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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隔壁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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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内光影闪闪烁烁, 唯有卷子这处被持续打着亮。

    男人黑长睫毛垂着,眸光落下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她的高数卷子,正反翻阅, 寂静中有窸窣的沙沙纸声。

    短暂间隙, 对她来说却漫长。

    他抬头, 给这份卷子评价:“考得不错。”

    男人说这话时, 眉宇的线条是舒展的, 嘴角有笑,可对比起来, 那道朝她投来的温和目光里潜藏着的笑意,似乎更为浓郁。

    这是极为真诚的, 独属于他的表达情绪的方式。

    是她想要的回答, 也是她想看到的他的神情。

    他在替她开心。

    而后, 蔡莞抿着干涩的唇, 也笑了起来。

    似乎那两句藏在心底的话,不用问出口,也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几秒。

    显然, 他捕捉到她弯起的弧度:“这么开心?”

    蔡莞愣了下,试图平直嘴角,可想想觉得又不用, 恢复原状:“嗯, 及格了不应该开心?”

    “也是。”他应。

    他又说:“而且,”

    像是刻意顿在这, 蔡莞:“什么。”

    男人眉梢微扬:“还不止及格?”

    “……”

    “考得还挺高?”

    莫名感觉内心秘密会被窥见……

    她眼睛眨巴两下, 佯装淡定道:“高吗?”

    “不高吗?”

    “……”

    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太自然, 蔡莞矫饰着:“反正分数是教授打的, 有问题你找他。“

    小姑娘忌惮的语气,像是把他的话当做质疑。

    许柏成觉得好笑,目光无知无觉多了些许意味。他垂下眸来,配合着她的话又扫了几眼卷子。

    片刻,他给她回答,口吻笃定地:“还真有点问题。”

    “……”

    蔡莞狐疑:“什么问题。”

    他没直接答,又看了眼卷子:“但应该找的不是陈教授。”

    “那找谁?”

    “找你。”

    蔡莞:“?”

    许柏成懒散地扯了扯唇,迁就着她的个人,上身稍俯下来,对上她讷讷的那双眼,手在自己嘴角隔空对着划了下,一个上弯的弧度,“小姑娘,应该再开心一点的。”

    因为这样的距离,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胸口那颗心脏开始缓缓跳动……

    蔡莞克制住往后退的脚步,整张小脸每个五官都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被扼住了该有的频率。

    而许柏成逗完她,已经适时直起身。

    “看过卷子了,”安静中,有他的低沉的声音在做着解析,“基t础题得分还不错,有难度的计算题也知道把公式全写上去拿分,虽然有因为粗心失分,填空题,”

    他说到此处,扯了下嘴角,想想还是得顾及小姑娘的感受,委婉些道,“正确得也不多。”

    “……”

    “不过,”他看着她,认真推断,“有进步。期末及格,应该不成问题。”

    受刺激的神经在他的话语中渐渐舒缓下来。

    蔡莞听完,在压制的心跳中,努了努嘴:“你这怎么和陈教授改卷完,说得一模一样。”

    “这样么。”

    她点头。

    下一秒,男人脸上又有了笑意。

    他与她求证:“填空题那句,也这么说的?”

    “……”

    看小姑娘被他逗弄得活脱脱瞪起一双大眼睛。

    那双眼里怒气太足,而她的脸又太小白兔,很明显地形成反差,引得男人突然很想抬手捏一捏面前这张脸。

    念头一闪即逝,最终还是收住了。

    许柏成自嘲于自己的轻率,笑笑,把卷子递还过去。

    蔡莞接过来,人站在两扇对门之间,犹豫着是要继续与他聊两句,还是告别回屋,感性倾向于前者,可彼时,好像又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说的。

    于是,理性还是逼着她选择后者。

    楼道也狭窄也逼仄,一米多的距离,满打满算也就五步路程。她和他打完招呼,抱着轻飘飘的卷子转身,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地,数着。

    五步。

    四步。

    三步。

    四步。

    最后一步。

    还没到,却已经站在半敞开的自家门前了。

    小姑娘步子格外小,硬生生凑出了第六步。

    停顿片刻,脚步还是缓慢地有了动作。

    半只脚落进去,还有半只跟上来前,忽的听见身后男人喊住她:“蔡莞。”

    她头回得很快:“怎么了?“

    对门上的钥匙已经被取下来,微敞开的屋内没开灯,男人背靠门,身后有暗影延伸出来。

    而前方顶部有楼道的灯照着,许柏成往前一步,迈进了独属于两人的光里。

    就如此,望着站在对门的女孩。

    他在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蔡莞反应着,没说想还是不想,只问:“什么。”

    清晰的,似乎也有些哑的声音,在说:“从前有个少年。”

    “五岁时,与亲生父母在游乐园走散,八岁时,在福利院被一对夫妇领养,十四岁这对夫妇感情破裂,协议离婚,谁也不要少年。”

    常人都说,每段婚姻的最初都是美好的,新婚夫妇的感情也是最为热烈的。

    最开始由于养父许安华不能生育,许安华和王箐才做出了去福利院领养孩子的决定。

    刚开始,关系也还是如胶似漆,有了孩子,生活更添了一抹不同的色彩。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婚姻中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各种小事的累积增加,愈来愈频繁的吵架冷战,渐渐就消磨了对彼此的热情。

    这是婚姻中的转折点。

    有些夫妻在经历过如此阶段,感情更加深刻,从爱情过渡成亲情,而有些,则没t跨过这个坎,最后弄得两败俱伤,无法善始善终。

    显然,他们属于后者。

    许安华入了歧途,出轨公司同事。

    尽管被发现后,认错求原谅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可另一方还是变得杯弓蛇影,敏感多疑。

    王箐对话中时不时夹枪带棒,有意无意地暗示,毫不避讳的字字讥讽,再到宣泄愤怒地摔东西,砸物品……

    整个家离散掉,只差一纸离婚协议书。

    那时候,少年还不过是初二。

    早起上学时,出门看到的是前一夜腥风血雨,客厅里的残败狼藉。

    放学回来时,烟火气浓郁的居民住宅,各家都在为归家的孩子准备晚饭,唯有他生活的这里,冷冰冰的,了无生气。

    后来,王箐搬走,和许安华开始分居。

    许安华带着他,继续住在这里。男人工作繁忙,平日各种应酬饭局交错,在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上不细心,领养的孩子更是不上心,学习有没有遇到困难,和班上同学关系处理得如何,心理方面的问题完全无视,就连最简单的如何解决吃饭,都是交托给邻居帮忙搞定。

    再后来,少年选择了住校。

    那样的年纪,同龄的孩子们天真烂漫,有父母陪伴长大,最多不过苦恼于读书写字。

    与他同寝的室友,家庭氛围都还不错。他们会因为食堂不比外头饭店的滋味,常常寻求父母送来一些学校没有供应的吃食,有时是他们热衷的高热量炸鸡可乐,有时又是相较健康的水果零食。

    这算是额外的加餐。

    室友与室友之间分享着,少年不免受其恩泽。

    长此以往,寝室之间默默达成了一个没有口头约定过的约定,也就是,额外加餐定在下午没课的周三,每周一回,每位室友的父母轮着来就好。

    寝室总共六人,这样算起来,每位家长一学期也只用送两次,不算麻烦。

    当然除去少年,所有室友都执行得彻底,也当然,少年成为第六周,也就是最后轮到的。

    因为,他拿起寝室电话时,压根就不知道打给谁。

    谁,又是他的父母。

    他很清楚地记得每周公休的星期三,他都是在最晚一个回到寝室的。

    想等到他们残卷完所有,这样轮到他时,没有他的家长送来吃食,也不会太愧疚,可每每,无论何时回去,他的书桌上都会置放着室友给他留的食物。

    那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对彼此的善意。

    也因此,他很清楚地记得,轮到他的那一周。

    他在一筹莫展的无助情绪中拿起电话,又在室友们纷纷投来注视目光中放下电话。

    很沉重。也很无力。

    最后,少年低着头,紧攥起垂在身侧的拳头,冗长的沉默以后,只说了那么一句:“对不起。”

    ……

    “然后呢?”蔡莞的声音在唤醒他。

    “然后,”许柏成回过神来,黑睫颤动,视线始终如一地落在眼前小姑娘身上,“然后,”他声线喑哑着,又重复一遍,“有位老t人出现了。”

    一纸协议离婚书签署完成,许安华和王箐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那是在初三结束的暑假,少年拿到了市里最好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在所住的这个小型居民社区算是罕见的喜事,却无人问津,鲜为人知。

    而更值得人们津津乐道的,反是,那桩带着八卦色彩的破碎婚姻。

    许安华和谁出的轨,怎么被王箐抓包的,听说还有第二次,听说有天半夜王箐还被送去了医院,额角上有块地方磕破了,听说离婚以后,对于这里的房子如何处理,还未有个定论……

    茶余饭后,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着。

    也终于在热议完这桩丑闻后,连带着,提起那个少年,提起他坎坷悲哀惹人怜的身世,提起他被那对感情破裂的夫妇当做避之若浼的沉重负担,互相推脱,也众人交换意思性的同情目光时,提起,似乎已经好久都没见过那个孩子了……

    一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离家公交车车程四十分钟。

    九月的风染着夏末的暑气吹过来,吹动少年紧紧捏在指间的那张住校申请单。

    开学的第一周,学校还不提供住宿,也没有晚自习,少年将还需家长签字的申请表塞进书包,在放学时,与其他学生一同离校。

    那天是周五,除去高一,也有其他年级的学生离开。

    校门口更加热闹喧腾。

    被车马堵得水泄不通的通往学校的道路,隔着铁栅栏家长等待在外的殷切目光,如潮水般涌出的疲惫一天辛苦作业的学生们。

    少年如往常般,往公交车站走。

    人群中,忽然有张面孔熟悉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五十岁的老人,身高不高,背脊倒是挺直,黝黑的皮肤被盛阳照得很亮,笑起来是满脸的褶子,和蔼又亲切。

    “一个暑假没见,就长这么高了,哎,小许比外公高这么多了啊。”这是老人见到少年时,说的第一句话。

    在那之后,少年被老人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攥住了手腕。

    少年方向感一向不错,往常走过一遍的路,差不多就能记个七八。可是那天走过的地方,途径的标志建筑物,他却在到达目的地后,还是毫无印象。

    他只记得,站在被钥匙打开的公寓门前,老人对他说:“小许,以后就跟着外公生活好不好?”

    那时候,公寓楼里设施简陋,还没有装电梯,六层是需要人踩着楼梯上去的。

    那时候,地铁还没有修到这里,坐着二十六路公车上下学,需要半个小时。

    那时候,被攥住手腕的少年倔强,带他进屋的老人比他更倔强。

    那时候……

    离婚之后的许安华和王箐也都有了各自新的生活,前者和出轨的女人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后者则是搭上了公司内部改革的快车,升职加薪,在工作中忙忙碌碌。

    谁也没有空闲去理会这个与各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少年握着那张只差一个家长签名的住宿申t请单,递给面前仅能称之为家长的老人。

    那个午后,老人握着手里的笔,短暂停顿之后,还是签上了名字。

    可最终,那张填写规范的住宿申请单,还是没有被柔软的少年交上去……

    那时候……

    那时候……

    那时候……

    似乎提起回忆,脑海里永远是由这三个字开头。

    楼道灯下的男人有些晃神,口头叙述故事倒比想得简洁得多,他继续说着:“有位老人出现了,领走了没人留的少年。”

    “然后,”蔡莞循着故事惯常的逻辑,“老人给了少年一个家?”

    许柏成笑了下,是默认的意思。

    蔡莞:“再然后呢。”

    “再然后,”有几不可察的一瞬停顿,他的声音低下来,晦涩了些,“再然后,老人出了意外,下雨天的车祸,在去接少年归家的路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说。

    蔡莞听着他的话,轻易就能联系到,可问出口还是犹豫了几秒:“少年是你?”

    男人不太掩饰:“嗯。”

    “老人……”

    “我的外公。”他很坦诚地告诉她。

    所以……那天晚上的人……蔡莞很快推断出她的身份,脱口而出的话:“那你养母也不能说,你外公是因为你才……”

    她捕捉到男人有些意外的神情,陡然意识到说漏嘴了……

    匆忙停住话音,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其实那天晚上在火锅店,我都听到了。”

    男人长睫颤动,很快消化了这个信息:“有被吓到?”

    蔡莞摇头。

    许柏成:“也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

    蔡莞迟疑片刻,还是摇头:“觉得是你的隐私。”

    许柏成半扯唇笑了下,不甚在意。

    她怕被看穿某些心思,迅速把话题转回去:“那你为什么想和我说这个故事?”

    他淡淡重复着:“为什么。”

    蔡莞:“嗯。”

    “因为,”男人顿了下。

    老人去世后的不久,少年在王箐丧失理智的指责下,收拾行李,重新住进学校宿舍。

    学业还要继续,生活也还要继续。

    那幢公寓尚存,却悄无声息地换了新的主人。

    那时候……

    少年也才知道,高一开学初的那天,老人来接他,是瞒着王箐的,固执把他进屋,也是瞒着王箐的。

    那时候……

    王箐一遍遍给少年灌输着“老人是他害死”的荒谬念头,未经人事的他听多了,被洗脑着,偶尔竟也会在一场大梦过后,糊涂地承认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等到清醒过来,这才恍然。

    那时候……

    少年已然获得了省赛的一等奖,是获得进入省队名额的佼佼者,可却因为那些忽闪而过的谬论,因为被人强行塞入脑中的实情,而彷徨犹豫,还是选择了放弃。

    那时候……

    少年无家可归,在同寝室友离校的双休日,终于也有了一个去处。

    他坐过很多趟的半小时二十六路公车,踏过无数遍的六层老旧楼梯,反反复复地站在眼前紧闭着的公寓门前,可却再也没有能够拉住他t手,把他带进屋子里的人了。

    ……

    而现在,在这里。

    在这间曾经有过他和老人记忆的屋子里,住进了一个小姑娘。

    而他,就住在她的隔壁对门。

    他看着她在柔和的廊灯中,推开那扇曾经向他敞开的门。

    看着她站在狭小的楼道,冲他一遍又一遍真挚地笑着。

    也看着她穿过拥挤的人潮,宛若时光交错那般,替他撑起从头顶滴落下来的雨水……

    他仿佛才明白过来。

    几天前,他被醉意麻痹神经,被所有情绪牵着走,由着性子,离开这里,在研究所一呆就是好几天。

    不是因为被王箐的话刺痛,而再次以为那就是真相。

    也不是因为那就是真相,而心存愧疚歉意。

    不是,都不是。

    他只是。

    太想念老人了。

    想念到,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租房子的原因都忘了。

    想念到,当他看到蔡莞住在这里,看着她从面前的这间屋子走出来,也看着她,越过马路,从大货车后面出现,一步步地迈向他。

    他就好像。

    把她当做了那个已经消逝很久的人。

    也自私到,试图把所有毫无保留地摊在她面前。

    过去的,晦暗的,沉痛的。

    无所顾忌。

    他多么希望。

    对面屋子里住的这个小姑娘,可以什么都知道。

    因为只有这样。

    他的想念,才有了存放的余地。

    也所以。

    当下的男人望着前方,聚焦视线从上到下,从老旧的门牌号,到小姑娘那双探寻的眼。

    默了会,也终于在彼时,笑着,隐晦给出了她所好奇的,为何要把这个故事说给她听的答案:“因为,”

    “小姑娘是我的隔壁啊。”

    作者有话说:

    前面埋的坑差不多都填完啦,摸摸今日份的老许~

    额外加餐这事,其实来源于亲身经历(但没有老许这么可怜啦

    然后,下章进入感情线~

    祝大家五一小长假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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