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难却
chapter50
告别了陆先望，苏半棠转身，抬步准备回小区。正当此时，握在手里的手机铃音响起。
来电显示是沈灼。苏半棠眼中浮起笑意，划开接听。
“喂？”
然而，另一头却长久地沉默着。
“喂？沈灼？”
依旧无人应答。凝滞的静寂在电波中流淌。
接着电话便毫无征兆地被挂断，徒留几声空茫的“嘟”音。
苏半棠跟着迷茫起来，给沈灼回拨过去，对面也没接。
皱皱眉正要再拨一次，斜后忽地两束冷白明亮的车灯打过来，直晃晃的，随之响起两三声车子短促的鸣笛。
苏半棠转头，眯眼在一片白光中见到了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她认出这是沈灼的车，有些惊喜，面上不自觉带出笑，放下手机朝那方走去。
可是等走到车边了，车那头却没有任何动静——按照沈灼往常的习惯，这时候早该降下车窗或者下车等她了。
苏半棠不明所以。
一团团淡黄的路灯倒映在黑色车窗玻璃。她看到了自己头发被风吹乱的影子。
然后她试着敲了敲后座车窗。终于，玻璃缓缓降下，沈灼正靠坐在座椅，微偏着头看着她。
既不下车，也不喊她上车，只是看着她，神情很淡。
“沈灼？”苏半棠叫他。
沈灼没应答。车里没亮灯，他穿着衬衫，看她的目光有点难辨，懒懒的，像带了点审视，像要穿越这暗色将她看透一般。
“沈灼？怎么了？”苏半棠面上笑容淡去，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又敲敲窗沿，“刚刚你打电话过来了？”
“嗯……”沈灼总算给了反应。他转开视线，按了按眉心，“晚上喝了酒。”
随后才好像终于调整好了一样，又侧头对苏半棠道，“吃完饭就顺路到这边来了，正好看到你在小区门口。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噢。”苏半棠知道沈灼喝多了会犯头疼，就没再往别的地方想，一边拉开车门上车一边问：“晚上应酬了？”
沈灼回个“嗯”。
她又说“以后少喝一点”，沈灼继续惜字如金地“嗯”。
“现在感觉还好吗”，“还好”。
干巴巴一问一答几句，接着就保持了一路安静。
直到到了家楼下，苏半棠下车道别，才在离开后听到沈灼在后面叫住她：“苏半棠。”
苏半棠回头，见到沈灼也下了车，关上车门朝她走来几步，“今晚上你跟陆先望两个人一起吃的饭？”
苏半棠一愣，随后点头，“对。你刚才看到陆先望啦？”紧接着补充，“今天我去悦声那里开会，正巧碰到他，完了就顺便一起吃饭了，边吃还谈了挺多公事。”
沈灼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你和他吃饭怎么都不跟我讲一声。”
苏半棠心跳莫名加速，“大家都是朋友……那下次跟你讲。”
“下次？”沈灼笑，“下次是不是又非要我问了你才肯开口？”
“怎么会，”苏半棠的语速也下意识加快了，“而且今晚我跟陆先望就只是很普通吃个饭，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情然后他就捎我回来了。”
这样着急解释总显得有点欲盖弥彰，可苏半棠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着急。也许是今晚一路上跟沈灼的氛围终究叫她忐忑。
她直接问，“沈灼，你今天晚上一直怪怪的，是不是因为看到了陆先望送我回来？”
“没，你别多想。”沈灼漫不经心从裤兜摸出烟盒，抖出支烟咬上，继续去摸打火机。
“我、我多想？那你说你今晚一直在不高兴什么。”
“你从哪看出我不高兴了？我没不高兴。”打火机摸了半天没摸着，沈灼意兴阑珊从唇间取下烟，捏在指中把玩。
苏半棠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候更看不得他这副不好好说话的样子，上前一把夺走他的烟。
手中一空，沈灼看向她，她也看着沈灼。
灯影交叠，两人无言对视了三五秒。
随后沈灼收回视线，将要转身，苏半棠此时说：“我跟陆先望吃饭这个事情，就是普通朋友之间一顿便饭而已。最开始没事先告诉你是我做的不好，我给你道歉。其它又没什么的。”
沈灼目光斜过去看她，“你用不着这么急着澄清。我知道你跟他没什么。”
“那你一晚上莫名其妙摆一张臭脸干什么，用得着冲我发脾气么？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不就好了，我心里清清白白又不会瞒你。”
听到这里，沈灼看苏半棠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那你跟我坦白吧。”他说，“你以前交过几任男友，跟多少男人睡过，跟过几个金主，喜欢玩什么姿势，都说说吧。说清楚了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半棠出乎意料，手中的烟不留神从指尖滑落。
沈灼从上到下打量她。她今天穿了黑白条纹背心外披宽松衬衫，搭一条西装裤，方便行动的通勤打扮——从上到下没有半点之前照片中见到的性感。
“我记得你大学时候做过车模？正巧我今天看到当年你在车展上的照片，挺好看的，怎么后来都没见你穿过那么短的裙子了？”
苏半棠回过味来，面上红了白，白了红，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不就是份兼职吗。”
沈灼沉默看着她。
这目光多少叫苏半棠有些难受，唇瓣开开合合数次都没说得出一句像样的话，“我就打个工，其它什么都没做……”
“是，你就打个工，其它什么都没做，没有人送你花，没有人开豪车给你接送，没有人追在你身后给你献殷勤。你说是就是吧。有一点我也觉得好笑，那时候追你的有钱人挺多吧，怎么你后来混得那么差。”
“你怎么都知……”苏半棠皱眉，“别人要送我花我能怎么办？况且那时候我要是答应了他们随便哪个人的追求我现在还会和你在一起么？”
苏半棠说着说着来了气，声音变大，“退一万步，就算我真跟那些人交往了又怎么样？过去的事又跟现在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跟你前女友跟韩以宁的故事怎么不和我说说，你问心无愧难道我不是吗？口口声声要信任平等宽容尊重，你——”
“那行，”苏半棠的话被沈灼打断，男人面沉如水，看得出是真有火气了，他朝她走近几步，音色也跟着她变重，“既然你要听，我现在就仔细跟你说说我跟我前女友那些故事。”
他越走越近，身躯拢住了苏半棠头顶的光，乌沉的影子罩下来。
苏半棠一股心慌憋闷堵在嗓子眼，被他压迫得更仿佛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我真问你就真说？算了吧，就你那些破事谁真的爱听？时间不早，我先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她退后两步，说完就快步回了公寓楼。
“苏半棠！”沈灼沉声叫她名字，她也没回头。
沈灼深吸口气，没追上去，最后只一言不发看着她背影直至消失。
回过神时，裤袋中的烟盒早被手指捏得一团皱。抬手欲要冲动地将纸盒掷在地上，还是硬生生止住动作。
高楼灯火亮于夜中。
沈灼缓缓松开掌间的烟。
他知道，他其实理智上知道今晚的一切并不能怪苏半棠——所以他才更加难以释怀。
无处排遣。无处消解。
……
也不知是不是和沈灼相处久了，遇上两人吵架，苏半棠也渐渐被他同化，也渐渐越来越习惯于用冷处理来应对那些争执不快。不联系，不关心，不问候。
两个人互不搭理，冷战。
用冷战这种方式来发脾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对两人关系伤害有多大，后来苏半棠才明白。
只是此时她还身在局中，逞了一时意气，心中便会畅快。
于是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快两个礼拜。
时间一长，苏半棠心里有点按捺不住了，老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想着沈灼现在在做什么呢。
手指多少次在手机聊天界面上划过他的头像，去悦声送合同时也在隐隐期盼着沈灼今天要是在这里就好了，能跟他巧遇就好了。
……只是心里那点顽固可怜的自尊，还是叫她按兵不动。
再过两天便是六月，熏夏的风已开始吹热城市。
晚上苏半棠又加了班，一头要跟客户说好话，另一头要哄着大骂客户是傻逼的设计改稿，偏偏她又没那么擅长哄人，熬得着实累心。
午夜十二点左右工作才顺利告一段落。
苏半棠起身从工位上离开，一瞬间忽然天旋地转脑子昏沉。双手撑着桌面缓了两秒才恢复过来。眼前逐渐清晰，想着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加班加多了又没睡好吧……
正当此时，桌上手机传来“叮”的短信提示音：
移动运营商发来的生日祝福短信。
苏半棠愣了愣，接着恍然，原来已经又到了她的生日。今年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又是商家。
刚和付君昊交往那时付君昊倒是会卡着零点给她送祝福，咋咋乎乎微信上一通轰炸，后来慢慢越来越敷衍。
去年生日时她和付君昊还没分手，付君昊那天在外地出差，直接忘了她生日这一茬，过了几天才给她好说歹说道歉补过。
幸而苏半棠家一直不兴大办生日，随着年龄增长，她也越来越没把自己生日看得多么隆重特别，也便没因这事跟付君昊大闹一场。
同事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收拾好东西，苏半棠背着包包打卡下楼准备回家。
这个时间段自己没车就只能打车了。写字楼门口聚着好些同样加班到深夜在等的士的白领们。没人想说话，一眼望去只有一张张麻木疲惫的脸，大多数人在刷手机。
车来车往，路面还是喧嚣的。苏半棠没等多久，刚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听到斜前方男人清冷的声音穿过夜色传来：
“小棠。”
苏半棠条件反射地抬头，茫然了一秒，随后视线锁定聚焦，直直看向前边朝她走过来的沈灼。不远处的对街停着他的车。
他穿着松垮的衬衫，指间是快燃尽的烟，身上浸着夜风与夜色，显然等她等了有一会了。
苏半棠迟缓地动了动唇，“……你来干什么。”音色干哑。
沈灼平淡的脸上有了波澜。他停步看着她，渐渐地，眉眼柔和下来，“生日快乐。”
苏半棠意外。
可沈灼居然说完这一句就准备走了，“我送你回家。”
苏半棠追上去，“这就没了？”
沈灼停下来旋身看她，睫毛上落着路灯霓虹。
“过来得有点急，礼物还在我家。”
“还有呢？”苏半棠口中发干，眼中发涩，“你光半夜跑来说生日快乐就没了？我又不想听生日快乐，我也不要礼物。”
她真是十几天没见他，蓄积的念想这一刻忽然就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眼中只看着他，旁的都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
沈灼亦看了她许久，最后，说：“对不起。”顿了顿，又说，“那天是我有些过于情绪化了。”
“哦。”
“我想我们之间不该这样……我们都十多天没联系了。你都不想我？”
苏半棠抿着唇不说话。
沈灼却低头淡淡地笑了，“我想你了。”
“……”
轰然一声，苏半棠高高伫立的心理防线被他这简单几个字击溃了。整个人瞬间就对他无计可施了起来。
——她又怎么不想他？
-
苏半棠抱着包坐在沈灼副驾。
车上本来放着李斯特第一钢协，沈灼伸手换掉，找了半天翻出一首喜气洋洋的生日歌。重复的旋律突兀飘荡在午夜的豪车车厢，听着怪让人脚趾扣地的。
苏半棠扭过脸对着沈灼，“……别放生日歌了吧。”
沈灼将车驶出窄街，“今天不是你生日？我应该没记错？”
“不就是个生日吗，我又不过生日。搞得好像天大的重要日子一样。”
“嗯，也对。”
说着沈灼还真把那首生日歌切掉了。整个空间骤然静下。
然而没了音乐，苏半棠反倒微妙地不自在起来。动动唇想让沈灼重新放点什么曲子，又不好意思再提。
沈灼扫了眼苏半棠神情，“嘴都要噘到天上去了。”
苏半棠赶紧捂嘴调整表情，接着才反应过来被沈灼骗了，朝他瞪去一眼，“你就不能好好开车。”
沈灼开始笑，“好。先跟我回家拿礼物吧，还是明天我再给你送过去？”
“什么礼物呀。”
“这哪能提前跟你说。”
“嘁，搞得兴师动众的，又不是多重要的日子。”
“怎么不重要了？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我们可爱的小棠降生到了这个世上。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世界都在见证小棠的精彩成长，见证着她越来越聪明美丽，直至让我有幸碰到了她。假如没有这一天，我就遇不见她，就要抱憾终身了……”
沈灼先时还带着调侃，说着说着神情却慢慢认真起来，“不是这个日子本身重不重要，而是正因为我们小棠的存在，才赋予了这一天非凡的意义。小棠，生日快乐。”
苏半棠听得耳朵有点热。心脏也有点热。
二十四年来的头一遭，有人深夜专程赶来她面前，只为给她送上一句祝福。
原本她确实是对生日没多大想法多大在意的，只是而今才忽然发现，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苏半棠咽了咽喉咙把气顺平。千言万语，却总感到说什么都词不达意，最后她轻轻“喔”了一声，面颊红红道：“还抱憾终身呢，你不照样一直不联系我。”
沈灼低笑，“我这不是来见你主动认错了么。”
“你也知道你错了啊。”
“那我们小棠还生气么？”
“……看，看你表现。不然你给我唱个生日歌吧。”苏半棠突然灵光一现。
-
苏半棠跟着沈灼到了他目前的住处。嘉南的别墅小区，隐在高大树影间的大独栋。
沈灼还是没唱生日歌，在车上给她放了曲子就糊弄过去了。这男人的偶像包袱比苏半棠想象中的还要重。
苏半棠此前只来过沈灼家一次，将近一年前的夏末秋初，那时她才刚认识沈灼不久，勤勤恳恳地圆着谎扮着假女友，晚上勤勤恳恳地当司机把沈灼送回来，连沈灼家大门都没进去过。
“发什么呆呢。”沈灼揉了把苏半棠脑袋，她正望着夜色下的别墅花园出神，白色球形的园灯将墨绿的草叶树木照得雾蒙蒙的。
“我记得，去年我开车送你回这里，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没想到今年就轮到你给我当司机，我还跟你吵上了。”苏半棠站在院中指了指车库方向。
沈灼不置可否，“跟我吵架你就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不高兴，是你那天就是莫名其妙啊，忽然发脾气，看到我和陆先望吃饭，还有我以前一张照片就……”
沈灼无奈，“能别提了么？那次确实吵得太荒唐离谱，我就是看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话说一半，他忽的戛然而止，随之捂了捂额头。
过了会才像败下阵来般，道，“……行吧，我承认，我确实没我自认为的那么宽容大度。”
自以为爱是尊重宽容，殊不知还有自私占有。
苏半棠觑着他的模样，忽的又心软了，抓着他袖子拉下他的手，“那我们算扯平了。我们都一样小心眼。”
沈灼笑了，转过去戳她脑门，“那还是你更小心眼。”
苏半棠没给他否认，又问，“礼物呢？”
“在家里。”
-
沈灼家是简洁北欧风的设计，灰棕主色调，家里除了司机，平常只有一个住家的保姆阿姨，房子因为过于宽敞而显得有点冷清。
一楼客厅应该很久没被沈灼使用过了，电视屏孤零零挂着，未拆封的ps4、只拆封了的xbox和游戏光碟被整齐的理在电视柜，看来也是工作社交繁忙无暇去玩。
然后苏半棠见到了客厅实木桌上大大小小的快垒成山的精致礼盒，盒子用丝带束着，数量足有十几二十个。
“这些是，礼物？”苏半棠有些不确定。
“对。”沈灼走过去，“不然还是明天我送到你那边去吧，你回去再拆了看。”
苏半棠起了好奇心，“里面是什么呀？”
沈灼揽过她的肩，“你拆了就知道。”
好像故意不让她现在看似的。苏半棠这晚上加班加累了，也没精力拆那么多盒子，就顺势被他带走了。
后来回家一件一件拆礼物盒的时候，苏半棠回想此时情景，才想，沈灼这时候不让她现拆礼物，也许是因为他千年难得一次地不好意思了。
时间实在太晚，在沈灼家过夜也就顺理成章。
没有她的衣服，苏半棠洗过澡穿了沈灼过于宽大的浴袍将就一晚。
第二天两个人都还要上班，本来都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沈灼还说他去睡客房。结果回房间取衣物正巧撞上苏半棠洗好澡从浴室出来，边走边用浴巾擦头发。香风扑过来，水珠滴滴答答掉在她松松散散的衣领。
沈灼停下来，跟她说了一会话，说着说着目光往苏半棠锁骨下边落。苏半棠察觉他目光，先是害羞而后又不服，拐着弯揶揄他，然后闹着闹着两个人最后还是闹到了床上。
……一切静下来时已经深夜两点多快三点了。苏半棠窝在沈灼怀里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感到有轻轻的吻落在自己鼻尖上，柔软的，珍视的。
苏半棠闭着眼睛用手指碰了碰沈灼的脸颊，含糊道：“沈总，我想听摇篮曲……”
没得到回应，她仗着意识不清醒开始耍无赖，“沈灼，灼哥，哥哥，灼灼……”
然后听到耳边传来清冷静谧的男声清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好像是苏半棠第一次听到沈灼唱歌。