里,显得很闷:“不嫌弃。”
她不喜欢他这个问题,不喜欢他这样看轻自己,更不喜欢他不开心。
明明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专业成绩斐然,对未来有规划,待人也好,尤其对她,更是真诚。
明明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嫌弃自己。
不过就是钱。
可她喜欢谁,看重的又不是这些。
蔡莞想到林宇恒的话,头慢慢抬起来,很认真地看向他:“所以那么忙了,还参加比赛?”
他没反驳:“嗯,想多赚点。”
“我跟你谈恋爱,又不看这个。”她说。
“不是谈恋爱,”他温和眸光垂下来,手在替她整理着微乱的碎发,纠正她的话,“跟小姑娘,一直都是奔着结婚去的。”
如此正色的措辞……
蔡莞愣怔片刻,回过神来,莫名不好意思看他了。
她长睫颤了颤,别别扭扭道:“我跟你结婚,也不看这些。”
许柏成:“真不看?”
蔡莞:“嗯。”
他笑了笑,却很认真地在耳边告诉她:“那就不看,但这些,男朋友在跟小姑娘求婚时,必须要有。”t
这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喜欢女孩该有的态度。
也是在伸出握住人家姑娘手,试图将人牵进婚姻殿堂时,就该给她的最基本的保障。
否则,其余什么都是空谈,都是废话。
静谧中,两人就这样继续抱着。
胸腔有太多的感动在无休无止地蔓延出来。
许久,蔡莞才从他怀里出来退出来。
她踮起脚来,拿自己的额头又贴贴他的,还好,没在烧,她掩饰情绪,蹙起起眉,认真斥责他:“身体都还没完全好,就又是吹风,又是抽烟的。”
“没抽,拿着闻闻。”他解释。
“那也不行。”
她手掌朝他摊开来。
他很快领会她的意思,把拆开燃了几根的那包烟上交。
蔡莞不给情面地收走,抓到掌心里,而后上前一步,又重新钻进他的怀里,还是相同的姿势,手紧紧地揽住腰,侧耳时能听见很近处的,他的心跳。
她对他温情道:“以后不想你再生病了。”
“嗯。”
“本来就不帅。”她说,“生病了,更不好看了。”。
“……”
-
再上床睡觉,是凌晨三点多。
床头柜上的小灯灭了,屋内漆然而安谧,能感觉到耳侧渐渐沉稳均匀的呼吸。
蔡莞枕在一旁,却没有半分困意。
她辗转几回,最后脑袋是垫在自己的胳膊上的,人侧向他,视线也落到他身上。
眼睛适应了黑暗,昏眛中,大致能看清男人五官面容的轮廓。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想的是客厅茶几上那一份份文件资料,是他哄睡她以后,又起来忙;是今夜阳台上,她第一回 看他如此落寞的身影,是今天刚见面时,她看到的,他的倦怠模样,她听到的,他的哑透了的嗓音,还是方才他说给她听的话——
“还有个我,你要不要?”
不确定、犹疑、也带着期待。
他望向她的那双眼里,也是真的在惧怕。
蔡莞看得心疼,想抱他,于是就抱了。
只是在当下的一瞬间,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她其实有更重要的想说。
什么呢?
寂静中,小姑娘的手指在描摹着男人的五官轮廓。
从英隽的眉骨,慢慢往下,深邃的眼,沿着高挺的鼻,再到她刚才还亲过的唇,虚虚地,腾空这样绕了一圈,而后又重新回到原点。
有她的声音在他耳边:
“其实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看,从小到大,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
“恋爱游戏里谈的那些根本不算男朋友,真正有过的男朋友,只有你一个。”
“还有——”
她顿了下,缓缓挪动的手指恰好在他唇边,很轻地碰了下,是柔软的。
跟她胸口这颗正在鲜活跳动的心一样。
“还有,”她说,“是我先喜欢的你,很早,你刚搬过来那会,就已经喜欢上了。”
这是告白。
是她从未与他言说过的。
“所以,那天我在病房外听到你的话,走在街上就没忍住掉了眼泪。”
“所以,就算你还不喜欢我,t那晚在公寓的楼道,我也告诉你,我是真的很开心能和你成为邻居,”
“所以,感冒已经好了,我也不想摘口罩,从这里搬走的时候,也没舍得当面和你说‘再见’。”
所以……
还有好多好多个“所以”……
所以和他谈恋爱之后,她常常爱用直白的言语嫌弃他的长相,给他洗脑,她是屈尊才和他在一块的,所以她喜欢鼓吹标榜游戏里的那些男友,表示不差他一个,所以她惧怕异地恋,害怕有任何可能因素将两人分开……
这些曾经让她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如今却成了她真心祈祷期盼他能听见的话语。
她不想,他再像今夜那样问她,“还有个我,你要不要?”
她不想,他因为某些在她看来并不重要的,自我苛责,妄自菲薄,变得消沉,也试图耗尽心力,力挽狂澜。
她想,也只想,让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喜欢到,那些附属于他这个人的名和利,都只是旁枝末节。
她一点,一点也不在意。
蔡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把这番告白亲口当面跟他再说上一遍,如果有,那她想,那会的她,也肯定不如方才这样自然大方,支吾别扭、脸还红,说不定被他随口逗几句,就被气到,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她这个人,脾气秉性惯是如此。
可又不甘前功尽弃。
于是在这个夜晚,看着黯淡中男人的清隽轮廓,她很没出息地跟老天爷要了一个愿望。
许愿——
今夜他能做一个梦。
梦到她,还有独属于她的那场暗恋。
-
蔡莞跟公司只请了一早上的假,也就是说,下午就要到岗,得早起赶高铁。
没睡饱觉,蔡莞从早上被喊醒,吃早餐,再到被送上去出租车,脑子一直懵懵的,感觉还在睡梦中。
直到司机师傅刹车一踩,车子在目的地停下,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人潮熙攘的进站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蔡莞怔了怔,身侧车门忽然被打开。
她看到许柏成站在车外,手里拿着的是她那只背包,正在等她。
她回过神,下车,鼻子被男人勾了下,许柏成指了指手里那只包,吸引她的注意力:“今早去药店买了点感冒药,给小姑娘放包里了,回去记得吃。”
蔡莞腮帮子鼓了股:“哦。”
入站口这里人多,公共场合,她也没好意思拿额头去碰他的。
手背伸过去,用力贴了贴,大概是他身体素质不错的关系,就算昨夜熬夜,当下也没在烧了。
她抬起的胳膊垂下来,顺手把他手里的包接过来,接近检票的点,该走了。
不舍、依恋种种心情缓慢地填塞着整颗心脏。
不想分开,就是不想分开……
打电话那晚那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又措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又慌又乱,不知道这回分开会多久,也不知道下回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她看着他,想提,可也记着昨夜的一幕幕,不愿再给他施加t压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意图。
“没什么。”趁着最后的几分钟,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就想问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还不错。”
“有做什么梦吗?”她又问。
“什么梦。”
这个回答,俨然就是没梦到……
失落感又增加了一点点,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
蔡莞努力地弯了弯嘴角,冲他笑起来:“好长的一个梦,我昨晚梦到了。”
“嗯?”
“讲不完。”她说,“下回见面,下回见面我说给你听。”
“也行。”他也笑,揉揉她脑袋。
两人一直呆到最后一分钟。
许柏成目送蔡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入站口,最后在视野中融为一个小黑点。他站在原地,没抬步离开,手往裤兜里摸了摸,是想找烟。
可没找到。
唯一买的那包,被小姑娘收走了。
靠烟麻痹情绪这种习惯,不太好,他戒掉很多年,才不过几天又被养了回来。
所以这会没烟,闷在心里的所有,也都压不下去。
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眼前是挤着乌泱泱人群的高铁入站口,是乘着铁路往返北都的必经之处,是昨天和今天小姑娘为了见他,都来过的地方。
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他们离散相聚的地方。
渐渐地,耳边出现声音。
林宇恒和他说:“嫂子那天晚上一接起电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异地恋好难,她不想试了。”
异地恋好难,不想试了。
可当着他的面,她绝口未提,刚刚明明眼底也翻涌慌乱,嘴上却还在说着:“下回见面,下回见面我说给你听。”
压抑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跟着,他想起的是这段时间为了那些在他看来十足重要的,对小姑娘来说更是一种保障的,参加比赛,奔波辛劳,也因此,因为现下他这薄弱的家底,缺少底气,在通讯工具的这头,面对她是反复的踌躇,刻意的回避。
也想起,昨夜的小姑娘。
他没睡着,闭着眼,感受着她的手指在描摹他的轮廓,也在寂静中,把落在耳边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有什么话没有亲口与他说过,那么他想,一定是告白。
小姑娘性子扭捏,口是心非是常态,嫌弃他长得不帅,爱拿游戏里的五个男朋友做文章,不会把喜欢他这件事宣之于口。
他过去期盼过听她说这些,可昨夜过后,不以为然。
只觉得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
听着她在吐露心声之后,在黑暗中虔诚地双手合十,低声和老天爷许的那个愿望——
“希望他今晚能做一个梦。”
“梦到我刚才的告白,梦到我有多喜欢他,梦到我不介怀那些附属于他的身世条件,无所谓他的家境是否殷实优渥,在意独独他这个人,也只有他。”
“如此,他无须凭借,也能无惧无畏。”
还有最后的那句押注。
“如果愿望成真的话……我们再异地t恋一年也行……”
“但只能异地恋……不能分手……”
这个自己都满腹心事,却为了他,什么也闭口不谈的小姑娘……
从未有过的复杂感觉冗杂着,一边是感动于被人当做宝贝珍惜地护在怀里,另一边是心疼,心疼这个把他当成心头肉,不介怀,也无所谓的小姑娘。
望着早已看不到她身影的喧闹人群,许柏成把手压上胸口,缓缓地努力地吐出了一口气。
而后,他手指垂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某界面,盯着在看。
原本是想早些说出来,可又怕发生变数,引得人期望落空,这才守口如瓶到了现在。
他将页面截了张图,发送出去。
这是几个月前,就打算好的,即使多年积蓄为了“还债”化为泡影,也不曾动摇过的准备。
也算是一个交代。
一个准备许久的,如今算是大差不离的。
也是他佯装没梦见后,应该给人家小姑娘的交代。
-
高铁车厢里,蔡莞置放好背包,屁股刚挨上座椅。
前后传来关门提示声,周遭有乘客或高或低的交谈声,在这嘈杂之中,手机突然有振动。
解锁,看到有新消息。
来自 x2。
一张图片。
点开,是一张截图,顶端写着“申请表“几个大字,下面单位”荣城数学科学研究中心”,申请人那栏,名字,“许柏成”。
蔡莞反应了会,仔细看着,猜想这应该是他博士毕业后的打算。
图片缩小,正好有他的电话打进来。
她接起来,列车上信号不太好,几秒后,她才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沙哑的,也很温柔的,在问她的意见:“我们结束异地恋好不好?”
蔡莞愣了下:“啊?”
“我过去找你。”
“那那间公寓呢?”她下意识问。
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还要我的?”
蔡莞:“嗯。”
他低笑了声,正正经经地,顺着她的话接上:“那就跟着我们醒醒住。”
作者有话说:
这对小情侣吵架和好的速度是真的炒鸡快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